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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暖室融融斗草忙 ...

  •   已是农历二月下旬,太行山巅依然一片寂然,桃蕊未吐,柳芽不发,只有灰蒙蒙的老枝遍布山间。虽说山间寂然,但山上人眼看不见的洞府里却是脂浓花香,别有洞天。长日无聊,山中各种精怪聚在洞府里或斗草,或对弈,或投壶,打发这漫漫长日。
      “我有观音柳。”狐狸精白媚儿道。
      “我有罗汉松。”松鼠精松蓉蓉忙道。
      “我有金盏草。”白媚儿又道。
      松蓉蓉想了想,道:“我有玉簪花。”
      白媚儿眼睛一转,笑道:“我有文无。”
      “你这狐狸又耍滑,这‘文无’是甚么草?莫要哄我!”松蓉蓉气鼓鼓道。
      白媚儿轻蔑地笑道:“哪个哄你来?你岂不知当归一名‘文无’?”
      松蓉蓉笑道:“原来如此,是我少见多怪。只是这‘文’必要对‘武’,‘无’要对‘有’,这可对甚么花去?罢罢罢!算你赢。”说罢,褪下腕上一只玉钏掷于她怀中,又将自己的花草抛于地上,道,“这文斗需苦思冥想,无甚意趣,不如我们武斗罢?就赌我头上这支金钗如何?”
      白媚儿一撸袖子,道:“武斗便武斗,若我输,我那颗夜明珠归你如何?”
      松蓉蓉喜得拍手道:“好好好!我今日非赢了你这夜明珠。我还不信了,还能次次是你这狐狸赢?”
      不一会儿,两人都捡出最粗壮的草茎,草茎相勾,便各自拉着自己的草茎向后扯去。顷刻间剑拔弩张,二人既用力拉扯,又不敢用十分的力气,生怕自己的草茎被扯断。一时间,只闻环佩玎珰,再看二人额上皆香汗淋漓。
      众人看她二人斗得热闹,也都停下手中营生过来观看。与二人交好的还分了阵营呐喊助威。霎时间,几十双眼睛一齐盯住那细细的草茎,有那急性子的恨不得上手去扯一把。众目睽睽之下,只听“嘣”的一声,二人皆向后倒去。众人忙去看那草茎,只见松蓉蓉的已彻底断裂,而白媚儿的也只连着一丝。
      松蓉蓉仔细检查了草茎,确认是自己输了,从头上拔下金钗,愤愤道:“今日是我时运不济,罢罢!若是阿玉在此,定能帮我对出你那‘文无’。”
      白媚儿冷笑道:“你那阿玉此刻怕正读诗读得入迷哩!”
      “对对对!我猜定是李青莲的‘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桃仙陶夭夭凑上来道。
      獐子精章湘道:“读罢还要叹口气道,‘李十二郎之诗清俊飘逸,若非月中仙人,安可得此佳句邪!’”说着竟模仿起了我平日的语气,逗得众人皆开怀大笑。
      人参精卜绮道:“说来阿玉对李青莲倒是倾慕甚深,那年李青莲游于太原,她刚巧身染重疾,无缘会面,后来每每说起,都深以为憾。”
      柳树精柳絮絮道:“她哪是身染重疾,分明是尝错了药。说来也怪,当时李太白不过无名之辈,她倒倾慕喜爱,那名满天下的贺知章、孟浩然、王之涣她倒尔尔,连圣人她也未曾放在心上呢。”
      人参精卜绮接口道:“是呀,圣人也算英武伟岸好儿郎,那年他巡幸太原,我还曾亲眼见过哩!”
      柳絮絮白她一眼,不屑道:“那算甚么!当时圣人还是临淄王,兼任潞州别驾,长居潞州,我们每常见到呢。”
      人参精道:“这却怪了,为何阿玉独独对李青莲钟情?”
      白媚儿道:“还不是因为那李青莲好写月?那兔子爱月,自然对他情有独钟。”冷笑一声接着道,“又读诗又成天摆弄药材,还取名叫白玉,以为叫“玉”就能做了天上的玉兔!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我自然知道自己的斤两,自然成不了月中的玉兔,倒是阿姊貌美倾城,可别做了那媚君祸国的苏妲己。” 我一边掀帘,一边说道。
      柳絮絮走上前在我脸上轻轻握一把,笑道:“你这兔子,耳朵倒长,亏得没说你甚么坏话,不然还不被你听了去?”
      我正要说话,却见白媚儿走上来,怒气冲冲道:“看我不撕烂你这兔子的嘴!那纣王昏庸,却把责任推到女子身上。若其身正,怎会受妲己魅惑!就算没有苏妲己,也会有王妲己、李妲己!”说着便要动手来撕我。
      我一边跑一边笑着求饶:“好阿姊,是我失言,你大人大量,饶我这次罢!你上次说的白玉膏,我再做一盒送你如何?”
      松蓉蓉也跑上来拦住白媚儿,道:“阿玉年少,你别与她计较了罢!”
      白媚儿愤愤道:“你们都向着她!”说罢,赌气摔手走了。
      松蓉蓉忙走上来向我道:“阿玉,正要问你呢,这‘文无’要对甚么草?我想了这半日仍不得其解。”
      我决心逗她一逗,便笑道:“好阿蓉,先别烦我,我此刻有正事要忙。”
      松蓉蓉拉住我道:“好阿玉,好歹告诉我,不然我夜里也想着,睡也睡不着呢。我若睡不着,必要去闹你,闹得你也不安生!”
      我这才笑着告诉她:“芍药又名‘将离’。”
      松蓉蓉喜得拍手笑道:“这‘将’字暗含了‘武’,正好与‘文’相对。‘离’正好与‘无’相对。巧的是这二者皆是花草别名。阿玉甚慧!阿玉甚慧!”
      我又与她说笑了几句便借故离开。忽觉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时,只见一名英俊郎君立在身后。这俏郎君头戴白纶巾,手执白羽扇,身着青色直领长袍。他人本就俊俏,这一打扮,更衬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越显得风流倜傥、洒脱不羁。这俏郎君正是鹿霑。这鹿霑字沛霖,乃白鹿成精,有机变,善逢迎,常奉山神之命到外走动,对人间诸事甚是了解。
      我找他有事,不期然刚好碰到,忙上前说道:“鹿郎君,我正欲寻你!”
      鹿霑道:“寻我何事?”
      我忙道:“听闻郎君近日要去长安。”
      鹿霑故意拿腔拿调,绕东绕西:“是有此事,只是也不知何时启程。你可有事?可是要我帮你捎东西?是要时兴衣料还是名贵脂粉?抑或精美首饰?”
      我笑着摇头。
      鹿霑立马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道:“你定是要长安名吃。西市有家胡饼做得甚好!我定与你带来。”
      我摇头笑道:“郎君自诩能知后事,怎不知我此番来意?”这鹿霑常常自诩能预知后事,若拿这事将他一军,他必上钩。
      果不其然,鹿霑立马跳着脚道:“少在这儿耍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与我同去长安!”
      我点头笑道:“郎君果然可预知后事,昔日我还不信,如今可见郎君诚不欺我。”
      鹿霑忙摆手道:“少来这套!阿姥定不许你下山!”
      鹿霑口中的阿姥就是山神,平时掌管着山中精怪们的活动,想不到他竟搬出山神来,我从容笑道:“郎君怎又算岔了,阿姥仁厚,怜我终日捣药辛苦,已允了。”
      鹿霑不甘道:“虽则如此,然我带个女子终归不便。”
      想不到鹿霑竟拒绝了,不过鹿霑此人好为人兄,往日常常让我认他做兄长,几乎没有甚么事情是一声“阿兄”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声。我忙撒娇道:“求阿兄成全!”
      不料鹿霑并不买账,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你是兔,我是鹿,如何做得兄妹?”
      我心里一惊:这不是往常我常说的话吗?想不到今日却被他拿来堵我。忙道:“阿兄怜我!好歹带我到长安见识见识。常听阿兄说西市刚出炉的汤饼、胡饼如何好吃,我还不曾吃过哩!”
      鹿霑伸手在我头上轻拍一下,道:“稚子贪嘴!这洞府里也酿得好酒,做得美食,你为何总是牵挂人间美食?”
      我讪笑道:“阿兄不知,人间饭疏虽说粗陋,然多了一份烟火气,尤其动人。那年我灵智初开,被山下一户农家蒸的黄黍饭吸引,偷偷潜入厨房,正欲偷食,却被他家一只黄犬发现,那黄犬好生威猛,冲着我汪汪大吠,撵了我一二里。幸亏有一小童及时拉住那黄犬,我才免作他人口中餐,唉!现在想起都心有余悸。”
      鹿霑摇头叹气道:“罢罢,明日走时我叫你,只一点,你万事需听我吩咐,不可自作主张。”
      我忙不迭点头道:“自然自然,我绝不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
      鹿霑轻轻在我头上拍了一下,道:“先别忙着高兴,我们此次出门扮作上长按访友的兄妹,先叫一声阿兄我听听。”
      我忙朝他恭恭敬敬叉手道:“阿兄在上,小妹这厢有礼了。此次长安之行,还烦阿兄多多照拂。”
      鹿霑笑道:“哪里来的轻狂小娘子,我怎敢携这么一个小娘子外出!”
      我心里暗道:“不好,这鹿子怕是又要刁难我。”不想他却从袖中抽出一卷纸掷在我怀中。我打开看,原来是他为我伪造的过所(通行证)。我又惊又喜,连连向他道谢,一面又奉承他道:“阿兄果然神通!”
      鹿霑笑道:“有工夫在这跟我磨牙,不如快去收拾路上所需之物,到时莫要缺东少西,回头再带累我。”
      我满心欢喜,朝他吐吐舌头,便转身回房去收拾物品。却听他在我身后叹息:“稚子,稚子,只怕你将来会后悔哩!也罢,也罢,或许这便是缘。”我心中虽怪异,然其时满心雀跃,只想着收拾好东西去长安,或许还可见到李十二郎,哪有心情深究这些,便也未放在心上。
      第二日,我早早便收拾停当去寻鹿霑。却见他与白媚儿在一处话别。鹿霑见到我,笑道:“你性子倒急。”又将我细瞧了瞧,道,“今日打扮得倒俏丽。你怎知长安女子喜着男装?”
      我心中一惊:我哪里刻意打扮了?我脸上可半点脂粉未施,只随便梳了个双鬟垂髻,穿了件白底米黄大团花锦缎圆领袍。我听说人间穿衣有诸多讲究,什么等级的人当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深怕出错便选了件普通士子常穿的白衣,既不容易出错又行动方便。见白媚儿也在,怕她多心,便不敢十分亲近,客气道:“鹿郎君说笑了,我哪知长安女子之穿衣风尚,如此穿,不过为了行动方便又不易出错罢了。”
      白媚儿上前来殷勤道:“阿玉生得清丽,只是如今长安不再流行超逸之美,而代之以浓艳之美。我有上好的香粉、口脂,不如我替你打扮打扮?”
      她这话说得没错,一代有一代之风尚。我化形时恰逢魏晋之交,当时女子流行飘逸灵动、清秀空疏之美,许是受此影响,我幻化成人形后也是这般模样。魏晋时不论男女皆爱施脂傅粉,我却不爱脂粉,正想着如何拒绝白媚儿,不想鹿霑拦住她道:“阿玉本就清丽,施了脂粉,反而掩其丽质。”
      白媚儿冷哼一声道:“她是丽质佳人,我是粗陋俗妇,我如何配为她梳妆!”边说边把脂粉盒摔得啪啪响。
      鹿霑忙上前揽住她肩,柔声道:“看看,你又多心不是!你若是粗陋俗妇那这世间女子便都成了夜叉。阿玉年幼稚子,如何当得如此装扮?也唯有你衬得起这脂粉。”
      白媚儿面上立马阴云转霁,娇笑着道:“你这嘴上莫不是抹了蜜?”又长叹一声道:“也只我这老实人信了你那浪语。”
      鹿霑望了她片刻,放低声道:“长安流行的衣饰、吃食,我定皆为你带来。”
      白媚儿低了一回头,勉强压住哽咽,笑道:“我只怕长安城里丽人多,你不肯早回。”
      鹿霑忙道:“怎会!再是佳人也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我先前就隐约听闻他二人有些暧昧,如今看这光景,传言倒似有几分实,便悄悄退了出来。

      作者的话:大家也猜到了,文中的圣人就是唐玄宗。
      白衣,平民穿衣颜色,后代指未考取功名的平民。王实甫《西厢记》中崔老夫人就说过说:“俺家三代不招白衣。”唐传奇的很多故事中也有此类记载。
      这章中的妖精们的名字大都跟其动物特征有关。如狐狸精比较妩媚,所以叫媚儿;松鼠毛茸茸的,叫松蓉蓉;桃仙陶夭夭是“桃之夭夭”的谐音;獐子有香气,所以叫“章湘”(谐音“獐香”);人参有补气功用,所以叫“卜绮”,与补气谐音。不过这些妖精大都打酱油的,不必刻意记,记住白鹿精鹿霑,字沛霖就行。
      这章划重点:黄犬,伏后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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