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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爱上卡布其诺的眼泪(完结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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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只有一步远
谁说卡布其诺没有眼泪
默默地,它已流了一光年。
*****
三年后,秋。威尼斯。
已是秋天了,威尼斯的早晨湿漉漉的,有些凉意。我推开了正南的窗子,看着灰蒙蒙的署色染白了不远处的水天相交,心里空落落的。放眼处那一片片灰砖红瓦,静静中迷离的风,不知在讲述着谁的历史,消逝着谁的时间。
爸爸和景还没有起床。昨晚的那场泛舟,他们让我见识了音乐人那种孤高的狂放,坐在刚朵拉里,他们大谈着帕哥尼尼,从他十一岁成名谈到第四弦上的神奇,最后讲到他困病于威尼斯,黯然结束传奇的一生。恍然让我有种感觉,帕哥尼尼的灵魂正渗透在这座水城的每一滴空气里,侵淫着我的肌体和心灵。也许就是为着这份暧昧的凭吊的气息,爸爸和景把他们跨国巡演的第一站设在了水城威尼斯,我也凭着自己这种内戚的身份得以有机会穿着苏格兰薄尼裙子,国际闲人一样坐在圣马克广场,对着那一群举世闻名的鸽子抛洒我的那一份苞谷。
心口突然隐隐传来一阵悸动,做换心手术已有三年了,心口还是常常有不适的感觉。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怀着一份感恩的心,想起自己是多少的幸运,最终得到了命运的眷顾,可以延续自己的生命。
上午,苏苏约我去逛街。苏苏半年前嫁了一个意大利的小伙子,成为了半个意大利人,满电邮里叫嚷着要尽地主之谊。我们安步当车,从我居住的旅馆出发,沿着街区水道边上的小路走去。这样一座古老的城市,千水百桥,延深着一种安然的恬静,苏苏挽着我,竟也温文少语。我们来到了圣马克广场,时正晌午,广场上的人熙熙攘攘,苏苏受气氛的感染,兴奋了起来,举起了摄像机对着我,还要求我摆POSE。
“喂,小薰,我发现你现在变得真有女人味,不知道是不是换了颗心脏的关系。你真的不知道换心给你的是什么人吗?”
我笑着摇头:“提供器官的患者的资料是保密的,愿他在天之灵安息。”苏苏放下手中的摄像机,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苏,想说什么就说啊。”
“小薰,其实我很早就有了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是什么?”
她摸索着手中的影机,好久才说:“我一直想,也许,和你换心的人是桐。你跟我说,你做完手术之后他就消失了,可是这很离谱,你们不是很相爱吗?为什么你完完整整的回来了,他却要离开。小薰,我忍了很久了,我越想越觉得那个人是桐。对不起,小薰。”
“不是桐,苏苏,景有对我说,换给我心的那个人是因为发生了交通意外。”
“你相信景的话吗?”苏苏盯着我,“小薰,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我总是觉得桐好可怜,我就是这么想的。”
“苏苏,真的不是桐。因为,桐现在是高木家的家族继承人,而且,他已经娶妻生子了。我有在电视上看到他。”我平静地说着,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为那些我无法掌控的现实。苏苏忙伸臂抱住我的双肩,“对不起,小薰。都是我不好,我干嘛要提起这些事。可是,小薰,你没有问他这是为什么吗?应该有个理由啊。”
“我有去问,可是我见不到他,他们不让我见他,他们说他不想见我。我想要那个理由,可是没有人告诉我是为什么,苏苏,已经三年了,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要不要继续等下去。”我哽咽着说着,突然我眼前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遥遥地穿过广场的一边。是他。我一把推开苏苏,遥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前后左右跟随着许多穿着黑衣的随护。是他。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看到他。我只要一个理由,对,我只要一个理由。
“桐。”我叫着,狂奔着穿过广场,惊飞了无数的白鸽,引起了一天灰灰白白的骚动。可是当我跑到广场的另一边,却不见了那群人的踪影。我怆惶地频频转身回顾,四处张望,却是徒劳。苏苏追上我,安抚着我,强调着我一定是看花眼了。“都怪我,我干嘛要提这个。”她后悔地一直说着。
也许真的只是我眼前的一种幻象吧。我泄了气,含着歉意对苏苏说:“没关系,不是你的错。”这时候景打来了电话,问我在哪儿,我笑着回答两个chinese美女lost themselvs。他于是知道不用等我吃午饭。
是啊,吃饭的时间到了,那么就大吃一顿吧。我挽着苏苏准备去广场附近一家很有名的餐馆吃意大利面,可是没走两步我的眼前晃了一下,忽然暗淡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冷艳妇人出现在我的眼前,如果没认错的话,她是晨子:“小薰,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她向我露出一种很沧桑的笑容,让我看不出她现在的心情是喜是悲。
“你朋友?日本,还是韩国人?”苏苏好奇地问。
“日本。对不起,我可以借一下你的朋友吗?”晨子把眼光波向苏苏。
“哦,当然可以,小薰,我到对面餐厅等你。”苏苏礼貌地离开了。我望着晨子,问:“你有什么事吗?”
她微微一笑,从手袋里掏出一根细长的女式香烟点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才回答:“其实是我要问你,你追了大半个广场,叫着我丈夫的名字想要干什么?”
我被她问得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她也没再追问,拢了下被风吹散的长发,又说:“我记着以前你好象提过想去叹息桥,现在换我了,陪我去好不好?”
坐着刚朵拉,荡在叹息桥下,心中有一番难言的感慨。
晨子还在吸她那只烟,没有讲话。我发现她改变了许多,眉间眼角再也不见旧日的凌利嚣张,返而有一种倦倦的沧桑。
“你干嘛要追桐?问他为什么要离开你,对吗?我劝你还是别问,现在这样子自自在在多好,换回了命,还可以闲人一样四处逛,晚上就出入这家歌剧院,那家高级会所。你得到太多了,还是别再奢求了,否则会遭报应的。”
“你说的话我不懂。”
“不懂?看你多幸福,可以不懂。想到这个我恨不得杀了你。”
听了她的话,我的背脊上徒然升上了一丝凉意,对面的晨子,那样仪态万方地坐在小舟里,可是她的眼神却象刀子一样凌利。
“晨子,如果,你可以告诉我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会非常地感谢你,非常非常的感谢。我没有什么乞图,我听说了,你有个一岁大的女儿,多好啊。”我忍着眼中的泪,笑着说。
她不再看我,盯着对面的那座叹息桥,半晌才说:“雅子。”
“你在说什么?”
“我的女儿叫高木雅子。”她突然示意舟子把小舟靠岸,然后传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说:“应该让你知道,为什么就让你一个人快活。可是我不能告诉你,不对,是不敢。因为没准他会杀了我。这是他的电话号码,你打给他吧。”说完她起身离开了,摇动着腰肢匆匆地消失在威尼斯雾汽迷朦的水巷之间。
我给苏苏打了电话让她不用再等我,然后走到圣马克教堂前,坐在石阶上,紧握着我的手机。
这时候已是午后,秋的热浪向我袭卷而来,汗湿透了我的内衣,许多游客不堪热浪和阳光的袭击,纷纷离去。可是这些都与我无关,我的世界只剩下了一串电话号码,我想了好一会,终于打开手机按响了那个号码。
“喂。”电话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我是小薰。我现在在威尼斯,可以见个面吗?”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
“桐,我现在就坐在圣马克教堂前的石阶上,我会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就会一直等下去。虽然我换了心,可是一样会死,如果你不来,我发誓,我会让三年前的事情重演,这一次,不让任何人帮我。”我说完就合上了电话。望望天,那是一片秋的惨白,象我的心一样,我需要那个理由,不想再做一个白痴。
那袭人的热浪原来是在酝酿着一场雨。所以当桐打着一把伞终于从广场的那边出现的时候,我们之间已是重重的雨帘。他向我走来,站在我面前,眼睛藏在黑色的眼镜背后。盯了我好一会,才说:“去那边的咖啡馆坐一下吧。”
我在卫生间里把自己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走出来后,就看见我们的桌上出现了两杯卡布其诺。好熟悉的画面,带着墨镜的桐,泛着白沫的卡布其诺,还有窗和浅蓝格子的窗帘。唯一不同的是窗外的白雪飘飘换做了细雨潇潇。
“你点的?”我坐下来,问。
他点了点头,眼睛一直望着窗外。
“高木桐你知不知道你是个非常过份的人,不想在一起了,要分手是很简单的。你怎么笨得一走了之,做得那么难看。还好我是小薰,自己还做过许多难看的事,就不和你计较了。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
他不讲话,我又想起了他曾经的形象,纳粹党人。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喝咖啡吗?好象也点的是卡布其诺,你知道吗?喜欢喝这种咖啡的人据说都是一种很能装的家伙。哈哈,好象有点道理,你带着那副该死的墨镜,的确是很能装的样子。”
“喂,”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你找我出来倒底有什么事。我讨厌怀旧。”
讨厌怀旧,就是说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令他非常厌倦吗。我一下子沉默了,三年的时光,其实好久了,久到让我没有什么立场来说话,甚至询问。我只有盯着眼前的咖啡发呆。
“三年了,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我现在把一切都告诉你,之后你想怎样,要怎样,或者不要那颗心,都是你的事了。”桐坐正身子,平淡地开口,“三年前,你终于找了一颗适合的心脏,完成了你的换心手术,那是因为我以高木家继承人的身份投靠了山口组。那颗心是谁的,怎么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得到了它。然后,我正式加入山口组,成为组织里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其后的这三年,我只有一个目标,活下去,用尽所有的方式。现在你告诉我,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觉得我的头“嗡”地一声胀大了,无法移动,无法思考。我坚难地吞咽着口水,鼻头和眼眶涌入热流,酸麻难耐,我颤抖着声音问:“也就说,你为了我,入了□□。”
“也不完全是,山口组对我们高木家是志在必得,与你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你只是一把钥匙。”
“可是,你本来是可以离开的。对不对。”
“已经成为过去的那种假设我从来不去考虑。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是不是晨子给你的。该死的,回去我要杀了她。”他喃喃地诅咒着。天啊,因为我,就是因为我,他把自己出卖给了魔鬼。我的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一点一滴地坠落向卡布其诺,砸出一圈一圈的涟漪,然后,我看到有血从我的鼻腔流出,和着那泪,一片鲜红。
“你在干什么?”他低吼,伸过手帕按住我的鼻子。
“桐,你该让我陪着你,我愿意陪着你。”
“那是什么鬼话,我的家族跟本不接受你,无可奈何之下他们愿意和我一起加入山口组,但是绝不会接受你,一定会做掉你。小薰,我跟你讲,我可以对你说出这些话,是因为你已经退出了我的生活,而且永远不可能再回来。我现在有妻子有女儿有自己的家庭,你还是好好地过你自己的生活吧。”
“桐,我不在乎。”我哽咽着。
啪的一声,他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引起我半边脸一阵酸麻,他冷冷地说:“我可以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真得不在乎。”我大声地叫着,打吧,你打吧。我眼中水雾一片,好象看到我第一次见到桐的那个画面,他立在景的身边,嚣张而又傲慢地说:“现在是什么世界,为什么女人一点规矩也没有?我丝毫不怀疑她们会做出第一次见面就计划上床这种事。”想起他原本在台湾,可以一辈子不用回来,想起他得到万千的宠爱,却为了我这个早该进少管所的女人一而再地失去他的自由和未来。桐,你打我吧,那样我才能好受一点。
桐的脸慢慢地变白了,好象一瞬间苍老了,许久他才说:“小薰,这不是我要的,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想要这样,你知道吗,已经有三十多个国家把我列为不受欢迎的人,不许我入境。我没有办法再去看我的母亲,因为怕给她带来麻烦。昨天我飞到这里的时候,光入境就用了五个多小时。现在,这间咖啡厅里就有监管我的人。可是,我对我做的事从来没有后悔。因为,你活下来了。”
——那么为什么你还要和我在一起呢?
——你的生命是我给的,我要你过美好的生活。
——不是和我在一起,因为那样没有未来。
——所以,走开,不要再理我。如果你还当我是个人,而不是一个噬血的恶魔,就帮帮我,别让我真的后悔。
桐走开了。我久久地盯着眼前的卡布其诺,那杯混和着我的泪和血的东西。我知道,这一次,桐真得永永远远地离开我了。我该怎么办,想不出,不过有一点我确定,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桐,你说你没有未来,是因为你把它给了我,我会珍惜它,好好地渡过,我不是一个人,你就在我这里,在我的心里,在我的生命里。
一个人走在威尼斯的石板桥上,此时的雨,已成细丝,绵密而和谐。那是景吧,修长的身影,奔跑过来,撑着一把透明的伞。
“小薰,你猜是谁打电话让我来接你。是桐,他也来了威尼斯。你见到他吗?”
“没有,好长时间没见了。”
当晚,父亲和景的小提琴演奏会如期举行。我站在剧院演奏厅的角落里,倾听然后感动着,这一直在我的生命中奏出奇妙旋律的乐曲,象流水一样洗涤着我的心灵,它已是我的,我要让它看到光明。
当帕哥尼尼的随想曲响起的时候,我眼前突然一亮,我似乎看到桐坐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正在用心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