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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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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闻言愣了一下,神情也突然疲惫了下来,“帮?帮我吗?谁又能帮得了我呢…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天儿又怎么会消失呢…?”她低头喃喃,像是在回应着南宫然的话,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南宫然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词:“消失?怎么回事?”
女人的目光望向远方,触及伤心事,她忍不住的落了泪,“一月前,有人说要带我的天儿出去训练,训练后回来便可进朝做官,还给一笔钱做补贴。我家里穷,天儿的妹妹也才两岁,而天儿十五岁了都没个手艺赚钱。无奈之下,我就送他去了。可谁想到?谁能想到啊…是我,是我害了他,害了自己的儿子…”
业骁与乌祠对视一眼,此事并不简单。他小心的询问,“那你们,为什么没有选择去衙门报官?”
女人一听,哭得越发凶狠,“报了啊…可是谁又管我们呢?报上去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我们不信,一次又一次的去报,最后官老爷烦了,命人将我们扔了出去!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顾弈听了她这话便直觉不对。临安也是个重要的地方,就算是穷苦人家报官上面也不会一点不管。何况这一出事便是二十多个人,这么多人的情况下朝中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走上前去,女人看见他过来,顿时抱住了她的丈夫,一脸的紧张。顾弈身子一僵,停在了原地。
“你若是信我,这件事我便能帮你,但你也要配合。你的儿子现在可能还没有出事,如果你在拖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女人被他说的迟疑了几分,半晌她目光坚定的抬起头,“我信你们,你们需要我怎么做。”
顾弈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把女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先去客栈,这里人多眼杂。”
女人看了看她的孩子和丈夫,犹豫了一下。顾弈一点头,“都带上。”
早在来之前业骁就找好了酒楼,是卓易手下的产业,不怕隔墙有耳。业骁将酒楼内的客人全都打发走了,几人匆匆进了去。
女人看着奄奄一息的男人,跪到了顾弈脚边,“官爷,我知道您肯定也是个当官的!求您,求求救救他吧!”
顾弈冷眼瞧她,“他先前将你和你的孩子打成那样,当街侮辱你。这样的人渣你也要救?”
女人凄苦的笑了笑,满脸的疲倦,“再怎样,他也是我孩子的父亲,没有他,这个家也就完了,我的孩子还小,就算他再怎么侮辱,我也只得受着。况且他之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从不喝酒,对我们娘三个很好。可自从天儿消失了之后他就变成了这样…他心里也不好受啊!求你,求你救救他吧,啊?”
顾弈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亲悠,你去看看他的伤,别让人死了。”
“是”
冷静下来后,顾弈看着对面满脸泪痕女人,耐心询问“能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们吗?”
女人接过业骁递过来的手帕,胡乱的擦了擦脸忍住了想流泪的感觉,稳定了心绪后才缓缓开口“一个月前,村子里来了一伙人,为首的几个人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好东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公子哥儿的模样。其余的人穿的就都是便服了,不过他们身上的气质还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是些会武功的练家子。起初他们只是说赶路赶的累,想要在此留宿几晚。见他们都是原地扎营,也没有要征用我们房屋的意思村长便带头答应了。”
说到这,她哽咽了一下,继续道“谁知这是噩梦的开始,几日后他们提出要征兵。几天下来,村子的人都看得出他们气度不凡,再加上这伙人说如果在军中做得好的可以直接编进御林军,再不济的也能考武举,做武将。如此一来,大家基本都信了,十几个半大的小伙子呼啦啦的全都去了。也有几家没有一点反应。只有我半信半疑,直到有一天,领头的那个人拿出了一块令牌。说来惭愧,我祖上不知哪一代也是个当官的武将,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官,后来没落了,可他手上的一块令牌却传来下来。所以我一眼认出这是朝中的东西。这才不再怀疑,忙不迭地把天儿也送了进去。他们征够了人也就不再多留,收整好队伍就离开了。”
女人说到此,眼泪又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连忙擦掉“接下来也就是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天儿在到达了大本营后给我写了一封信,信里报了平安。我以为他终于能出人头地了,可七天后我给他回的信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地方!!”
她最后一句话里是遏制不住的惊恐,身体也肉眼可见的颤抖着。
“此后,我不断的往那个地方寄信,结果也都是一样的。我不死心,卖了家里所有的牲口和我的嫁妆,剩下能当的也都当了,所有东西都没了,仅留了一个破败的草屋。马车太贵,我们都舍不得多座,只敢座一次。剩下的路我们都是徒步走了过去,路上要背着孩子,还要买吃的,进了城才发现什么都是贵的。我忍下饿的感觉,总想着能找到儿子就什么都值了,饿一饿也总归没什么的。可谁知,到了那信上的地址才发现,哪有什么军队,哪有什么大本营?!那里除了一望无际的荒山以外一无所有…!!”
她的声音逐渐尖锐刺耳,手机也绞紧了帕子“我不信,也不死心,连夜去了衙门和官府报案。本以为,这样就能找到我儿了…一开始他们的人只是敷衍着我们叫我们等着结果,就没了下音。我又去找,一次又一次的报案,一次又一次的下跪。他们逐渐开始不耐烦,到后来直接命人把我们扔了出去,我摔断了小指也不敢买药…我就这么不停的打听,但依旧没有一点消息。心灰意冷之下,我想回家了…人没了,可日子还要过。没了钱,我们寸步难行,于是我就沿街乞讨,整整三天啊…!不敢吃东西,只能靠水度日,再后来你们也都看见了…我要来的钱统统被他拿去喝酒了!!我气不过啊…与他当街吵了起来,从来对我没有一句重话的他第一次出手打了我…很痛,可即使这样我都恨不起来!都怪我啊…!如果不是我,天儿也不会出事,怪我太贪心…官爷,我后悔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再见一见我儿,哪怕是尸-体我都认!我想带他回家…!”
再一次的,她止不住泪,憔悴的面容和凌乱的头发似乎都在诉说着她的痛。
屋里的人都沉默了,顾弈他们虽然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但是在绝望的时候也都挺过去了。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这么难过,会这么绝望。
这种绝望铺天盖地的压下来,不留余地,不让人喘息,密密麻麻的盖住了所有的光和希望。
他们不懂,也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的某些角落是黑暗的,太阳无法将光洒在所有的地方,希望也不会对每个人都如期而至。
顾弈心里百感交集,满是苦涩。他都干了些什么呢?听着女人简单的描述,却不敢想象那份无奈背后是经历了怎样的伤害。似乎已经痛到了麻木,痛到了极致。在女人讲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在想了,这件事,他得管。
他虽自诩不是什么能名垂青史的好皇帝,但也断然没有见百姓受难而无动于衷的道理!如今他不过才刚登基就出现了地方官府不作为,私压受贿的现象,而这些的背后付出的又是多少人性命呢?
他知道现在的朝堂有许多“杂虫”,内里也有腐败。可他不想管,本想等此次私访结束后回京再暗作打算,可今日一事猛的打了他一拳。
这一刻,顾弈心中第一次有了为黎明苍生的念头。实话讲,他一直以来都认为皇帝这个身份是个拖累,对付朝中的老狐狸也是为了计划不得以而为之,包括出宫其实都是计划里的。来临安是因为计划所需,甚至这次的案子也是因为来临安需要借口才派业骁去查的。说到底,顾弈没想管这件事,即便知道了也只会随便寻个人去解决。
他从来都没想对皇帝这个身份负责。
顾弈也没想过,自己的任性会导致多少人失去亲人。那些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被生活磨的如同沼泽里的烂蛙,没了菱角,逆来顺受。
一直以来,他的计划里有陌巷阁,有那个追寻多年的真相,也有曾经与自己共渡难关的“战友”。
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忘了最需要他的百姓。
如果不是今天,顾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所触动,百姓也可能会是他计划的牺牲品。但他突然明白了,也突然想通了。
他不是英雄,但他要救自己的百姓。
良久,顾弈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嘶哑的声音吩咐道“乌祠,带她换身衣服吃个饭,大家早点睡吧,明早还有安排。”
女人犹豫的抬起头,“官爷…?”
顾弈的眸子深深的盯着她,里面装满的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既然答应你了,我便一定会做到。活见人,死见尸。”
女人猛的点头,“好…好,谢谢,谢谢…”
打发走了所有人后,顾弈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
南宫然总感觉他似乎很难过,自己不应该就这么走了。
他座到了另一侧的椅子上。
两人都不说话,只静静地坐着。
风声,草声都没有,屋里静的让人心悸。
时间过的很慢,可南宫然并没有不耐烦,他就像一个不说话的装饰物一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他以为顾弈已经睡着了,南宫然轻轻的走向门口,准备离开。
“南宫啊,你说,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什么还有人不愿意跟着那伙人去做那所谓的训练呢?为什么他们不愿意相信?”
这声音突然打破了屋里的静谧,但又好似已经融入了夜里。明明没有什么语气,但就是能听出几分痛楚。
南宫然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不是所有人都期待希望”,抬脚推门离开。
不是所有人都期待希望,积雪最怕的便是阳光。
他知,他能懂。
顾弈缓缓睁开眼,屋里早就没了那个人的影子,如往常一样,他离开的没有痕迹。
顾弈轻笑一下,他又何尝不知南宫今晚对他的安慰呢?
南宫啊南宫,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