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下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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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人，你来这里寻找什么
眼中落下的泪滴
溅上黑白分明的琴键
湖边遥望的失落，就在这里
请你，为我，摘下暗夜的花朵
然后，我们，等待她的开放……
“你在哭么？”她抬起头，看着望向窗外明月的我。
“不，我没有。哭是一种多余的情感，我只是在欣赏这轮月色。”我回头看她，微微曲起嘴角。
那是一轮满月，漆黑的天幕中，就这轮玉盘冷漠而骄傲地独立，洒落所有如水的银辉。长河远，星子如目，无声漠视地上人间，肃穆，如同天国法庭。酒吧的落地窗前，立着一架钢琴，没有人弹奏，悠然泛出月华的清朗。迷离的眼神，颓废的舞步，咖啡、酒、烟的混合气味，都被冰冷而孤傲地拒绝着。
“玫兰，我哭的时候，就是抬起头的，那样，所有人都看不见含着的泪，而那些眼泪也都会被逐渐风干。”纤长白皙的手指搭在装着冰水的酒杯上，一头火红的长发在肩上柔柔地打着卷，棕色眸子闪着我看不分明的波光，“你哭过么？不然你怎么知道，哭是一种多余的情感？”
“我没有。也许，刚才我说得不太严密。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哭是多余的情感。”手中擦拭的银盘上，印出我的脸庞，没有波动，美丽如初，漠然如初。这样做的道理其实很简单，来这里的人，大多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而不在乎，对方自己或悲或喜的过往。
“也许吧。”她的脸上，即刻是被理解的释然，水杯被轻轻晃动着，波光略略泛着莹莹的忧郁。
寂静，我没有什么可以回答的，或许，是我不懂，或许，是她懂得太多。
“愿不愿意听我说，眼泪的故事？”棕色的眸子静静地沉下，翻找着曾经封存的记忆。
不置可否地扬了眉，却见她笑了起来。
“我出生在一个著名的贵族世家，对了，我的名字，叫莉莲，莉莲·克洛斯。从小，我都是一个人长大的。父母，总有接连不断的社交，而小小的我，总是被早早地赶上楼，理由很简单，我还小。我的卧房，在三楼，每个晚上，我趴在地板上，听着楼下的歌舞喧哗，或者，贴身在窗旁，看见父母的马车，驶出那扇在早晨从来都是锁闭的大门。那些时候，木头的地板，花纹的墙纸，都冰冷而粗糙，如同寂寞伸出毛惨惨的爪子，狠狠地剐着每寸肌肤。那些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就如此放肆地摇曳着，嘲笑着孤身一人的我。”
一串晶莹的泪珠瞬间滑落，冰水中，刺啦一声，凝出叹息的味道。
“孤独。从小，我就知道了孤独。夜晚，那些白日里看来十分优雅的雕塑都变得狰狞恐怖起来。我哭喊着，救救我，然而，换来的只是抹了浓郁香水的美艳母亲一个冰冷冰冷的吻。接着，是那声从来没有变化的，莉莲要乖。她如此漫不经心地回头，火红的长发如同夜中开出的花朵一般不顾一切。
早晨，总有仆人坚定而有礼地叫我起床。门口摇铃的响声，清脆而尖锐，轻易地刺入短暂的梦境。刻板的家庭教师，顾做清傲地昂起发型梳得一丝不苟的头，严厉地告诉我，该开始学习了。五岁的我，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力。或许，你觉得很可笑，我小时候都不会违逆别人，呵呵，我一直都想让所有人都喜欢。那样，他们就不会把我独自一人留在后面。”
我看着她泛出微笑的嘴角，只是默然地往她空了的水杯里添上水。冰块在里面撞击着，清越地响动。
“后来，在我十四岁的那年，我看到了他。父母请他来教我钢琴，他们认为，作为一个贵族的少女，我有必要认真地学会演奏钢琴。他来的那天，是晚上，我听见那扇大门，低哑地呢喃，然后，是底楼木门开启的声音。接着，女仆带我下楼，在回旋的楼梯上，我看到了他仿佛流淌着月色的淡金色发丝。我走到他的面前，用学习过的最优雅的姿势行了礼，拉开粉色的裙子，让它散成最美丽的弧度。他翠绿的眸子滑过其他人的脸庞，最后停在我的脸上，看上去不比我大多少的他开口，声音动听，就仿佛传说中的夜莺，‘小姐晚上好，我是你的钢琴老师，塞拉弗·柯林。’。”
“塞拉弗，炽天使，真是个动听的名字。”
“是的，他就如同是我的天使一般。”我看见，莉莲的眸中露出极欣喜又极悲伤的笑容。
“从那天起，每天晚饭后，他都来教我弹琴。每一次天气晴朗的时候，都不开灯，也不点燃蜡烛。他走到窗边，一下子拉开窗帘，那些梦幻般的月色就如同流水一样流泻进来，淌到我们所弹奏的音乐里，竟然发出淡淡的香味。其实，我本来不喜欢弹琴，但是，他弹得很好。他的手指纤长而有力，在黑白交错的世界里，如同无忧无虑的精灵。我看着他的发丝随着节奏美丽地舞蹈，他的翠绿色眼眸陶醉地沉静在旋转的旋律中。因此，我下定决心，我要把钢琴学好，然后，我可以和他一样，弹出如此美丽的音乐。而那个时候，他也一定会喜欢上我。
就这样，过了四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过去的孤独，竟然就那么悄然地消失了。我的眸中，他的身影一直停驻着，月下的琴声也开始在我的指间流淌。我看见，在迷离的月色下，他对我微笑，眼眸如此清晰而分明地说——我爱你，莉莲。回头的时候，我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双颊微红的自己，美丽而娇羞，就如同睡莲的渐渐开放。那一刻，我决定，无论会有多少反对的目光，我只跟随着月下的琴声，跟随我的天使。”
她仰起头，看着窗外的月色。这个言语间时刻穿插着那些美丽形容词的女子，她一定在哭。我知道，她一定在哭。
“就在去年，我的父母破产了。那个夜里，我在以前常去的湖边等他，原本说好，是要一同离开这个辉煌而窒息的坟墓的，但是，他没有来。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你知道孤独的感觉么？呵呵，你是不会知道的，只有我这样从小被忽视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孤独，就如同冰凉的湖水没过头顶那一瞬间的孤独和绝望。”
她重新回过头来，泪痕未干，却带着灿烂的笑容。
“我决心去找他的。你看，现在窗外的月色如此温润明洁，借着这样的光，我一定能够找到他，然后，我也会找到我自己的幸福。谢谢你听我讲了那么多。”
“不用谢。”我顿了顿，向着她离开的方向，“祝愿，你能找到你想要的幸福。”
月色在她的眼里，是温润明洁的，而在我的眼中却是冰冷孤傲的。
我没有告诉她，前几天来的那个奇异的客人。
“玫兰。”他穿着做工精细的法师长袍，碧色双眸闪着半梦半醒的光泽，“我知道你，食魂者玫兰，但是，今天，我不想来对你处以极刑。”
“你来寻找什么？”对于出现在这里的客人，无论身份，我一如既往地微笑相待。
“我要能麻醉自己的东西。”清秀的脸庞上，嘴角弯曲出细小的弧度。
转身，递过一杯莹蓝的液体，印着清泠的月色。
“放心，这个，只是普通的酒而已。”我把酒杯推到他的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酒仿佛天穹，里面倒影着月色。你看，如此美好而不真实的幻象。”纤长的手指点在酒杯细细的脚上，举起，然后，一倾而尽，“我能去弹那架钢琴么？”
皱了皱眉，却依然感到自己点了头。
月下的琴声美好而动听，揉杂了风中淡淡的暗香，碎落了天穹点点的星子，没有白日的喧嚣与嘈杂，多了夜色的澄净和清空。他淡金色的发上，仿佛流淌着月华，碧色的眸子专注地看着黑与白相交错的世界。但是，仔细听了，却发现，琴声里……
“为什么？为什么琴声里没有任何你自己的痕迹？”待他停下后，我扬起一张微笑的脸庞。
“没有我自己，是因为我自己本来就不存在的。”琴凳上的他突然回头，脸上带着细小却莫名的悲伤，“我不知道我是谁。我究竟是一个最高魔导院的法师，还是一个钢琴家？又或者，两者都不是？”
“你愿意听我说么？”他本来就没有要求任何的答复，所以，他继续说着，“我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父母按照我的遗愿送我到魔法学院念书。优秀的成绩使我毕业后，以十五岁的年龄，直接被最高魔导院录用。我所接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潜入一个贵族世家，找到他们私自藏匿的那种珍贵的魔法药剂。是的，就是那种夜之花的药剂。你猜，我是怎么进入他们家的？是的。玫兰，我看见你看着钢琴了，的确，我去应聘那家女儿的钢琴教师，当然，我被录用了。
那家的女儿，叫莉莲。平时，话很少，是个孤僻的孩子。微笑着待她的仆人和家庭教师，都被她冷冷的眼神逼走。我在每个夜里教她钢琴，她学得很快。她一直告诉我，她很孤独，但是，在我眼中，是她自己把自己推向无人的境地。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她看我的眼眸中带着炽热的神色，仿佛一朵正在绽放的美丽花朵。她问我，你喜欢我，是不是。那些只是她的臆想，我很苦恼，在她美丽而天真的臆想里，我成了一个完美的人，和我的名字一样，成为了她的天使。
这一切并没有让我忘记自己的工作，虽然这次的工作时间已经长达四年。我终于发现了这个贵族家庭中夜之花的秘密。所有这对夫妇曾拥有过的夜之花的药剂，都被用在了他们女儿的身上。他们在每个社交场合装做无意地打探夜之花药剂的情报，然后，想尽办法用各种方式得到，就是为了让他们的女儿成为一个完美的贵族女子。和我们人类对于夜之花的喜爱一样，他们对于自己的女儿亦是一种畸形而浓烈的爱意。但也许，他们并不清楚，夜之花所能改变的，不过是莉莲的外表，她自己的世界，已经被臆想占据了。
我把调查的报告上交到了最高魔导院，后来，这家在最高魔导院暗中的操作中破产了。莉莲约我去她常去的湖边。”
他停了停，把第二杯酒一饮而尽，发丝因为手指的纠结，蓬乱了。
“敲碎别人的臆想，这个约我反复想了很久，但是，我还是逃了。玫兰，你不要笑我，我确实就是那么懦弱的一个人。如果是难以开口的话，我宁可选择不说。回到最高魔导院之后，我得知了她的死讯。她是自己投入那个湖泊的，湖水没顶而过。
相信么，我竟然只有一丝细小的惋惜。也许，在第一眼看到她孤苦的神色时，我已经预料到她有这样的结局。所以，我只是有一点点的惋惜而已。”
“那么，你来这里寻找什么？不只要让自己麻醉的酒精吧……”我收起第三只已经空掉的酒杯，静静地看着他。
“我来，寻找那个虚假的我的终结。”碧色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我要一个结局。现在，我拥有无数的荣耀，因为我的工作没有一次失手。我想要的，什么都有，所以，我不知道我继续在这里，还要看到什么东西。呵呵，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我这样继续下去，可能会一级一级往上升，然后呢，然后是什么……”
“你病了……”我没有抬眼睛，只是幽幽地回答着，“只有过惯无忧无虑生活的人，才会生这种病，自己给自己找那些所谓永远离开的理由。”
“第一杯，放弃；第二杯，遗忘；第三杯，悲伤；第四杯，欢乐……”我把四个装满红色液体的酒杯放在他的面前，鲜艳的色彩在弥漫着香烟气息的酒吧里明媚得招摇，仿佛轻轻说着——来吧，来吧……
“我可以再弹一弹琴么？”他坐回琴凳上，对我漾开灿烂透明的笑容。
“随意。”我转过身，只看见窗外泠泠落落的月色，听见这里零零落落的琴声。
等我回过头来的时候，四个精致的酒杯空无一物，而那片夜之花，越发灿烂夺目。
所有人，都是有病的。病在心里，病在身上。
那些美丽的臆想，就是月下的琴声，失却了自己，失却了真实。
莉莲的月色，是温润的，我的月色，是冰冷的。我没有那些多余的情感和眼泪，没有那些关于孤独和空虚的怅然。我已经全然没有了幻想，因为，我是一个食魂者，我站在生与死的边缘，听着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
但是，我依然没有告诉那个现在依然沉在不真切的爱情里的少女灵魂真相……或许，该让她自己寻找。我是一个残忍的人，我知道。
亲爱的人，你来这里寻找什么
月下琴就在那里，优雅而美丽地响动
那些空无一物的幻想，你是否还渴望聆听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月下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