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与蚊子的斗争，不死不休》苏刃

1、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你知道吗？人类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级的物种。”

　　“哦？那谁是？”

　　“是——”老王顿了顿。

　　尽管夏日异常炎热，他依然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环顾四周，把声音压得很低：“是蚊子。”

　　“哈哈。”对面的人笑了两声，明显不太相信，却抱着“我看你要怎么胡扯”的态度接着问，

　　“怎么说？”

　　“嗡嗡嗡——”

　　听到这声音，老王突然打了个哆嗦，沉默下来，等面前飞过去的那只蚊子不见了，才敢接着说：“你是不是经常觉得，面前明明飞过去一只蚊子，正要追着它打的时候它却又嗖的一下不见了，就好像它有什么瞬移的能力一样？”

　　“那还不是蚊子太小，又飞得太快，我们人眼一时捕捉不到嘛！”

　　“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老王突然拔高了声音，把旁边门房里打瞌睡的保安吓得一个激灵醒过来。

　　老王激动起来：“那是因为蚊子掌握了空间跳跃的能力！只要一被人类观测到，它身上携带的量子探测器就会出现量子态坍塌，从而启动跳跃门生成器，通过人工虫洞和引力共振，瞬间把它送到另一个地点！”

　　“哇。”对面的人听得有些呆滞。

　　“别听老王胡扯啦！”门房里的保安啪地一声在自己腿上打死了一只蚊子，“夏天一来，他就这么神经兮兮的，到处拉着人说蚊子比人类还高级。”

　　他打开窗户，故意把手上的蚊子尸体展示给老王看：“瞧瞧，比我们还高级的生物，一巴掌就被我糊死了。”

　　“你打死的根本不是它的本体。”

　　老王并没有被激将，很平静地说：“蚊子只是高维生物在我们这个三维世界的投影，死了一只，他们马上就能再投放一只下来，水就是他们跨维度传送的媒介。不信你看你家里，明明门窗都关得很严实，蚊子打死了一只又一只，却总还是能冒出新的来。”

　　“嗤——”保安显然听多了老王这样的言论，不屑一顾。

　　但老王对面那个人却被老王的蚊子理论迷住了，开始追问：“真的吗？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这话却不知触到了老王的哪根神经，老王又一个哆嗦，不说话了。

　　“爸？您老怎么又出门乱跑？”小区外面开进来一辆小车，等保安打开拦车杆的时候，车里的人摇下车窗，脸色不太好看地对老王说，“今天地面温度可不下40度，您还包这么严实，中暑了怎么办？快跟我回家。”

　　“不行！”老王后退两步，眼神惊恐，头摇得像拨浪鼓，“家里，家里有蚊子，好大的一只！”

　　“那这室外的蚊子不是更多？您看那门房玻璃上停了有几只？快跟我回去吧，我把家里每个房间都插上电热蚊香，保证它不会咬您。”

　　老王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跟着小王走了。

　　等杆子重新降下来，保安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然后发现之前和老王对话的年轻人还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老王离去的方向，颇有几分依依不舍的感觉。

　　保安奇了：“小伙子，你不会真信了老王的胡话吧？我看你还戴个眼镜，不像是没读过书的呀。”

　　年轻人笑了笑:“就是觉得他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不就是拽几个物理名词嘛，不懂的人听起来自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你看老王那身打扮就该知道，他啊，这里有点毛病。”

　　保安指指脑袋，面露惋惜，接着说：“其实他退休以前大小也是个公务员呢，可是自打几年前他老婆去世以后，他精神头就不好，特别是夏天，一出门逮着个人就说今天这样的话，听说啊，是因为他老婆是去非洲的时候被毒蚊子咬了回来以后就猝死了……”

　　保安还在喋喋不休，可年轻人似乎无意多听老王的家事，只随意地点点头，便直接开口打断他，向他问了渊禾街的方向，然后就离开了。

　　*

　　渊禾街是一条小巷，尽头是南城的蚊虫防治研究所。

　　李念今天要去面试一个实习岗位，多亏了保安指路，他才在迟到之前找到了被一丛三角梅掩盖住的小巷入口。

　　小巷里很安静，一眼就能望到头。研究所就在眼前，是个三层楼高的老房子，外墙爬满了炮仗花的藤蔓，可以想象，等春节的时候，橙红色的炮仗花开满整个外墙，绝对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可惜现在是夏天，茂密的植被只能滋生出无数蚊虫，能把人咬得睁不开眼。

　　李念走近了大门，便看见门房里的老大爷两手都拿着电蚊拍，左右腾挪，两只手上下翻飞，舞出了完全不符合他年纪的矫健，每一次挥拍都必然击中一个目标，滋啦滋啦的声音几乎就没停下来过。

　　……这到底是蚊虫防治研究所还是蚊子窝？

　　李念等了一会儿，才抓到大爷停下电蚊拍休息的空档，赶紧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在访客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大爷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睛确认了一下李念的来访目的：“你来面试啊？看你这年纪，至少是研究生了吧？”

　　李念点点头：“对。”

　　老大爷说：“唉，研究生去哪儿实习不好，非要来这里？要钱没钱，要成果没成果，阉了几十万只公蚊子放飞出去，说是要把蚊子弄绝种，但我看是屁用没有。”

　　李念讪笑了两下，没敢附和。

　　万一这也是面试考核的一部分呢？

　　他斟酌了两秒，谨慎地说：“现在没有成果不要紧，与蚊子斗争的过程就是试错的过程，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最有效的方法战胜蚊子的。”

　　“你还挺乐观，行了，进去吧。”

　　老大爷走出门房，打开铁门，把李念放进来，目送他穿过院子，走进三层小楼，才接着拿起了自己的电蚊拍，凝神屏气，正要继续作战，却发现刚才还很猖狂的蚊子这会儿却似乎都不见了。

　　*

　　李念的面试非常顺利，毕竟他是目前唯一一个投了这个岗位的人。

　　只是到面试尾声的时候，一直还挺随和的面试官突然收敛了笑容，严肃地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蚊子是什么？”

　　李念不知怎地，突然想起老王的话，脱口而出：“或许，是比人类还要高级的物种。”

　　“哦？”

　　面试官突然笑了：“小伙子，你是不是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位姓王的大爷？”

　　“啊？您也认识他吗？”

　　“他闯进咱们研究所好几次了，请求我们一定要从蚊子手里拯救这个世界。”

　　李念从面试官口中听完了老王没讲完的蚊子理论。

　　——蚊子是高维生物在这个世界的投影，吸血是为了维持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稳定，吸血的同时又将神经毒素注入人类的体内，以便于高维生物将来降维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可以顺利夺取人类的身体，而不产生排异反应。

　　但这种神经毒素的效果却不是一次性产生并且能永久保持。

　　类似于乙肝疫苗，一个疗程需要打上三针才能真正起效，并且每五年都要重新注射一个疗程。只不过蚊子的神经毒素比起乙肝疫苗需要更加频繁地注射才能维持效果。

　　为此，高维生物往这个世界投放了大量的蚊子，不仅让它们相互之间能够繁殖，也能通过水体不断进行跨维度传送，保证人类永远无法消灭它们。

　　听到这里，李念提出了一个关键性问题：“可是，高维生物为什么要针对我们呢？”

　　面试官反问：“你看过《三体》吗？”

　　李念点点头。

　　“《三体》里说，这个宇宙的资源是有限的，为了夺取资源，神级文明往往会采取降维打击的方式攻击其他文明。降维打击是不可逆的，并且会不断扩散，最终导致整个宇宙一同从高维跌入低维。但神级文明对使用这种武器依然不加以限制，因为他们掌握了把自己从高维生物改造为低维生物的方法。”

　　面试官做了一个停顿，似乎在等李念消化这段话，然后才接着说：“按照蚊子理论，这种方法就是通过蚊子为自己打造一个适合夺舍的身体，等他们的世界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就会通过这条预留的后路来到这个世界。”

　　面试官讲完，又问李念：“你觉得这理论怎么样？”

　　李念犹豫了两秒，还是实话实说：“其实……我觉得这理论环环相扣，还挺有道理的。”

　　面试官挑了挑眉：“真没想到，你好歹是个985的学生，也会相信这种话？”

　　李念说：“我只相信逻辑与证据。”

　　面试官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把椅子向后一推，站起来，朝他伸出手：“那么恭喜你，你被反夺舍计划录用了。”

　　*

　　反夺舍计划，顾名思义，就是要和高维生物对着干，彻底粉碎他们夺舍人类身体的可能。

　　老王所说的理论，已经被研究所的人证实，至少有百分之七十的可信度。

　　然而老王本人却被当作疯子，连他的儿子也不相信他。

　　李念觉得有些唏嘘。

　　秦所长，也就是刚刚面试他的人，看出了李念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为了避免蚊子也会提前发现我们发现了他们，这个反夺舍计划是绝对机密，所以也不可能为老王正名。而且目前我们还不清楚，蚊子能不能窃听人类社会的信息传送回他们的世界，所以有关这个计划的一切研究都必须在经过了特殊处理的楼里进行，比如说这栋楼，我们采取了所有手段，防止这里出现一只蚊子。”

　　“可是老王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理论的呢？”

　　秦所长叹了口气：“他的妻子告诉他的。他的妻子，是咱们研究所的前任所长。至于她又是怎么发现这个理论的，在她去世以后就是一个谜了。”

　　秦所长递给李念几本厚厚的资料：“反夺舍计划又被叫作冰山计划，分为水上部分和水下部分。”

　　“水上部分就是普通的蚊虫防治手段，包括研发新型的防蚊液、投放阉割后的公蚊子、治理污染水体等等。”

　　“水下部分就比较复杂了，也是计划的工作重点，在全球有不同团队在同步进行研究。比如有的团队负责研究蚊子的跨维度传送原理，有的负责研究神经毒素的作用机制，还有的负责研究蚊子的音波攻击，而咱们研究所的任务只有一个。”

　　秦所长顿了顿。

　　李念发现秦所长特别喜欢这种故作悬念的停顿。

　　只见他勾起一个神秘的笑容，看着李念越来越眼巴巴地等着他的下文的时候，才说：“我们负责研究在蚊子包上掐十字是否能够有效抑制蚊毒在人体内的传播。”

　　“就像这样。”秦所长抬起手，在自己胳膊上找了半天，翻出一个陈年蚊子包，拿指甲在上面掐了个十字。

　　李念：？

　　他忍不住问：“掐十字的原理不是以痛止痒吗？”

　　秦所长摇了摇他的食指：“没那么简单。”

　　他点了点李念放在膝盖上的材料：“我们整理前所长的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她在这方面的研究，鉴于她是第一个提出蚊子理论的人，我们认为这个方向的研究非常有价值。这里面有我们这些年的成果，你可以看一看。”

　　李念赶忙应好，接着又问：“那我的工作是什么？”

　　秦所长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不知为何，李念心里一个咯噔。

　　下一秒，他听见秦所长微笑着说：“喂蚊子。”

　　*

　　秦所长口中的喂蚊子就相当于是个人体实验，实验目的是测试被蚊子咬了之后，哪一个时间点掐十字的效果最佳？十字消失以后需不需要补掐？何时需要补掐？

　　他宽慰李念说：“我们也是在动物身上实验过好几年了，今年才开始打算上人体实验的，安全有保证，而且也不会让你天天都喂蚊子的，前期实验结束以后，你也可以加入我们的研究，对你将来保送博士是非常有好处的。最重要的是，咬一个包一百块钱抚慰金。”

　　李念最终还是签下了这份实习合同。

　　接下来一连两个星期，他都住在研究所里，每两天在蚊子房中待上一个小时。

　　蚊子房的中央是一个特制的椅子，他就坐在上面，头戴一个测试脑电波的仪器，全身只露出一个部位供蚊子吸血。第一天露出的是左手手臂，这只手臂被固定在椅子的把手上，上面悬着许多针头，便于他掐完十字以后及时扎进他的手臂里抽血。之后几天又依次在蚊子房中暴露右手手臂、右腿、左腿、肚皮、后背、脸颊。

　　两个星期以后，李念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最后一次走出蚊子房的时候，他恹恹地问秦所长：“结束了吧？”

　　“还没呢。”秦所长说，“接下来你不必喂蚊子了，但我们还要观测你的身体状态。”

　　李念觉得自己就像个小白鼠。

　　他开始有点后悔签了那份实习合同。

　　好在一个月以后，在他身体上做实验的部分基本结束了，秦所长告诉他，只要今天的最后一项检测完成，他就自由了，接下来只需要做理论工作就可以了。

　　李念被带进了研究所的地下三层。

　　这里的防护甚至比上面几层还要严密，秦所长带着他和几个研究人员通过一扇又一扇厚厚的防火门，最终进入了一个全白的房间。

　　房间很大，至少有两百平米，一侧放着数台连在一起的电脑，另一侧则是一个巨大的仪器，上面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线路，中间停着一个测试舱，舱门已经打开，正等着李念躺进去。

　　李念从未见过这种仪器，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秦所长回答：“目前最先进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可以监测到你每一个细胞的异常动态。”

　　李念看着这个庞然大物，心里打鼓：“对人体会不会产生伤害啊？”

　　秦所长笃定地摇头：“不会的，它用的是量子技术，而非X射线，不会损伤人体，反而相当于是给人做了个全面体检，我上一次躺进去查出了早期舌癌，真是后怕啊，多亏发现得早，不然我这条舌头都得被割了。这仪器启动一次的成本可高达几十万呢，你有幸躺进去完全是公司福利。”
　　那也是他被蚊子咬了半个月，又被抽血半个月才有的福利。

　　李念扯了扯嘴角，可是没等他说话，几个研究人员就催他赶紧进去，仪器已经预热完毕了。
　　李念只好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衣躺进去。

　　他刚进去，舱门就立刻合上了，舱内伸出几根链条，啪地一下将他全身固定住，一根针管从侧面升起，秦所长的声音从他头顶的一个扩音器里传来：“不要紧张，不要乱动，这个是麻醉剂。”
　　麻醉剂？

　　之前没说啊。

　　李念突然觉得情况不太对劲。

　　他开始挣扎起来，整张脸憋得通红：“放我出去，我不做了。”

　　透过玻璃舱门，他看见秦所长还是那副笑容神秘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对他说：“都到最后一步了，这可由不得你。”

　　他正要按下一颗按钮，却听“砰”地一声，沉重的大门被人撞开了。

　　老王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