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许执

10、皇恩

　　宋老爷筹措粮草很是忙碌，一天到晚也见不着人影，宋昭尔也不想见他，倒也乐的自在。
　　宋昭尔也只耐心陪着宋夫人，哪也不去，母女两个都像刻意忘了西院的那个女人。
　　可安生日子没多久，边境噩耗就传来了。
　　说是兵败。
　　大雍朝人心惶惶。
　　宋昭尔也忍不住担心起来，这怎么又跟过去不一样，她明明记得胜了的。
　　但是没容她多想，京里一道圣旨传来，命她择日回京。
　　宋夫人放不下，便带着宋昭尔一起回京，只留宋老爷与林瑛在崇州。
　　临走时，宋老爷看着自己的女儿欲言又止，宋昭尔垂眼行了大礼，一言不发，出了知州府。
　　此次突然被召归京，宋昭尔心里有些慌。
　　一路马车颠簸，到了京城那日，天色阴沉，像是要下大雨。
　　宋夫人命人直接回宋府，舟车劳顿，还是要梳洗一番才能进宫见驾的。
　　趁着梳洗的间隙，宋昭尔传了留在京里的丫鬟问话。
　　离京两年，京里太多事情她都不知道了。
　　两个丫鬟叽叽喳喳说起来，宋昭尔心不在焉的听着。
　　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那静姝公主身上。
　　“静姝公主对驸马爷可真好，听说驸马爷喜食荔枝，便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公主府。”脸圆乎乎的丫鬟回忆着
　　“不是的，我听外面人说静姝公主亲手鞭打驸马，那能叫好吗？”旁边的丫鬟翻了个白眼道。
　　“怎么可能，静姝公主知道驸马爷喜欢听戏，命人网罗各地戏本子！”小丫鬟鼓着腮帮子反驳。“京里人人皆知公主极喜欢驸马爷，怎么可能鞭打他？”
　　“我还听说……”
　　宋昭尔轻咳打断两人的争辩，主子不在府里太久了，丫鬟们越发没有规矩，连皇家事都敢议论。
　　但同时她又生了一丝疑惑。
　　为何公主与驸马的事，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传闻？
　　容不得她多想，宫里来的公公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宋昭尔出门看到候着的公公，下意识呼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那檀公公了。
　　她真的怕了他。
　　进了宫，宋昭尔一路垂眼跟着那脸生的公公，竟来到了宣政殿。
　　这次，竟是见到了当今圣上。
　　宋昭尔不敢多看，立马伏地跪拜。
　　“免礼。”上面传来了略略有点清冷的声音，与她印象中的少年皇帝的形象不太相符。
　　“你便是两年前封的容安县主？”
　　“正是臣女。”
　　上面人默了一默，开口道：“抬起头来。”
　　宋昭尔不知原因，只在心里腹诽宫里的人怎的都喜欢看人长什么样子。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垂眸微微抬起头来。
　　不过几息的功夫，宋昭尔却觉时间过得尤其慢，感觉脸皮都有些僵住了。
　　“容安县主……赐封容安郡主。”
　　宋昭尔心跳停了一瞬。
　　上面的人顿了顿又继续道：“和亲西蛮。”
　　……
　　宋昭尔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眼睛无神的看向上座。
　　依稀看到后面的帘子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看着她恶毒的笑。
　　宋昭尔顿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指尖用力嵌进手心，才寻得一丝清明。
　　这才又伏首跪地：“臣女，接旨。”
　　座上皇帝满意点头。
　　宋昭尔又以头触地：“臣女可否求圣上一个恩赐？”
　　“哦？你说说看。”
　　说说看，就是酌情应诺了。
　　“臣女请圣上赐与臣女一所宅子，安养母亲。”
　　宋夫人如今已被伤透了心，没了她，那宋府于她而言与牢笼无差。
　　而当今圣上赐的宅子就不同了，打着皇家的名号，宋夫人能在那过的安乐自在。
　　皇帝一时间没有料到是这么简单的要求，点头应下，想了想又道：“朕按例赏你一个郡主府，你母亲可安然住下。”
　　宋昭尔行礼道谢，如此再好不过。

　　出了宣政殿，宋昭尔抬头看天，越发阴沉了，大雨就要来了。
　　宋昭尔信步下了台阶，自往宫门走去。
　　后面跟着的是宣政殿的小太监，低头问道：“郡主，这天马上要降雨了，容奴才为您取伞。”
　　宋昭尔点点头，顿住脚步在原地等他。
　　后面突然传出脚步声，宋昭尔以为是那小太监，心道来的挺快，便迈步要走。
　　“昭尔……”那声音突然响起，唬的她忍不住心里一跳。
　　是邵湛，那声音她一听就听出来了。
　　她转身行礼：“见过驸马。”
　　邵湛脚步一滞，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姑娘，声音低哑：“对不住。”
　　宋昭尔没有说话。
　　怨吗，肯定是怨的。但怨的更多的，还是自己。
　　“这事我本来想拦着的，可是没能成功。”邵湛又低着声音，里面隐隐夹杂了冷意。
　　宋昭尔一愣，又笑着摇头：“不必了，多谢驸马。”
　　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邵湛，心里忍不住惊讶他的变化。
　　不过两年，他全然变了个样子。
　　以前他最喜月白，讨厌玄色，如今却着了一身玄，整个人透着阴沉的气息。
　　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也失去了色彩，宋昭尔心惊，不由想起府里丫鬟的话，下意识看向邵湛的手。
　　邵湛心惊，电光火石之间想到她大约是听到了传言，看向宋昭尔探寻的眼光，邵湛不动声色的将手背向了身后。
　　可宋昭尔已经看到了，以前那骨节分明的手，有着几道疤。
　　没等她细看，邵湛已经收回了手，宋昭尔也觉得自己莽撞，正忐忑时，看到那小太监那着伞过来了。
　　宋昭尔连忙福了身，跟着小太监向宫门走去。
　　刚走两步，天空一阵轰鸣，雨瓢泼而下。
　　小太监将伞举得稳稳当当笑道：“还好来得及。”
　　宋昭尔点头道谢，褪了手上的镯子给了他。
　　小太监笑眯眯收了。
　　雨势还在增大，宋昭尔加快了步子，想回到马车，鬼使神差的，她回头向后看去。
　　那人还在那站着，穿过重重雨幕看她，那雨大的仿佛也将他融了进去，宋昭尔看不清他的脸。
　　宋昭尔突然眼睛发酸。
　　他过得不快乐。
　　雨幕中，有小宫女举着伞冲到邵湛旁边，大声说了句什么，邵湛转身看向后面，殿外站着一个女子。
　　宋昭尔也看向那高处的女子，她冷冷看向了远处的她，目光似毒。
　　小太监看她愣着，忙扯了一下她：“哎呦我的郡主娘娘，那是静姝公主，可别惹了她。”
　　静姝公主吗？
　　宋昭尔突然想起殿内帘子后的那张脸，原来是她。

　　宋昭尔回到宋府，宋夫人已经哭红了眼睛。
　　看来圣旨早就到了。
　　传她进宫面圣不过是个过场。
　　“我的昭尔，我的昭尔啊，我怎么舍得。”宋夫人的声音配上那外面的雨声，倒真添了一些凄然。
　　宋昭尔靠进宋夫人怀里，嗅了嗅熟悉的味道，弯唇笑道：“娘不要伤心，我请圣上赐了个宅子，日后娘住进去好不好？”
　　宋夫人身体一顿，没有说话。
　　宋昭尔继续道：“娘如果在府里过得不开心，便去女儿的郡主府，在那您怎么自在怎么过。”
　　“或许女儿来日也能回来呢，与娘一起住。”
　　宋夫人抱着宋昭尔的胳膊又紧了几分，哭着道：“你不在，我守着那郡主府有什么意思。”
　　宋昭尔也不说话，乖乖窝在宋夫人怀里，听着宋夫人的絮絮念叨，沉沉睡过去。
　　怀里的人呼吸绵长，宋夫人看了看，长长叹出一口气，眼泪又止不住流出来：“我的女儿。”

　　筹备和亲的仪仗很快，圣上也下了旨意，七日后启程西蛮。
　　宋昭尔也不管外面，只安安心心待着府里宋夫人身边，赏着雨看话本子。
　　那雨下了三日没停。
　　第四日，雨终于停了，天却依旧阴沉，宫里来了圣旨，将城南的府邸赐了宋昭尔，只需稍稍整理，便可搬过去。
　　宋昭尔欣喜转圈，这时候从崇州也来了信。
　　信上宋老爷很是教育了宋昭尔一番，说是能得圣上青眼很不容易，要宋昭尔心存圣恩，安心和亲。
　　信的后面，隐晦的说宋昭尔不该丢了西瓜捡芝麻，毕竟郡主府怎么都不会少了的，言下之意是宋昭尔应好好在圣上面前为他谋了前程。
　　宋昭尔看了漠然，郡主府不会少？自她要去和亲，便知道，以后怕是再不能回来。
　　这郡主府，给谁？
　　她不在了，自是要好好为母亲筹谋一番。
　　母亲在宋府，日日看着他二人，怎能开怀。
　　她不放心。
　　这郡主府，是她娘的退路，同时，也是她的退路，也许能回来呢？
　　好歹有自己的家。
　　宋府，不是她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