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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白莲 ...

  •   “爷爷,这是什么地方?”
      小悬息站在断成两截的立柱前,提着个探照灯照着。野草已将那庞然大物覆没,捂了它的嘴,自顾自地开出讨喜的红艳艳的小花来。放眼望去,那残垣断壁皆是如此,像是在一具骷髅里生出勃勃生机。
      东南处的峰顶上,生着个方正的池台,池子不见边沿有任何遮挡,可那清澈见底的池水就是聚在一处,不见流泻,俯瞰如一轮月。那池子边缘,顺着地势往下,分别搁着四个笨重的铜壶,那池子里的水,原本应当是顺着第一个壶以此漏到最后一个壶里,可如今,壶都干了,壶身上的斑驳也不知是锈是泥,像是出土的文物。第四个壶的下方是一口直径两米的井,洞口干干净净的,没青苔也没杂草,像是都惧怕着什么。而井里头黑洞洞的,看不清有没有水,丢颗石头下听不到响动,冲里面叫喊也没有任何回音。
      “这里是不周山。”袁睿仪接过小悬息手里的灯,注视着跟前的废墟,像注视着许久未见而有些生分的故友。
      “不周山?”小悬息仰起脖子打量,天是暗的,像是被人擦拭得干净,没有一片云,一颗颗星辰明亮如镶嵌的珍珠。
      “这里是不被波及的地方,是人间与神界的缝隙。”袁睿仪轻轻抚摸小悬息柔软的红发,“也是虞渊从前住的地方。”
      小悬息立刻瞪大了眼四顾:“妈妈住这里?可房子都塌了……妈妈在哪儿呢?”
      “他还有些事要处理。”袁睿仪目光落在如鳌腿的四根柱子上,他伸手一挥,那八角亭的顶便又堆砌上去。
      “哇——”小悬息第一次见着袁睿仪这般放开了使用灵力,立刻就缠着袁瑞仪给他“再变个戏法”。袁睿仪摇摇头,弯腰握着他小手往前一指,那些个残垣断壁便被光包裹着从绿意中挣脱出来,立柱耸立,榫卯相合,梁柱交界处,斗拱铺作,瓦片如鱼鳞一般覆盖在屋顶上,瞬间就使得一座内殿复旧如初。
      小悬息激动地跳起来拍手,也学着袁睿仪凭空一指,依样画葫芦地读取了那些木结构的记忆,使得他们“自行归位”。
      眼见着一座宫室拔地而起,恢复原貌,这回反倒是袁睿仪怔愣当场。
      不周山,没有乾坤系统,没有对妖族的压制,可小悬息原本就被虞渊施了禁制,照理能调动的灵力也只有十分之一,可他依旧能使用有限的灵力自如地效仿他这个千年老猿精的“法术”……是虞渊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禁制松动,还是说,“祭祀”已经启动,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献祭者”。
      “袁先生。”瘦高的管家杨雨,身后悬浮着三个乒乓球大小的黑色小球出现在二人视野中。他抬头看了眼宫室,神色平静道,“是否要整理下行李,尽快歇下了?”
      袁睿仪这才回过神,与杨雨对了个眼神,知是都按他吩咐拾掇妥当了,便拍了拍小悬息的肩道:“小悬息这么厉害!你便睡你复原的这里吧!”
      小悬息欢呼一声,看着杨雨食指轻轻一点,那小黑球便顺着他指的方向,漂浮到宫室中央缓缓落定下来,伸出八只脚来站得四平八稳,随后“噗”的一声解开禁制,膨胀到一人高,隐去外壳,露出里头如蜂窝一般的结构。那黑漆漆的每一格里都悬浮着不同种类的物品,衣物、书籍、玩具等等。这是小悬息的行李,另外两个压缩空间则是袁睿仪和杨雨的。
      小悬息开开心心地放置自己的物品,毫无章法地摆得到处都是,他是真以为只是来玩的,边整理还边扮演着爸爸和他自己,自问自答地解释着自己如此摆放的初衷。
      等都理得差不多了,小悬息抱着自己最喜欢的有爸爸味道的恐龙小毛毯,来找袁睿仪。
      袁睿仪正面色凝重地将自己的旧书一本一本地搁在桌案上,见着小悬息,便将打哈欠的他抱到床上,盖上被子轻轻哄着。
      小悬息今天第一次动用灵力,身体有些不适应,只是自己并不知道消耗过度,不一会儿便眼皮打起架来。袁睿仪坐在床边,边轻轻拍着被子,边细细打量他。小悬息眼窝很深,双眼皮略宽,睫毛密而长,小小的鼻尖带着俏皮的弧度。肉嘟嘟的脸颊上浮着两朵淡淡的红晕,像甜甜的一只水蜜桃。
      “爷爷……”小悬息迷迷糊糊地抱着小毯子道,“我总觉得,妈妈有一点不好。”
      “什么?”袁睿仪替他掖了掖被角。
      “他总什么都不说,让我和爸爸着急。”小悬息抵抗着睡意,合眼又努力睁开,“上次也是,遇到了事情就躲起来,让我和爸爸找不到他。妈妈好像总觉得,他一个人就可以了,可是,一家人的话,不应该任何时候都在一起吗?”
      袁睿仪被小悬息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他忽然觉得,或许这个看着不谙世事的孩子,并不是对周遭的一切一无所知。他或许尚且不能理解一些事,但是对虞渊和白则的感情,令他认真地思考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说得是,下次见了,要记得告诉他。”袁睿仪目光落在小悬息渐渐合上的眼皮上,暗自期望那些担忧都是多虑,这一场浩劫能平稳过去。
      宽厚的大手覆上那饱满的额头,像是将最美好的祝福都落在这一刻。
      ——
      明媚的阳光自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将散落一地的机械残骸晒得滚烫。那颗充当头部的金属球的面罩上映照出细长的影像。银枪抽回,那影像也跟着剧烈颤动起来,那机械兵终究是因着核心的碎裂而停止了动作。三轮星轨交替着毫不留情地削落机械追兵的战甲,一枚射偏的子弹卡在防爆落地窗上,将望出去的视野切割成了网状。
      血顺着银枪滴落在地,“呲”的一声化为一道轻烟。金发一簇一簇地被血粘在一起,溅在脸上的干涸的血迹,像是个涂了红漆的面具。因为黑市一战已是体力透支的楚言,眼神冷厉,苦苦与体内的魔性对抗着。
      星玉的呼叫仍旧未收到任何回音,判官之间也断了联系,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不过是在凭着本能杀戮。那干净利落不带感情的动作,令人一时间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高精准度的机械。
      国立生物实验室的防御系统是独立的,大规模的电力瘫痪下,它已启用了预备电源,机械兵甲像是有着共同意志,前赴后继地飞蛾扑火,企图阻止楚言的侵入。
      越是见不到一人,越是加重不安。这里太安静了,就像是被人类遗弃的由人工智能掌控的世界。关于盛喻下落的种种最糟糕的预想,如同一根根丝线,将他的心脏穿透了悬挂着,做成个疯魔的标本。
      他看到了残存的监控录像,看到了高丙。
      这个叛徒。
      他如此恨他,恨他是继任者,恨他是人类实验室诞生的冒牌货,恨他夺走了楚磐的星玉……他早便和东景达成了某种协议,而盛喻,很可能只是其中一环。
      是他大意了,一直以为动摇的是虞渊。
      追踪香到这里就断了,这里的一切都严丝合缝,像是完美烧制的白瓷艺术品,楚言紧锁眉头在圆形的中庭实验室光滑雪白的墙面上摸索着,他已经在这环形走廊里兜了两圈了,全然看不出任何破绽。
      楚言干脆用灌满了灵力的银枪横扫墙面,然而一阵刺耳伴随着金光的摩擦后,雪白的墙上却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倒是光华平整到足以映出他模样的地面,因着他血的溅落而引发一连串机括运转的动静。
      环形走廊的地面,自点到面,陆续裂开了两指宽的弯弯绕绕的沟渠。那沟渠,灌满了新鲜的血液,像是用一支饱沾了血的笔,在雪地里作画。
      楚言的血能腐蚀灵力构建物,看来这里的入口都是用灵力和机括驱动的,而不是他原来以为的电力供给。
      楚言浮到半空中,终于看清了那些沟渠所描绘的东西。那些沟渠是从中庭里伸展出来的,依稀能辨别出一些轮廓,有庞庞九尾,有凤鸟翎羽,有焰火之山,有弱水之渊,有结出美玉的树……
      这般带着质朴意味的线条,像极了从岩壁上拓下来的远古图腾。而这用鲜血绘制的图腾,出现在国立实验室的地面上,则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荒诞,令人毛骨悚然。
      楚言将自己手臂上的血,绕着中庭的白墙涂抹开,涂抹到三分之一处时,那白墙上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那缝隙先开始还只有头发丝细,但随着鲜血被它吸收,它逐渐描画成了一个类似休止符的字符。字符光芒万丈,从墙面上脱落下来,浮现到了空中,随后将楚言“吸收”进去。
      楚言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进入到另一个空间中。
      他是悬浮着的,像飘荡在浩瀚的宇宙中。很安静,没有风,像是回到最初的模拟子宫的环境里,只是下方传来微小的动静,像是无数细微的呼吸,又像是流水潺潺。
      楚言低头,就见着穿着白大褂的几百名实验员,一个枕着一个的肩。顺时针躺着,他们的脚都朝着中心,身体组成重莲的花瓣。
      他们的脸上,五官已然消失,只留下一只巨大的如黑洞般的眼。
      那一只眼里,映照出无数个被捕获的声嘶力竭却发不出声音的灵魂,那些灵魂,也最终被摆放成了如他们一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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