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人》半日季戈

2、老实人（下）

　　那天上午，一群衣着亮丽的人开着小车摇摇晃晃进了村。车窗里，几个年轻人有的拿着话筒、有的扛着相机，花哩胡哨的高科技设备把乡亲们都给看呆了。

　　村长心里一喜：终于有记者来报道咱村咯！可谁知道他们问完路后竟然径直穿过了村子。村长见了又奇又急，扯起脖子“老石——老石—— ”地喊，奇怪的是竟也无人应答。一旁的乡亲一边向村尾走一边跟村长招着手，说他们是去找老石的。

　　村长像被浇了一瓢冷水。等赶到老石家时却只剩下空荡的房子和几大包种子。

　　不远处的田地里，几株不知名的野草从肥沃的土壤中探出头来，像是在嘲笑着乡亲们一般。

　　当天下午，村子里不对头了。

　　当乡亲们发现喊“老石”再无任何作用后竟纷纷乱了套，无人照料的乡亲们哭天喊地，村长也急得焦头烂额。

　　不知怎地，老石抛下村子自己进城享受的事儿突然就传开了。

　　老石是个老实人，大家都知道，可谁也没想到这种事儿竟是他做得出来的，继而引发了公愤。

　　于是乎，为了表达对此事的重视,乡亲们饿着肚子到广场集合开了会。

　　“那......开会咯！石强的事儿大家有何感想？”村长一脸严肃。

　　场上似乎围了一圈火药桶，随时都有引爆的风险。

　　“有啥子好说的嘛！哪个不希望老石留下来？哪个舍得他走？平日里对他好，到头来只想自己过好日子，二话不说就走了！还‘老实’呢，我看呐——他就是个狼心狗肺！”

　　李哥表了态，挥舞着粗大的手臂，上边纹着不明所以的纹身、口里还叼着未点燃的香烟。

　　“李哥说得对，老石就是个混帐！”王嫂啐了一口，心中为孩子的尿布懊恼不已。

　　“老石就他娘的是个傻*！”混混小赵破口大骂，心情十分舒畅，用力踢了踢脚边的石块，不料这石块却有半截埋在土里，一脚下去，痛得小赵嗷嗷直叫，乡亲们却并不在意。

　　“滚——让他滚！混帐......咳咳......”年长的顾大伯也忍不住用颤抖的声音怒斥着，手中的拐杖用力地戳着地面。

　　不一会儿，小小的会场已是热火朝天。村长也涨红了脸，跟着大家齐心协力骂老石。

　　乡亲们从老石的祖先骂到他的子孙、从人骂到动物，简直五花八门数不胜数。有的乡亲拿来纸笔，请被老石伤害过的人签字；有的村民，在稻草人上写上“老石“两个大字，并同大伙一齐“付之一炬”；还有的乡亲贴出大字报名曰“石宗罪”。

　　有个乡亲说把老石家砸了也不够解气，大伙听了一商量，决定先砸了再说，于是都扛起农具浩浩荡荡地向老石家进军。

　　见到这令人热血沸腾的一幕，村里的送葬队伍也马上抄起家伙急忙赶到。很快，敲锣打鼓吹锁呐的合奏响了起来。

　　顽皮的孩子嬉笑打骂着混在人群中，一同高喊着打倒老石的口号；妇女们围坐一团，一边观赏着这节日般的盛景，一边讲着张三如何给李四戴绿帽的低俗笑活，时不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

　　活动很快蔓延到全村，不知道的可能还真以为是在过节哩，真是好不热闹！

　　正当乡亲们忙得热火朝天时，一辆小车正向村子缓缓驶来，停车后，走下一个人。

　　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石！

　　乡亲们傻了眼，手中的家伙什都没来得及放下便围了上去关切地问候老石。

　　原来老石被记者请到电视台，说是去讲述他如何帮助村子脱贫的“光辉事迹”。

　　听明白后的乡亲们皱起了眉，一致认为老石“忘了本”。即使去菜市口讲话也该把乡亲们的共同努力放作首位呀！

　　“我看啊你还是好好呆在村子里，不要太自私，有点甜头就咬住不放，众叛亲离的事儿可做不得！”村长点了点头，仿佛在确认自己的话一般“安分守己 ，多为村子做贡献才是首要咯。”

　　老石顺着脸听完乡亲们的话、应了声是。

　　为了惩罚老石不负责任的行为，乡亲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老石缩起身子低着头，像条落水的狗，一声也不吭。

　　这时候记者一行人走了过来，在乡亲们面前站定，躁动的人群很快便安静下来，变成了小声的议论。

　　“乡亲们！”记者欣喜地说，“咱村的活动实在太有乡土气息了，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生活......借此活动发展乡村特色旅游项目岂不美哉？”

　　知识分子的话就是有分量，乡亲们听完后再次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村长眼中却已放出金银般的光芒。

　　“指定行咯！指定行咯！”村长激动地握住了小记者的手重复着口中的话。记者、村长、乡们笑成一团，村子又恢复了之前节日般的热闹。

　　老石在乡亲们的欢声笑语中茫然地抬头，他想跟着人们一起笑一笑，却怎出也笑不出来。他不明就里地看着身边的人们，笑声一串接着一串传进老石耳里，听着很是醉人。

　　几年后，村子已从当年的贫困村转型成了著名的“乡村旅游示范基地”。

　　村子脱离贫困步入小康的故事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无数游客慕名前来见证时代的更迭，同时也来体验该村的特色项目——“赶瘟神”。

　　据乡亲们介绍，此活动以歌舞、祭祀、巫术、画符等活动讲述了村民们齐心协力赶走瘟神的故事，而故事中的瘟神是一个被魔鬼操纵的卑劣村民。

　　源远流长的传说故事往往令人印象深刻，而此活动又给村子增添了丰富的文化底蕴，参与过活动的游客无不拍手叫好、赞不绝口。

　　值得一提的是，游客们在游玩期间时常会见到一位仍带领访客四处活动的瘦小老者——那人便是老石，只是人们大多不记得他原来的名字，只知道他被称呼为“十”。

　　有的乡亲说老石根本不知道他回来前的“那场活动”，也有人说老石是在“赎罪”，村长则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谦虚地说道：“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咯。”

　　游客们笑着、叫着、体验着曾用来“批判”老石的活动。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老石木然地笑着，醉了。

　　2020.6.20间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