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行》福泥先森

3、第 3 章

　　第三章逃婚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在一声马嘶中，沈斯年醒来了。

　　幽暗的木室不见一点光亮，沈斯年四肢烧的酸痛，好歹高烧退下，让他还像个人模样。

　　“斯年，你醒了吗？”

　　刺眼的光亮猛地穿透门帘，打在暗沉的面具上，乌黑的双眸陡然收缩，起手挡住强光。

　　纪勒叫停马车，斗篷飞扬，忙不迭的冲进轿子，把沈斯年抱个满怀。

　　“斯年，我来了，不会再丢下你了，往后都陪着你。”

　　纪勒青葱的胡茬瘙痒着脖颈，让沈斯年有些恍惚，望着外面堆积满雪的荒野，而后彻底醒了。

　　沈斯年推开纪勒走出轿中，四下里不见一人。

　　“这是哪儿？”

　　“今早出了柴桑，现在南行去扶风。”

　　沈斯年头脑昏沉，一个踉跄向后摔去。

　　纪勒急忙扶住，不解的望着沈斯年，他那脸上为何满是绝望？

　　“今日你和小熙大婚，你可知道？”沈斯年攥上纪勒身着的薄甲，硌的手心微微发疼。

　　沈氏嫁女，满城皆知。

　　纪勒是在打沈家的脸，于沈斯年呢，简直就是背信弃义，抢了姊妹的夫君，坏了沈家的名声。

　　更让沈斯年在意的是，他们就这样走了，柴桑谁来坐镇？五虎之首的纪将军为了一个废人抛下十万赤军，可笑，真是可笑！

　　“我知道。”纪勒挺直身板，毅然说，“可是我已与你情投意合，旁人再也装不下了，非要让我娶郡主的话，我就离开，让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

　　“那十万铁甲怎么办？柴桑怎么办？沈家怎么办？”沈斯年揪住纪勒的手腕，句句逼问。

　　纪勒挠了下脑袋，他听闻沈斯年病重，扔下虎符跑了出来，根本没考虑过这些。

　　“有思源他们在，可以代替我……”

　　“那你让我怎么办？你想让我成为沈家的千古罪人吗？”沈斯年少有的激动，一滴泪水因着急从眼角滚落，滑到纪勒手背。

　　利箭穿透手背，都没有沈斯年的一滴泪更让纪勒痛苦，他瞳孔张大，怯怯的回了句：“我没考虑这么多。”

　　说着，去拭沈斯年眼角的泪。

　　沈斯年推开纪勒的手：“回去吧。”

　　从纪勒怀中起身，沈斯年提着袍子进了马车。

　　纪勒不甘，朝那个纤瘦的背影喊去：“若是回去，我就娶了郡主，我们俩就结束了！”

　　沈斯年未停脚步，决然的放下门帘。

　　乌黑的车棚内，不见一丝光亮，沈斯年用力捂住嘴巴，不发出一声哽咽，眼泪已经打湿面具。

　　马车未启，纪勒拿鞭发狠的抽向一旁的枯树，一声声的巨响仿佛抽在沈斯年心窝，又让他回到了那夜的炼狱。

　　六年前，毕权篡位当政，建国号嘉禾，乱世正式开启。

　　初年，因毕权暴虐的统治引得民怨沸腾，恭亲王左丘川起兵抗议，一时间民声四起，纷纷响应。

　　人人皆知的毕权走狗，沈父沈元忠最先受到讨伐。

　　那一夜，年仅十二岁的沈斯年永远也不会忘，满天火光烧的鼎盛，那群打着正义号召的人，肆意的烧杀掠夺。

　　沈斯年躲在母亲身后，无处回避迸溅的鲜血，小厮们侍女们跪着磕头求饶，最后落得尸首分离的下场。

　　火越烧越大，越烧越旺，烧到了沈斯年身上。

　　沈斯年四肢绑在棍木上，架到火盆上烤灼。

　　火圈之外，那些人洋洋得意的添着柴木，像是等待熟食的恶狼。

　　沈斯年巡视了一圈，这群人中不乏接受过母亲救济的贫民。

　　愤怒，不解，最后到冷漠，沈斯年明白了母亲失望的神情。

　　冷笑一声，沈斯年抬起不屈的头颅，冷眼瞧着那些人。

　　“这张脸，和他娘一样贱！”最前头的人被他盯得发怵，从火盆中抽出烙铁，烫在沈斯年的脸上。

　　烙铁嘶嘶作响，肌肤瞬间炸裂开。

　　沈斯年紧咬住嘴唇，指甲钳进肉里，也不露出一丝屈服。

　　紧接着，那群人把他从架子上拖下来，开始无边的暴打。

　　鲜血糊住双眼，恍惚中，一道矫健的身影穿过人群，向他奔来。

　　纪勒挑开人群，把沈斯年护在身下，以一人之力对抗四面暴击。

　　望着纪勒宽大的背影，沈斯年放下所有倔强，呜咽出声。

　　四肢全断，沈斯年用下巴拱着地面追随到纪勒身后，求他快走。

　　纪勒没说什么，挥刀的动作更加狠厉。

　　再后来，千万赤军压境而来，血洗了柴桑，沈斯年获救，纪勒得到沈元忠重用，也成了沈斯年的师傅。

　　感恩之情无法言表，沈斯年尽最大的心意对待纪勒。

　　而纪勒看待沈斯年的目光，总是带有难以诉说的深情。

　　两人心照不宣，却从不逾越。

　　轰鸣的铁蹄声打四周踏来，沈斯年中断思绪，撩开窗帘向外探去，赤红如血色的铁骑扬雪奔来。

　　“是赤军！”纪勒上马，扬鞭准备逃跑。

　　沈斯年喝住他：“不要跑，等他们来。”

　　“等他们来，这是在找死，你觉得沈王会放过我们吗？”

　　抽打残雪之际，纪勒冷静的想了很多，他丢下虎符抛弃郡主，是何等的大罪，于他来说，穿上战甲的那一刻，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沈斯年不一样，他才十八岁，正值好岁月，而且此次逃婚又是在他昏睡时，自己强行带出来的，不该一齐承受责罚。

　　沈斯年劝的道理他都懂，但他现下里做不到！

　　加大了握鞭的手劲儿，纪勒狠狠的朝马屁股抽去。

　　英马扬蹄长嘶，一个箭步冲出雪障，向山野跑去。

　　沈斯年没有防备，猛摔进车壁，五脏颤疼。

　　“纪勒，你往哪里跑！”吴永年率军前行，不稍一刻追近一步。

　　纪勒青筋暴起，半起身子，猛力抽打马背。

　　“怎么偏偏是吴狗！他娘的！”纪勒碎了一口，已经抽出靴子里的短刀，随时准备作战。

　　沈斯年强忍痛意，掀开帘子，朝纪勒宽阔的熊背喊去：“停车，再不停我就跳下去了！”

　　身后是数百名身经百战的赤军，纪勒武功再高，也断然斗不过。

　　“你进去坐好了！”纪勒血液沸腾，已经红了眼，根本听不进劝。

　　沈斯年纵身一跃，如一片轻盈的白蝴蝶，跃然出车身。

　　纪勒来不及停下马，跟着沈斯年一起跳下马车。

　　两道身影翻滚在雪地中。

　　“吁——”

　　赤军停步，战马呼哧，升起的白雾成了苍茫天地间唯有的活物。

　　“纪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旨抗婚，还捋略大皇子，今日休想逃跑！”吴永年挥动长戟，骑着马在纪勒周遭打转。

　　纪勒放下沈斯年，推开刀鞘，亮出匕首。

　　吴永年哼笑一声，一旦纪勒还手，就能以反叛之罪治他，更何况长戟对短刃，纪勒未免太过自信。

　　“师傅。”沈斯年快步来到纪勒面前，中断他与吴永年的对决，提袍跪倒，“徒儿求你，回去吧。”

　　“斯年。”纪勒半跪向沈斯年，握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颤抖。

　　雪下的比方才猛了很多，刀削般吹打向肌肤，沈斯年耳根通红，跪在雪中决然不起。

　　纪勒深叹一口气，如雄鹰中箭后的最后一声长鸣，放下了短刃：“回去，我们回去。”

　　红绸缎飘扬在风中，唢呐隐隐回荡在天际，新雪覆上凌乱肮脏的脚印，依仗队列蹲守在路两旁，等着不归人回首。

　　雪还在下，瑶光殿前落了两排脚印。

　　沈元忠震怒，酒盅狠厉的甩向纪勒额头，皮肉翻裂，鲜血流淌进薄甲。

　　纪勒挺直身板，没有一丝退让之意。

　　沈斯年跪匐在旁，身体打着颤。

　　他怕，他无比的害怕，甚至不敢直视沈元忠的目光。

　　大殿的侧室不断传出沈明熙的哭泣声，沈庆生骂骂咧咧进了大殿，向纪勒挥拳。

　　“我们沈家哪儿对不起你了？为何要这般羞辱我阿姐！”

　　纪勒任沈庆生捶打，跪直身子，不回一句。

　　“大王，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吴永年上前，见缝插了一针，“臣找到纪将军时，他已经越过柴桑结界，正准备南行，近日有密报得知，扶风势力侵入柴桑，不知是否与纪将军有关。”

　　纪勒双目暴突，指着吴永年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老子行的端坐的正，敢往我身上泼脏水，小心老子拔了你的牙！”

　　吴永年眉头扯动一下，强忍着怒意，质问回去：“那纪将军在大婚之日，带着大公子南行出城，是为何呢？”

　　纪勒张着口，却没了声，被问得哑口无言。

　　沈斯年与纪勒的关系，外人还不从知晓。

　　纪勒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牵扯这么多事，他就不冒然带沈斯年出城了。

　　吴永年见状，底气更足，向沈元忠作揖说：“臣追到纪勒时，他还想逃，好在大公子跳下马车制止住了他，大王若是不信，可以问大公子。”

　　语毕，所有的目光都望向沈斯年。

　　沈斯年匍匐在地，冷汗已经湿透衣襟。

　　“大哥，别老匐着，有什么话快说出来。”沈庆生不耐烦的催了一句。

　　沈庆生与沈明熙是同母胞胎，他们的母亲曾是沈元忠的二房，沈母死后接替正位，与沈斯年并不亲近。

　　沈斯年咽了口唾沫，嗓子干的发紧。

　　“年儿，有什么委屈，跟为父说。”沈元忠也开了口。

　　沈斯年终于做足了勇气，起身颔首作揖：“是儿臣叫纪将军逃跑的。”

　　“什么？”沈元忠盯着台下的沈斯年，目光如炬，不带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