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安三十》行行复行行

12、第 12 章

　　燕国朝堂，气氛剑拔弩张。
　　“主上，微臣听说，叶将军此去剿匪救下一位江湖人士。”盛道明此言一出，不少探究的目光落在叶空杰身上，那人不明所以道，“江湖人士不能救？”
　　“叶将军这是承认了？”
　　“自然，不过末将救的人多了，不知盛大人又看上哪一位了？”
　　盛道明深呼吸，忽略他愚蠢的用词，一字一顿道，“慕念寒。”
　　朝堂上有一瞬间的寂静，原本以为不过日常一场琐碎事务的大臣纷纷回神，震惊得面面相觑。
　　包括准备再做一次和事佬的国主。
　　三少主夏长琔和四少主夏长珂面上也是震惊，仿佛没有被事先告知，可谁不知盛道明是这一派的。
　　其他几位少主诧异的同时，也心生疑虑，如此重要的消息宣之于大堂，岂不失了拉拢的先机，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几位兄长身后的八少主夏长珉的心情也很复杂。
　　人心间风起云涌，偏偏当事人毫无察觉，“是有一个，但那是个书生，比盛大人还文弱。”
　　原本还有怀疑同名号的，如此形容几乎更肯定了，大臣们随即议论纷纷。
　　被轻视的盛道明暗暗磨牙，“此人现在何处？”
　　“末将营帐，剿匪救下的人都在那了。”
　　“叶空杰，身为朝臣，私自结交此人，意欲何为？”
　　“盛大人，你到底在说什么，难不成他是叛国钦犯？”随即摇摇头“不可能，在逃钦犯的名号画像末将都记着呢。”
　　盛道明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身后的大臣出列，“主上，慕念寒此人有几分真本事，既然来到我国，当以上宾礼仪相待，彰显我燕国求贤若渴的态度。”
　　叶空杰是从兵士一点点积攒战功打上来的青年将军，一年前慕念寒出名的时候，他还在沙场上厮杀，没有党派和世家支持，加上不与文臣深交，自然不知他们口中津津乐道的功绩，左右看看，终于发现只有他一人迷茫。
　　国主思虑片刻，“叶将军。”
　　“末将在。”
　　“剿匪救下的人，伤者医治，能行者，按规制分发盘缠归家。慕念寒暂时安排在你府上，一应开销皆有朝廷负责，人手不够从军中调，休整三五日，设宫宴为他接风洗尘。”
　　“末将遵旨。”
　　退朝后，盛道明被请到三少主府上。
　　“这么大事，为何不先知会我们？”
　　“臣上报了，莫不是让人截了。”盛道明站直身子，表情严肃。
　　三少主意识到什么，在信件里查找，翻到盛道明最近的一封，四少主在封面批注了叶空杰三个字。
　　四少主上前，他已经不记得里面写的什么，只知道盛道明又要参叶空杰一本，后面的事项连看都没看。连忙将信件掏出，大致看过一遍，心情复杂。
　　三少主怒其不争地看了这个弟弟一眼，却也理解他当时的心态，但凡信里不写叶空杰三个字，四少主也会踏踏实实读一遍，毕竟盛道明的见识谋略连国主都看重，将人收在麾下自然不会是为了漠视打压。
　　可带上叶空杰三个字，即使换做其他人，大概也不会详读。
　　叶空杰在朝堂上站了六年，盛道明参了他三年半，其余时候在外面带兵打仗。
　　不论出于文武官员政见时常相左，还是谋臣与纯臣道不同，盛道明一双眼睛偏偏就盯在叶空杰身上，等着他出错弹劾。
　　最了解叶空杰每日政务的，除了他自己就是盛道明，偶尔叶空杰奏折写得不详尽，人又在军中，国主便问盛道明，一准能得到满意的答复。真真应了那句话，比亲友更了解你的是敌人。也不是支持朝臣内斗，一朝那么多文武大臣政见不同的，不出于夺权和拉拢，盛道明就像天生看叶空杰不顺眼。
　　耳濡目染尊卑礼教的世家子弟与兵士出身的青年将军，一个秉正一个豁达，盛道明入仕比叶空杰早七八年，行事正派老练，唯独在这上钻牛角尖，除了实打实的战功和出身，什么事都参过一本，而且偏爱当面上奏。
　　被参总要回上两句，叶空杰年轻气盛沉不住气，经常辩驳偶尔应下，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朝堂外互不理睬。国主有意调和，派二人共事，事情办得不错，弹劾的奏折依旧摞得高。
　　盛道明不止上奏他一人，也会偶尔弹劾其他官员办事不力，其他人要么被踢到坑底无力辩驳，要么自己老实认罪，毕竟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叶空杰，他算是坦荡的，抓到的错处不足为患，他们却可能丢了性命连累家人。
　　叶空杰却鲜有人弹劾，一方面为人磊落，只是行事粗手粗脚，另一方面，盛道明比他更熟知日常行事和文官的话术，无中生有还是断章取义，听个音儿就明白了，他自然不会为人说话，长呼口气饶有兴趣地听着，偶有离奇的话入耳便挑下眉。他都不出手的事儿，任谁还看不明白。
　　三少主长呼口气，这先机失得憋屈，可又怪不得任何人。
　　“现在怎么办？”
　　“父上，儿臣认为我们应该将慕念寒当做座上宾，以国礼相待，尽力拉拢。”二少主夏长瑜出言道，三少主他们将这个消息公布出来，大概是不想落得一个私下拉拢江湖人士的名声，引得朝堂猜忌，已经晚了一步的他也得表现出一心为国的磊落。
　　“毕竟，他是现今唯一一个活着脱离承风阁的人，而且这一年周游各国，表现得颇有手段才学。”
　　承风阁乃消息汇聚之地，加入难，退出更难，毕竟只有死人才能一直保守秘密。杨夫人念在慕念寒一直尽心尽力，且多次救了阁内人，谁也不知他们达成了什么条件，慕念寒得以活着离开。
　　他在承风阁的地位应当不低，杨夫人将慕念寒离开并不予追杀的消息传达到组织里每个人，还在他被报复时出手相助。
　　他人几次袭击不成，自然要查，承风阁光明正大认下，护了慕念寒长久的平安。
　　承风阁的势力各国都借不到，就将心思打到慕念寒身上，但如果可以，国主希望慕念寒从未来过燕国。
　　“孤知道了。你得空了解一下慕念寒的喜好，以免宫宴怠慢贵客。”
　　天空褪下墨色轻纱，人声渐渐响起，枝头上鸟儿惊起，宣旨的侍从离开将军府，几个士兵搬起御赐的箱子往里走。
　　“慕公子。”屋内站立两人，拱手说话的人头微低，却挡不住如炬目光，浓眉大眼留着些许胡子，皮肤偏黑身材魁梧一手老茧，一看就是练武之人，这是叶空杰从军中挑选的护卫，名为常龚。
　　另一人身穿白布衣，手持扇腰佩笛，看着像个书生。
　　“到我们上场了。”坐着的人一身玄衣腰佩环玉，身材消瘦，墨发高束，五官精致嘴唇微薄。
　　“起风了。”白衣男子声音清亮干净。
　　慕念寒望着窗外蹦跶的白鸽，嘴角微微上扬。
　　当初心生念头的时候，他只有一腔孤勇和悲愤，真正站在这里时，已经不是孤身一人。
　　八少主夏长珉在府内，心绪也久久难以平静，他们都知道慕念寒不是第一次到燕国了。一年前临近父亲寿辰，那时他还用着化名。
　　偶然与七少主交好，聊起产业祖籍，说自己是一介书生四处游历，不曾中过功名。怎么也不像真话，只有他七哥肯信，可能是同样没说真话的心虚使人盲目。
　　当时他国使节来贺，国家纠纷导致使臣之间暗潮涌动针锋相对，负责接待的二少主的心每日都是悬着的，生怕哪下发生激烈冲突，落了待客不周办事不力的话柄。
　　七少主向二少主转述了慕念寒偶然想的一个法子，在各国使节之间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直到宴会结束各国使节回国，也不曾发生动乱。
　　三少主那边原本想着煽风点火，让二少主在使臣这件事上下不来台，却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见成效，多方打听才知道其中关窍，得知慕念寒并不知七少主身份，也不知自己随口之言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也生了划入麾下的心思。
　　二少主既办好差事彰显燕国风范，又碰见一个可靠的谋士，高兴得不得了。在差事结束后，想要在府上以二少主的名义正式宴请慕念寒，既是感谢也是拉拢，可惜当时慕念寒早已离开燕国。
　　没人知道，在此期间，还有八少主，单独见过慕念寒。
　　当时慕念寒已经被人盯上了，频频试探和周围百姓看似不经意的言论，他自己大概也感觉到了。
　　八少主来客栈等七少主不成，反而看见拿着斗笠的慕念寒独自一人回来，“怎么，兄长这么小气，连派辆马车都不曾？”
　　七少主和八少主关系亲密，虽然近日少主们都忙，互相也见过几面，算点头之交。
　　“本是为了不惹眼，才徒步而回，如今却被你逮了正着，真是白费了我的脚力。”
　　八少主平日唤他七哥大名，现在为了隐藏身份改叫兄长，还让七少主高兴了好几天。如今慕念寒却轻易揭开了他们的伪装。
　　虽然眼前人淡笑着看起来并不生气，可他还是心底一沉。
　　夏长珉郑重地施礼，“给兄台添麻烦了，我兄弟二人愧对此间情义，若有弥补余力还请兄台不必客气。”说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给人让路。
　　慕念寒有些意外，在豺狼虎豹环绕的地方，这孩子的纯良显得太过难得。想到养他的那个人，好像就更难得了，怎么会有人的品性一辈子都不曾变，听说是一回事，当最能体现她近些年心性的人站在面前，心里忍不住震撼，甚至有马上去见她的冲动。
　　垂下眼帘轻声笑着，不动声色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想来屋子外面很热闹，在下想出去清静，有空陪我走一趟吗？”
　　夏长珉愣了一下，抬头观察他的神情，眸子很快亮起来，“乐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