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语歪传》无繇可医

20、你是山川辽阔

　　【屠苏酒】

　　开春前最后一场寒流将你吹得卧病在床，病歪歪地咳了六七日。

　　腿脚不便的屠苏大夫一边冷言冷语说你蠢得不知道倒春寒要添衣，一边亲手给你熬药喂你喝药，晚上你咳得睡不着时也是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他身上清冽的草药香一度成为唯一能令你入睡的安眠药，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你也抓着他的衣角不撒手。

　　空桑少主身强体健，从小到大就没生过几次病，可每回生病都会拖上十天半个月，加上不久前你才死过一次，这次生病自然闹得空桑人人自危，即便是那几位爱在心口难开的食魂一天也要从你房间的窗前路过八百回，就怕你再出什么事。

　　这天下午，你吹了风又咳嗽起来，生生把苍白的脸色咳出不正常的红晕。

　　屠苏酒原本在外面煎药，听到你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慌忙驱动轮椅冲进来，还没查看情况就熟练地先用被子将你裹成一大团，然后才板着脸问：“怎么又咳得这么厉害？之前喝的药不管用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你嘴里便浮现出苦涩的药味，脸一下子皱了起来：“那个药太苦了……”

　　屠苏酒眯了眯眼：“你倒掉了？”

　　你猛地坐直身，一脸正直地说：“怎么可能，我……”

　　还没说完，你迎上他平静而了然的目光，强撑出的正直顿时垮了下去：“倒了一点……”

　　“多少？”屠苏酒的语气微微加重。

　　你耷拉着脑袋怂怂地改口：“一半。”

　　“……”

　　难怪这病一直没有起色。

　　屠苏酒感觉一股愤怒直冲大脑，攥紧的手把轮椅扶手抓得咔咔作响，可是看到你可怜巴巴垂着脑袋的样子，他的怒火又迅速冷却，最终也只问了一句：“倒在哪里？”

　　你抬眼偷瞄他的表情，见他好像不怎么生气，便大着胆子指了指厕所的方向：“我真的只倒了一半，另一半都喝下去了！”

　　“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苦也吃不了，我看你被倒吊在瀑布下报菜名时挺有精神的，怎么喝药倒要讨价还价？”屠苏酒曲指弹了你的额头一下，弹得很用力，见你疼的龇牙咧嘴，他又绷着脸给你揉了揉，“下不为例。”

　　宽大的袖口从你面前滑过，浓郁的药香钻进你的鼻腔，和额上轻柔的按揉一起抚平你身在病中的难受。

　　你发现屠苏酒在你生病时比平常温柔了不止一两分，于是顺杆爬地蹭蹭他的掌心，笑嘻嘻地提要求：“下个药方能不能多放点甘草？或者给我准备几颗糖，让我喝了药之后吃一颗？”

　　屠苏酒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顺手将你按回床铺间：“趁现在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醒了喝药。”

　　“那我的糖？”你费劲地支愣着脑袋追问。

　　他轻哼一声，不置可否地离开房间继续熬药。

　　你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唉，没想到我堂堂空桑少主，居然还有连颗糖都讨不到的一天。”

　　咕哝了几句，你含着两包被汤药逼出来的泪进入梦乡。

　　房间外，屠苏酒从怀里取出准备了多日却不知如何给你的桂花糖，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秋日制好的糖，春日送出……

　　幸好还能送出。

　　【糖醋沅白】

　　初识少年，共度少年，久别重逢犹少年。

　　这是你与糖醋沅白一路走来的真实写照。

　　你还记得初次遇见糖醋沅白那天的情形，少年戴着斗笠坐在池塘边钓鱼，看到你过来竖起食指贴在唇上示意你噤声，又在下一秒提起鱼竿，对着上钩的鱼欢呼一声，兴奋地说要请你吃烤鱼。

　　“你就是空桑少主噻？”他笑眯眯地向你伸出手，阳光照进他眼底，笑容灿烂，“我是糖醋沅白，很高兴认识你！”

　　自你认识糖醋沅白以来，他总是在笑着。你开心的时候他陪你一起开心，你不开心了他逗你开心，而他自己好像从来都是开心的，你就没见过他难过的样子。

　　直到你从幽冥司回来的那天，糖醋沅白笑着红了眼眶。

　　“我就知道他们是骗我的，少主明明没有死！”他用力抱着你，声音里的哭腔藏也藏不住，“不是做梦，这次没有抱空，我不是做梦！”

　　你鼻子一酸，低头在他发上蹭了蹭：“你没有做梦，我也没有死，我只是出了一趟远门，现在回来了。”

　　说着，你抬起他的头，揉揉他的脸，帮他擦掉眼泪：“我们去钓鱼，晚上你做烤鱼给我吃，好吗？”

　　糖醋沅白破涕为笑：“好！”

　　你们勾肩搭背地去了鱼塘，就像以前很多个早晨那样，一路说说笑笑，大大方方地谈起生活中的糗事和趣事，沿途洒满了欢声笑语。

　　你们不知道，这曾是很多食魂怀念的场景。

　　鱼塘边绿草如茵，池水清澈见底，不时可见鱼儿游弋，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糖醋沅白挑了个阴凉处坐下，熟练地架起鱼竿垂钓，而你也熟练地往他身上一靠，吹着风眯着眼开始打盹。

　　“少主，现在才是早春，你穿这么少冷不冷噻？”

　　“不冷，你身上暖呼呼的，像个大暖炉。”

　　“那你再靠近一点。”

　　“嗯。沅白你不知道，我已经好久没感受到这种温暖了，幽冥司好冷，冰棺也好冷，我觉得我脑子都冻短路了。”

　　“少主别想那些事了，我以后不会再让你感受这种寒冷！”

　　“好，你也不许胡思乱想。放心吧，我真的回来了。”

　　“……嗯。”

　　你倚在糖醋沅白身上睡了过去，身边风声婆娑，阳光照在水底，氤氲出铺天盖地的暖光。

　　糖醋沅白卸下面上的笑容，在手上用力咬了一口，咬出个血印子。

　　“原来当真不是梦呀……”他恍惚地笑了笑，“太好了……”

　　他不止一次梦见今日的场景，他怕今天依然是梦。

　　不是就好。

　　【三鲜脱骨鱼】

　　空桑的珍宝，今夜记得仰望天空——千面之影。

　　处理完各项事务已是傍晚，你从文件中抬起头来，就发现笔架上不知何时夹了一张三鲜脱骨鱼的预告函。

　　说是预告函也不准确，这更像一个提醒，符合三鲜脱骨鱼一贯的风格，但没有标明时间和地点。

　　这家伙又想干什么？

　　你收起卡片，怀着满心期待离开书房，陪小正太们吃完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餐，便到阳台上仰望夜空。

　　今天是初一，明月西沉，漫天都是璀璨星光，仿佛一条静止的河流横贯天穹。

　　你只看了一眼便被那灿烂星河吸引，将预告函抛到脑后。

　　就在这时，突然有双手从身后抱住你，随即你便被揽着腾空而起，在呼啸的风声里直奔银河而去。

　　你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一看，就见三鲜脱骨鱼俊美的面颊近在咫尺。

　　你就在他怀中，身下是渐渐远离的万家灯火，头顶是触手可及的星空，身旁则是他的气息。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三鲜脱骨鱼展开滑翔翼，眼中满是笑意，还带着一点恶作剧成功的狡黠，“为了能顺利抓到你，我可是喂了好久的蚊子。”

　　驰骋夜空让你心情开阔，你扭头对他大声问道：“怪盗先生也怕蚊子？”

　　“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空桑的蚊子特别厉害，看，我手上都是包。”说着，三鲜脱骨鱼将右手伸到你面前，白皙的手臂上确实有好几个红点。

　　你认真看了几秒：“红笔画的吧？这颜色还挺正。”

　　小伎俩被戳穿，三鲜脱骨鱼也不心虚，照样笑嘻嘻地道：“从你书房里顺的笔，你喜欢这种颜色？那我下次还用。”

　　“可拉倒吧，快把笔还我！”你故意揪着他的衣领凶巴巴地说。

　　“进了怪盗口袋的东西哪有还回去的道理？”三鲜脱骨鱼冲你做了个wink，“我连空桑珍宝都盗走了，一支笔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被调戏了，你脸不红心不跳，用食指挠挠他的下巴，反调戏回去：“是你盗走了我，还是我偷走了怪盗最重要的东西？”

　　三鲜脱骨鱼眉梢一挑，搂着你在半空转了一圈，认输地道：“好吧好吧，我拿走你的笔，就再还你一样东西如何？”

　　“什么东西？”

　　你刚问出口，三鲜脱骨鱼便一个俯冲，带着你轻巧落到了空桑最高的建筑顶端，又揽住你仰面倒下。

　　狂风扬起你的头发，星河却迎面而来。

　　三鲜脱骨鱼张开双手，指着头顶的夜空笑道：“我把整片星空送给你。”

　　你曾赠我一隅光明，如今我还你一片星空。

　　“空桑少主，欢迎回来。”

　　谢谢你收下我的礼物，谢谢你回到我身边。

　　【风生水起】

　　海族的王是个直球boy，与你的往来信件字字句句皆是深情，三天一封，每一封都是情书。

　　你回到空桑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信箱，里面早已被信件塞满。从你离去的第一日到你回归这日，一共二十封，措词语句和往常别无二致。

　　就像你还会按时拆开它们并写回信一般。

　　你拿出信，坐在书桌后一封一封地看完，一封一封地回信。

　　今天我在幽冥司看到了人间和空桑没有的景色，很美，我很想念你。

　　今天我听孟婆讲了个故事，讲得很好，我特别难过，我很想念你。

　　今天是我到幽冥司的第x天，彼岸花开得灿烂，我很想念你。

　　幽冥司很大，孟婆人很好，我并不孤单，可我依然想念你。

　　……

　　二十封回信很快发往海族，你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俞生手中，你望着夕阳，暗暗想着俞生不会直接从海族跑来空桑吧？

　　然后他就真的跑过来了。

　　书房的门被用力推开，俞生的身影刚出现在门边，下一秒便冲到你身前，手臂抬起又放下，不敢真的碰到你。

　　他怕你只是个幻影，一旦碰触就会破碎。

　　你微微一笑，主动抱住了他。

　　俞生几乎是立刻便回抱你，声音压抑而又沙哑：“他们说你死了，灵魂去了幽冥司，也许很久都不会回来。我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但我总觉得你还在这里，只要我写的信够多，你就一定会回复我。”

　　“嗯，所以我给你回信了，二十封，一封都没少。”你笑着应道。

　　“我还没看就过来了……我想见你。”俞生试图压下不断涌现的悲伤，但他压抑了太久，情绪的阀门一旦打开便关不上了。

　　“没看也没关系，我本来就打算见到你之后亲自跟你说的，信里写不了那么多内容。”你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牵着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幽冥司远游一行，我有很多趣事想跟你分享，你愿意听吗？”

　　空桑少主个性坚强，死了一次的经历也能被当做是出门远游，全然不提在幽冥司遇到的艰险，只说那些见缝插针偶遇的趣事。

　　辣味的孟婆汤、奈何桥边独自美丽的彼岸花、形形色色的灵魂与他们的故事。

　　你将那段经历娓娓道来，俞生也听得认真。

　　他知道你在幽冥司的生活一定不像你说的那么轻松，你也知道他能猜出你的一切艰难。但你们心照不宣，只说愉快而不谈痛苦。

　　“彼岸花真的很漂亮吗？”俞生抚过你鬓边黑发，声音温柔。

　　“漂亮，可我不喜欢。”你握住他冰凉的手，将指尖暖融融的温度传过去，“我喜欢海里的珊瑚，庭前的桂花，人间四时光景，和你。所以我回来了。”

　　俞生呼吸一窒：“你的喜欢里……有我？对吗？”

　　“对。”你点点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你没有看信，那我就把信里最重要的一句话亲口告诉你。”

　　“什么话？”俞生定定地看着你。

　　你说：“我很想念你。”

　　俞生笑了起来，低头将脸埋进你的手心，枕在你膝上。

　　“我也是。”

　　【佛跳墙】

　　“美人，该起床了……”

　　你的耳边响起熟悉的温柔声线，伴着一阵异香冲散了你的睡意，让你从幽冥司沉冷的梦境中悠悠转醒。

　　栗色长发垂落在身侧，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佛跳墙的面容跃然眼前，你们之间的距离近得你能看清他异色眼瞳中小小的自己。

　　“佛跳墙……？”你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幽冥司了，板着脸轻轻推开他，“你怎么又在我床上？”

　　佛跳墙拨开长发，柔柔笑道：“一晃十数年，我以为美人早已习惯了。”

　　“你也知道十几年了，这习惯还是改不了。”你掀开被子下床，把他推出门外，“我要洗漱换衣服，请福先生到大厅等我过去可好？”

　　佛跳墙一脸无辜地歪头：“一定要到大厅等吗？我想与美人一起散步到大厅。”

　　你“啪”的一声关上门，五分钟后，口嫌体正直地站到了他的伞下。

　　细雨沥沥，秋冬颓败的草木在这场春雨中复苏生长，满目皆是生机蓬勃之景。

　　佛跳墙将伞倾向你这边，指着周围多出来的花花草草为你介绍。

　　“这是蔷薇花，青团与春卷从山上移栽而来，花开时是灿烂的红，他们说你喜欢。”

　　“这是兰花，龙井先生洒的种子。君子如兰，我想这也是他对你的期望。”

　　“这是蒲公英，松鼠鳜鱼亲手所植。蒲公英的花常常随风零落，可寄托思念，他虽不说，我也知晓他是思念你了。”

　　“这缸荷花是阿符送来的。你还记得吗？去年夏天你说喜欢鱼塘的荷花，他便费心费力为你种了一缸，现在还未开花，再过一段时间会更美。”

　　“剁椒鱼头不会照顾花草，他帮你做了一个花架，每天都在上面放新摘的野花。喏，就是那个，今天的还没有换，他应该还在山上。”

　　“你庭前的桂花一直由桂花酒在照料；扬州每日都会在你窗前放一枝红梅；角落的茉莉是德州的手笔，茉莉香气馥郁，经久不散，你曾说过你喜欢。”

　　佛跳墙慢慢说着，脚步也渐渐放缓，最终停在一片蓬勃生长的草地前，回身看向你。

　　你迎着他的视线笑了笑：“那你呢？你为我种了什么花？”

　　佛跳墙抚上你的面颊，眼波温柔：“我什么也没种，我知道你会回来。”

　　“如果我……回不来呢？”你不是故意想戳他伤口，但在幽冥司经历的一切却突兀地令你感到后怕。

　　差一点你就真的回不来了。

　　“如果你回不来，那我总会陪着你的。”佛跳墙淡淡地说着决绝的话，“从前我陪你长大，以后也会陪你变老。如果你魂归天地，我也会去找你。”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从生到死，他不想错过你生命中任何一个时刻。

　　你拥住他，拥抱他的一腔深情，也拥抱自己的。

　　“以后我也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