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阿信，阿青 ...
-
四指捧盏，小指微翘。嘴间轻抿，清香沁喉。
竹间席地，盘腿而坐。轻拢披衣，抬眼“相”望。
遥遥琴边，独缺一人。
一一一一一
五年前
“阿信，如何？”
“甭提，扮须眉扮得倒好，不奈路遥且长，千防万防，还未至京城，随身那点破钱，竟有人愿舍命来窃。呵！”木桌对面那人，乌发且长且狂，高高束于头顶作马尾状，若不涂红唇，当真雌雄不辨。下唇中央一点白，乃是阿青方才为她点的。
她见阿青不言语，只是敛目垂首摆茶具，便有些许不耐：“阿青，你猜怎着？骑马进京城，还得给官兵交例钱！我原本寻思就算没钱买吃食罢，进京赶考亦不久，顶多饿个几日，快马加鞭就回来了嘛，谁料这守门的！这……这瞒上欺下！！”
对面白衣姑娘阿青不似她一般跷着二郎、肘拄着膝头，而是端端正正跪坐，一手抚裙，一手把玩着空陶杯，闻言与姚信对视：“所以然？”
“所以然？！！”姚信一拳捶向木桌，“如今坐于你面前的大姑娘我还奈他狗屁的科举如何？”
“噗。”白衣阿青一声轻笑，若清水一倾而下，将姚信的怒火唰地浇了个彻底。
姚大姑娘亦随之苦笑，松开拳头，将方才捶中之处细看了一番，道：“这木疙瘩不错，用的什么好料？”
阿青将陶杯轻放于托上，拄着下巴往姚信那边凑了凑，只弊了一眼便脱口：“六道。”
“六道降龙，”姚信抬眸凝视着阿青的侧脸，线条柔和，耳上挂着自己送予的紫晶坠，“确为好木。”
“不过，自家桌子，你为何要看一眼才能确认木料？”姚信饶有兴趣地问。
“你猜？”阿青扬起嘴角，复又端起一盏细瓷杯。
“好，我猜，这木疙瘩乃四块上好精木集于一体。我于北坐，北为降龙；你于南坐，南为黑檀。西为雪云，东为紫光。至于你那一眼，”姚信挑起一眉，“定是忘了四序，何如？”
阿青故意学她，亦挑起一眉：“大有聪明，对其八成。”
姚信哼了一声，似是得意：“哪二成？”
“我记其东西两序，惟忘你我二人，南北不分。”
“还有一成？”
“我于南坐，南为卧麟。”
姚信仰天，笑声爽朗：“好，好，降龙卧麟。
我还有一问，从来但闻青鳞木，不知卧麟为何木？”
阿青把玩瓷杯的素手一顿：“我幼时曾怪梦一场，梦中骑麟兽遨游，忽坠于崖下，卧于一木之上。恳求父亲唤人来解梦，那唤来的道士令我领他去寻梦中之崖，不料确有此崖。父亲领家丁数人连夜下山，至崖下，见一青鳞木连根拔起，倒于一边，树冠指北，根指南。南边根须已然枯朽万年，而北边枝枒正盛。”
姚信放下二郎腿：“倒也甚怪。”
“父亲便令数十壮年将此木拖回家堂，立于南院新修庙宇正中，谓其卧麟。道士临去时作怪，不知为何与父亲争执不休，喃喃曰：此劫不休。说罢，拂袖而去。”
阿青一语道尽，歪头待姚信开口。
姚大姑娘最不喜长篇之论，早已盯着阿青耳边的紫晶坠发起呆来。一时半会没察觉故事已然讲完。
阿青叹气，也不言语。姚信不知，她们而今所坐之地，便是当初寻到卧麟之处。当年荒山早被开辟，四周已是翠竹横生，称得上仲夏好景。
而庙中卧麟木已被父亲一半做为此桌，一半送予姚信之父了。
“阿信，你看。”阿青唤着，于衣袖中抽出一锦袋。
“啊，”姚信如梦初醒般应道，“何物？”
“大红袍。昨日得知你半途而归，我于父亲屋中偷拿了上好的。”阿青拉开锦袋机关，将袋中半黑半红的干叶尽数抖进陶壶。
“未曾喝过。”
“那便尝个新鲜罢。”阿青缓缓起身，去不远处泉眼边用大木勺舀了一捧泉水。
冽冽清泉水细细倒入陶壶，不过半柱香便溢出清香之气。阿青为姚信注了半杯，姚信从她手中接过，浅浅地抿了一口。
“这清香清奇，闻之入肺后竟如入髓！”姚信瞪大两眼。
阿青看着她一惊一乍的模样，心下有些许欢喜。
“阿信，真想看你大红袄着身的模样。”她低声轻道。
“啊？”姚信没听清。
阿青不再重复，只道：
“为我奏一曲罢，只为我。”
姚信眨巴眨巴眼：“可，我今日两手空空……”
阿青早从桌下抽出一木琴，推到姚信眼底下。
二人相视一笑。
“看似今日之约，是你有心。”姚信意有所指，嘴角上扬不已。
“且别废话，弹。”阿青端坐许久有些累，索性在友人面前彻底放松，伸一懒腰，躺倒在一旁。
姚信束起宽袖，二话不说，手落即《叶青》一曲。
铮铮铁气淋漓尽致，乃是姚信独有的曲风，亦符合阿青的心意。猎猎竹林风夹杂着烈烈琴声，惊起数只沙禽疾飞。
阿青仰躺着，眸间映着无尽蓝天碧鸟，耳边是万般安然与共。
“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何如？”一曲毕，阿青吟道。
“哈，我还不知你，哪有这么大志气？”姚信也抱着琴躺倒在她身旁。
“我却知你。”阿青侧脸，认真道。
姚信不应。
二人肩挨肩，阿青却看得清楚，姚信的眼睫方才剧烈颤动了一下。
她当即坐起，拍了拍姚信有力的肩膀。
“我知你。”
“你半途而回是因我今日归家，是想与我道别。”
“你胸怀大志，扮作须眉欲入朝廷为官。”
“只要你想，别说窃贼，天子也拦不住你。我尽知。”
“去吧，我，等你看尽长安花的那一天。”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鸿雁纷飞，信犊何求。
不归不归，奈何不归。
你看尽了繁华，惟忘你我二人，南北不分。
你道来日方长，可我终是愚笨，无法自拔。
崖下，卧麟木朽，遇泉而沉。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阿信，阿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