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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失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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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发生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姬涣棠没有将它放在心上,照着熟悉的路慢慢踱去金銮殿。
自阙都里闹起了一出出关于姬涣棠的丑事后,朝臣们都嫌姬涣棠晦气,因此无人与他搭话。姬涣棠倒觉得没什么,没人搭话他反而乐得自在。
不用开口就不会引得寒气入体,纵使他再能熬能挺,也在一次次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时被磨得没有脾气。更别说咳出血来后,嗓子眼生疼不说,肚子里还有个崽子,盈满口腔的血腥味勾得他吐到只剩酸水,脑袋胀痛还是不肯罢休。
好不容易到了金銮殿,姬涣棠不知道是自己不舒服的缘故还是气氛本身就很奇怪,总感觉今日殿内说不出的凝重。
行至殿中央的时候,姬涣棠终于知道哪里不对。总是有大臣的视线有意无意往他身上扫,姬涣棠心下一沉,心知怕是麻烦要来了。还是大麻烦。
来都来了,能怎么办呢,姬涣棠咬咬牙,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皇帝刚刚落座。一道威严的声音就传到姬涣棠耳侧:“姬爱卿病可有好些?”
姬涣棠知道躲不过,挪了挪步子,恭敬回话:“多谢陛下关怀,臣已无大碍。”
“无妨,爱卿若身体不适可多静养些时日。刘太医,替姬爱卿诊诊脉,宫中取些药回去,养好身体最重要。”自皇帝落座后便一直候在一旁的太医走上前躬身应“是。”,转过身朝姬涣棠走来。
“大人,请。”
姬涣棠无奈伸出手,刘太医将手轻轻的放在姬涣棠左手脉上,随着稍稍加重的力道,姬涣棠越来越心慌,他想拒绝,但这是金銮殿,皇帝公然派太医给他诊脉,那便是逃不掉的。
刘太医感到奇怪,但想起皇帝的吩咐,咬咬牙在没有弄清姬涣棠脉象的情况下,撤回了手。
姬涣棠也在赌,赌皇帝只是想除掉他,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就是宣抒锦,宣抒锦很早便同姬涣棠说皇帝很在意姬涣棠的病情,每次听到只是风寒面上都不是喜悦,今日宣抒锦不休沐,加上姬涣棠和宣抒锦关系颇佳,皇帝今日没有派宣抒锦而是派了个不认识的太医来。
想来皇帝已经不信任宣抒锦了。或许也不是不信任,只是……
“启禀皇上,姬…姬大人他,”刘太医跪于殿中央,故意回答得颇为犹豫,“脉象虚浮,重病之征啊!”
果然,只是想给他安个重病的名头,好让他“好好养病。”
皇帝故作可惜,连连于高位之上叹息。姬涣棠实在看不下去这副嘴脸,但他不能潇洒的请求辞官归乡。他必须要依靠大理寺卿的权利去调查,找回关键人物。再者,他也没有乡可归。
“皇上!臣真的无事!”姬涣棠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怎么?你是怀疑朕挑选的太医医术低劣?连诊脉都诊不来了?”皇帝话里听不出多少生气,高位者纵横风云多年,根本不屑于在意姬涣棠弱小的反抗。
姬涣棠望着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大殿,明明四处都泼上了暖调的颜料,却在他眼里落满冰霜,大雪里赶路本就冷透了四肢,这下连身体里唯一跳动着的心也裹挟着寒冰堕入无间冰窖。
姬涣棠跪于其中,满朝大臣皆冰寒于水,砭人肌骨。
“求皇上给臣机会,臣,不想辞官!”姬涣棠重重磕头,仍旧换来皇帝无情的声音:“爱卿退下吧,身体不可儿戏。”
“求皇上……”
“大人,请吧。”
姬涣棠抬起头,整理好衣摆,随着太监往殿外走去。
“雪天路滑,大人小心,咱家就送到这儿了。”太监说完也不等姬涣棠回话便要转身回殿,哪知姬涣棠回完一句“谢谢公公。”掀开衣摆,跪于殿前雪地之中。
他想挺起脊背,但几番努力怎么也没有用,只能护着肚子,微微低着背,跪着十分艰难。
“诶呀!你…你这是做什么啊!”太监忙上前想扶姬涣棠起来,“皇上决定的事情哪有能收回的!大人这又是何苦!”
“公公不必管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若真这么走了,心中…咳咳…咳咳!”
“哎呦!听咱家一句劝,趁着早朝还未结束大大快快回去吧!”
姬涣棠依旧未动,只是颤抖着手取出手帕捂住嘴继续咳。
太监见劝不动,叹息着挥挥衣袖,转身回殿了。
早朝不久结束,出来的大臣看着跪在殿外的姬涣棠不禁议论纷纷。
姬涣棠没有听进去他们说了些什么,无外乎是嘲笑自己吧。这群老疙瘩闲很久了,自己这桩事也够他们闲谈许久了。
这次宣世子路过姬涣棠倒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而后加快步子离开了。
不多时,金銮殿外只剩下姬涣棠和立在屋檐下的侍卫们。寒风和白雪如约而至,纷纷扬扬的雪花,被寒风吆赶得漫天飞卷,落在姬涣棠身上,新雪慢慢堆叠,旧雪已被姬涣棠跪成雪水,寒意如刺,混在雪水里,丝丝缕缕渗透进骨肉里,扎得姬涣棠双腿生疼。
姬涣棠冷得发抖,意识都放在竭力半挺着脊背了,没有注意到自己面前盖上一片阴影。
“图鲁你看,这里有个美人呢。”
姬涣棠反应过来却无法及时做出反应,失神的双眼对上对方凛冽桀骜的眼神,就像是沉迷吃草的兔对上迎风翱翔的鹰,毫无反击之力。
“你是,梵天都惑。”姬涣棠强自镇定。
那人穿着一身孔雀兰的西域服饰,在姬涣棠面前蹲下时,腰间挂着的铃铛叮铃作响。姬涣棠目光上移,西域王子根本不同外界所传一样粗鲁野蛮,不修边幅。相反,眼前这人,简直比花孔雀还要花。
姬涣棠虽然跪着,也能很轻易的察觉梵天都惑比自己高太多了,半跪在自己面前还要半低下头来看他,低垂着眼脸,把眼底的锐利,精明挡去不少。这位西域未来的继承人不紧不慢地将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覆上姬涣棠下颚,薄唇轻启:“我替你问过皇帝了,他说让你爱跪多久跪多久。”
“噢,多谢王子殿下。”姬涣棠不卑不亢,“冬日雪大,殿下若无事还是回去休息…”
姬涣棠话还没说完,梵天都惑手指偏移,食指轻轻按住了姬涣棠的上唇,打断了他的话。继而将头完全低下,与姬涣棠面对面,细长轻挑的眉毛,高挑挺立的鼻梁,轮廓分明的下颚线,胸前垂下的辫子末端还绑着一根孔雀羽毛,冬日里那样浅的太阳光下,居然还映着一圈儿很漂亮的亮光。
说来奇怪,明明是这样张扬的长相,该是桀骜不驯,放荡不羁的。姬涣棠却只觉得浑身笼上股淡淡的冷漠气息。梵天都惑起身,背光而站,修长的身形将姬涣棠整个人都锁在他投下的光影里。
“你很好看,在我们西域,美人都是无罪的。”梵天都惑很快收起眼底的打量,脸上漾起令人炫目的笑容,“美人跪在雪地里,我可是很心疼的。你要是跟我走,无论你犯了什么错,都可以因为你的美貌而原谅你哦~”
姬涣棠丝毫不为所动,尽管眼前这人掩饰得很完美,姬涣棠也精准捕捉到了他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姬涣棠知道不可小看他,此人,是头很“聪明”的苍鹰,他对姬涣棠的打量,都是捕食者改不掉的习惯。
姬涣棠不喜欢这种被打量审视的猎物感觉。他偏头不再看梵天都惑,语气疏离,“殿下请回吧。”
“哎呀呀真是倔强。”梵天都惑语气里难掩惋惜,“不过我说过的,美人无罪。我不介意你对我透露出讨厌,毕竟…”
没有猎物会不讨厌对他下套的人。
姬涣棠看着眼前这个和衍都夜差不多年岁的西域王子,看着他们有些类似的容貌,突然珉唇一笑。
“你笑什么?”
姬涣棠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笑自己曾经跌跌撞撞的年岁,或是笑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生因为一个人轻而易举的被剥夺,又因为一个和他有些许相似的人,注定要踏入更深的漩涡。
真如梵天都惑自己说的那样,姬涣棠无视他的问话,他还是没有任何不满,慢悠悠接过图鲁递来的伞,转身往大殿方向走去。
他没有进去,而是掀开衣摆,随意的靠坐在殿外檐下的红柱旁,将孔雀羽毛从辫尾抽出,随意的叼在嘴里,像极了守着猎物随意拨弄自己羽毛的苍鹰。
不知道又是多久过去,梵天都惑终于看到雪地里的白色身影动了,明明看起来那样孱弱的身体,在雪中费力起身的时候,总是给梵天都惑一种进入仙画的错觉,后来才知道不是错觉,而是雪中站立的那道身影足能称之为优雅入画。
那人丝毫不觉得自己狼狈,轻轻拂去肩头的细雪,整理好早已被雪水浸湿的裙摆,一瘸一拐地朝着梵天都惑的方向走去。
姬涣棠知道已无可挽回,其实一早就知道,只是不肯死心而已。可能外人都觉得他是在自讨苦吃,但姬涣棠自己觉得很值,跪一场,跪清醒了,也跪死心了。
不管是官位还是感情,都是无可挽回的,求而不得的。这就是自己注定的宿命。
亲情从来没有,友情随着爱情一并消逝。姬涣棠觉得自己做人真是做得糟糕透了,他不敢承认宣抒锦也是自己的朋友,记着他的恩无时不刻不提醒自己要记得偿还。就好像,一旦承认了朋友,就一定会失去一样。
他觉得自己走的这每一步,都格外漫长,每走一步,膝盖就是刺骨的疼痛,但是他就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一刻不停的走着。
终于走到梵天都惑面前,他平了平气才开口。
“我跟你走。”
梵天都惑也站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倒是很爽快:“荣幸之至。”
“不过我有条件,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但我不喜欢单方面的被愚弄,所以不妨互相利用。”
梵天都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那是自然,请讲。”
“我要你想办法带我参加今晚的宫宴。”
“美人的愿望,我一定为你达成。”梵天都惑抬起右手轻轻搭在左肩上,向姬涣棠恭恭敬敬行了一个西域礼。
“多谢王子殿下。”姬涣棠不去看他那满是戏谑的表情,转身往宫门方向继续一瘸一拐地走,大雪已经停了,风也小了许多,但跪久了膝盖处传来的锥心刺骨之痛就分外明显了。每走一步,身体都在颤栗。
“美人!我不喜欢王子殿下这个称呼,下次见面你可以叫我都惑!”梵天都惑趁着姬涣棠没走远,大声冲着姬涣棠喊。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或者,可以叫我的中原姓:衍都惑。”
在看到姬涣棠身影明显一顿后,梵天都惑终于满意的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殿下,不过一个中原朝臣,你为何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图鲁紧跟上梵天都惑,感到不解。
“因为好玩啊。”梵天都惑拍拍图鲁肩膀,“他一定会带给我们很多很多有趣的事,这趟阙都来得也不至于太无聊。”
“等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