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一步》飞花斋叶

1、第 1 章

　　站在舞蹈教室里，李垣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如果不是因为生意上的关系要参加某家大小姐举办的舞会，他想自己是永远不会来到这里的。

　　他从来都认为跳舞那种事，是女人才喜欢的玩意儿，他是正经的爷们儿，自然是不屑这种东西的。

　　不过，现在，应酬这种东西改变了这个从小就根深蒂固存在的想法……

　　真是令人十分的不爽……

　　想着，李垣有些不耐烦的从裤兜里套出烟来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再长长的吐了出来。他抬手看了一下表，自己已经到了快一个小时了，约定的时间也过去了四十分钟，但是前几天，那个约好了教他舞步的老师依旧还是没有来。

　　“这个萧小姐，还真是没有时间观念啊……”他说着，把烟搁到嘴边狠狠的抽了一口。

　　他从以前就不太喜欢和女人打交道。

　　当然这个并不意味着他喜欢男人，总的来说，他只是不喜欢和不守时的人打交道，男人和女人都一样。

　　所以，终其上述原因，他三十有六了，还没有讨到老婆，因为每个女朋友都会在时间这个问题上和他大吵一顿，然后，最终的结局就是“拜拜了您呢”。

　　想起不好的事呢……

　　他狠狠的吸了最后一口，然后将烟蒂扔在了地上，用脚碾熄灭，再掏出另外一根烟来，点燃，抽上，吐出烟圈。

　　很好，他虽然不喜欢等人，但是他是相当喜欢这抽烟的感觉。

　　“哗啦”一声，门被拉开了，走进来一个矮他半个头的男人来，样子看上去很年轻，黑色的短发修剪得很漂亮，头微微的低垂着，露出漂亮白皙的脖子，四肢修长，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裤，越是显得那身体有些瘦弱。

　　李垣有些纳闷，因为这个人，进来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径直走到自己的面前，然后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边看。

　　他也顺势的低下头看了下去，接过发现自己的脚边全是抖落的烟灰，还有被自己碾成了扁状的烟蒂，这些东西和那干净得能映出人影的地板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舞蹈教室不准抽烟。”男人说着，猛的抬起头，不客气的伸手将李垣嘴里叼着的半根烟扯了下来，然后用修长的手指捻熄了丢进了一旁的垃圾筒。

　　李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完成上述的动作。

　　做完这一切，男人转过身用手指着他，喝道：“你！现在！马上去找来拖把和扫把，把这里打扫干净！！！”

　　李垣这才反应过来，他反驳道：“的确我抽烟不对，我道歉就是了，但是为什么我要做清洁！？”

　　男人挑高眉毛，抬起下巴看着他，以一种十分轻蔑的口气回答他：“道歉没有任何说服力，比起空口白话，实际行动更能说明你的歉意！”

　　看着他的表情，听着他说话的语气，李垣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发紧，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你谁啊你！”

　　“我？”男人笑了，“这个舞蹈培训班的老板！十分钟后我回来，我不希望看到这里还是老样子！”说完，他狠狠的摔上门走了出去。

　　舞蹈培训班的老板！？

　　李垣楞了一下，嘴角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

　　他倒是知道这个舞蹈培训班的老板是个年轻的男人，只是不知道脾气是这样的怪。

　　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属于自己的“杰作”，那小子是说话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是，说起来，的确是自己不好呢……

　　啐了一口，他脱下外套挂到到门后，然后四下寻着出了教室，寻来了扫帚和拖把，仔仔细细的将烟灰和烟蒂清理了一个干净。

　　看着已经干净了的地板，他有些得意，不由得在心里念道：老子是个好人，所以才做的，不是因为怕了你这个小子。

　　在最后一次确定地上已经没有烟灰痕迹了之后，他收好垃圾桶的袋子然后提着就出了教室，他可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看到那个有洁癖的小子。然而在他丢了垃圾袋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忘记拿了外套。

　　暗骂自己一声“蠢货”之后，他火大的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匀速上升着，他看着那跳动的楼层字数，只觉得这时间漫长，好不容易到了自己要到的楼层，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他一个箭步的就冲了出去，并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教室，他可不想再碰见那个有洁癖的小子。

　　舞蹈教室的灯是开着的，门是关着的，但是隔着老远，李垣依旧能够清晰的听到有着十分强烈的节奏感的音乐从里面流泻出来。

　　他暗自叫了一声不好，这些信息表明着一个事实，里面有人，搞不好就是那个洁癖小子。不过一想到那件外套是自己喜欢的，他又立刻毫不犹豫的加快的脚步，并自我安慰道：也许，没准，不是那个小子呢？

　　到门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投过门上的玻璃他往里看着。事实上，一切都没有如他所愿，里面有一个人在跳舞，这个人就是刚刚勒令他打扫清洁的男人，此刻他正合着音乐节拍，在跳着十分有节奏和力度感的舞蹈。

　　他的手举到头顶用力的拍着，身体微屈，双脚十分有力度的在地板上不停的踏着，配着节拍并不断的调整着脚动的速度，身体和手的动作十分的有张力和感染力，如此反复之后，李垣看着他及其大力的转身，脚步也猛的一下停了下来，然后是猛的一抬头，随着节拍大喝了一声。

　　对方的这一声喝，让李垣猛的一下的回过了神，他自嘲着笑了一下，他知道这个舞蹈是什么，是Flamenco(弗朗明戈)，他没想到的是多年之后，自己还是会被这个舞蹈吸引住。

　　真是可笑的习惯……

　　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里面跳舞的男人冲着门这边走了过来，将门打开后，看着他道：“原来你这个人除了乱抽烟，乱扔烟头之外，还有偷窥的习惯。”

　　“我是回来取衣服的。”李垣无视他的嘲讽口气指了指挂在里面的那件黑色外套。

　　男子回头看了一眼，笑了，他转身取过衣服然后递给了他。

　　李垣谢过之后，转身欲走，男子却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李垣转头看他，不知道他想要干嘛。

　　“不介意的话，喝一杯咖啡再走吧。”

　　男子说着，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容。令李垣想要拒绝却又不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舞蹈教室里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以及其熟练的动作冲泡着咖啡，在热水冲开杯子里的灰白色粉末的时候，一股浓郁的，咖啡特有的香甜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男子笑着将杯子递给了他：“抱歉，只有速溶的。”

　　李垣接过杯子，嗅了一下，那是一股很温暖的味道，虽然他不懂得怎么去品咖啡。

　　“刚刚的那舞你看得好像很认真，你是来学舞的吗？”男子坐上桌子，手端着杯子，却不忘用食指指着他说话。

　　李垣皱了一下眉，他是相当的不喜欢被人指着说话，他放下杯子，站起了身：“之前的事，我很抱歉。但是我想我该告辞了。”

　　男子没有留他，只是淡淡的一笑，望向了窗外，李垣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我有开车来，下雨也没什么。”收回目光，李垣如是说。

　　他的话，让男人笑得更是灿烂：“但是我没有。”

　　听明白他话里带着的意思之后，李垣顿时黑了脸，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驳他的话。基本上，他有些不太擅长对方突然这么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你是来学舞的吧？我记得好像在这里见过你几次，和你配舞的应该是萧小姐。”

　　他的话，让李垣有些诧异。事实上他来这个舞蹈学习班才不过四天的时间，每次来练习的时间也不过两个小时，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对自己有印象。

　　见他说话，男子喝了一口咖啡，继续道：“今天萧小姐好像要去和男朋友的父母见面，所以特地的请假提前走了，她没有告诉你吗？”

　　要去见男朋友的家人！？李垣脸色变得更差。

　　李垣脸上的怪异的表情让男子笑得更开心了：“看样子她是忘记打电话告诉你了，她倒是有这个毛病。”

　　真是太丢人了……他居然一个人在这里像个白痴一样等了一个小时……

　　而且还是提前半个小时到这里等那个女人……

　　李垣越想越觉得丢人，他猛的站起了身，想要走，但是手却被眼前的这个男子拉住了。

　　在碰到对方的手的时候，李垣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这个男人的手指很长，并不像普通男人那样的，关节突出，相反的，他的手指纤长柔软，仿佛另外带了生命一样的，将某种异样的情绪，投过那微暖的指尖传递了过来……

　　“你的课程应该只是一个星期，就这样走掉的话，对不起那点学费吧？”察觉到他神情有些怪异，男子松开了手，“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教你，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南。”

　　“李垣。”客套的，李垣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苏南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道：“李先生你应该报的是Tango吧？”

　　“啊，是的。”李垣回答着他的问题，但是却是在心里纳闷自己为什么没有回绝他的提议。

　　“这样吧，我来女性的角色，我带你。”苏南说着，走到CD机的旁边，挑了一张唱片放了进去，按下了播放键，一首慢二的曲子响了起来。

　　李垣听了一会曲子，有些纳闷的道：“Tango不都是用节奏比较快一点的舞曲吗？”

　　“比赛用的曲子大多比较节奏快一点，不过对于你这种初学者，1234的比较好。”苏南说着冲他走了过去，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间，然后自己搭上了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手也握上了他的。

　　李垣愣愣的任由他摆布着，脑子里依然纠结着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他的问题。

　　“萧小姐应该教过你最简单的舞步吧？”苏南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李垣看了他一眼，然后别开了眼神：“说过，开式左转步，然后像走在刚铺好的柏油路上的滑出去。”

　　他的话，让苏南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得令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半晌，他无力的将头靠在了李垣的肩上，歇了一会，道：“这个萧小姐真是有意思。不过，你就按照她说的那样，开始吧，像走在刚铺好的柏油路上的滑出去。”

　　李垣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话，只觉得脚下突然转了起来，在苏南的带领下，他觉得那脚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居然会自动的顺着舞步滑了过去。苏南的表情则是从两个人开始跳舞的那一瞬间起变得十分的特别，在李垣看来，那应该是一种及其投入的状态。

　　他看着苏南眯着漆黑的眸子看着自己，然后鼻息沉重的靠近自己的耳畔，还有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痛……”

　　耳边突然传来苏南的惊呼声，令李垣突然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松开了他。

　　苏南缩着被他踩着的脚单腿站着，李垣看他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忙不迭的道歉。

　　“我说你这个人，跳舞的时候，还是注意力集中一点。我不过是教你舞蹈的人，在舞会上，你是男人，若是踩到你的舞伴，那可是很失礼的行为！！！”苏南说着，蹲下身子揉了揉自己的脚，他没想到这个男人个子这么大一个，一个不留神踩下来，真是疼得他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被他这么一说，李垣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其实他原本就是不会跳舞，为了避免苏南说的那种状况发生，他才选择参加了舞蹈培训班。

　　苏南叉腰看着他，皱了眉，半晌，他道：“来吧。继续吧。今天的两个小时还早着呢。”

　　于是，两人又抱到了一起。李垣揽着他的腰，突然想起苏南之前在自己耳边的鼻息声，不由得身子有些僵硬，也微微的将他的身体往外推了一下。

　　苏南撇了撇嘴道：“你不要好像是上刑场一样，你的腰啊，给我柔软一点！”说着，他将搭在李垣肩上的手滑到了腰间，然后拍了拍他的腰。

　　他的动作，没有让李垣放松，然而是让对方更为紧张。苏南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他又开始笑了起来，漆黑的眸子笑得灿若繁星：“我说，李先生，你不要想太多好不好？我也很想让女人给你做舞伴，但是眼下没得选择。再说了，Tango这种本来就是调情用的舞蹈，我也没有办法啊。一些动作和表情，都是舞蹈需要。”

　　被对方说中心事，李垣觉得有些难堪。但是也经由苏南这么一说，他觉得心里稍微的平衡了一下，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将苏南在跳舞时带着的某种魅惑表情视为“职业病”。

　　他在心里再次这样肯定了之后，又继续开始跟着苏南跳起舞来。这次他是自由的，轻松的跳着，而苏南则是痛苦的，郁闷的教着。

　　两个小时的练习时间还没有结束，苏南就举手投降了，因为他不想自己第二天因为脚肿而没有办法到这里来教学生。

　　李垣道歉着，苏南摊手表示无奈。他今天算是彻底的明白为什么萧小姐总是向自己抱怨，要求要换学生了，老是这样被男人踩，那算怎么档子事啊？关键的是，为什么这么没有节奏感的男人会选择这么需要节奏和协调感的舞蹈咧！？

　　看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李垣提出自己送苏南回家的建议，算作今天踩了对方N次脚的赔礼。对于这样的提议，苏南勉强的同意了，事实上他很想借机敲他竹杠，让这个男人请自己吃饭，但是运气不好的是，自己最近几天胃不太舒服，吃什么都不得劲。于是在两人达成这样的共识之后，李垣在帮苏南关好教室门，送他去了楼下的车库。

　　苏南站在李垣的车前，赞叹似的吹了声口哨，李垣瞄了一眼他，打开了车门，将车发动之后，挪到了他的面前，并替他开了车门：“苏老师，请上车吧。”

　　苏南笑着回道：“真是乖学生。”然后他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进去。将车门关上之后，他挪了一下身子，觉得有些不舒服，然后伸手四下摸着座位底下。

　　李垣原本一脚踩在油门上，见他不知道在摸什么，便松开了油门，问道：“干什么呢你？”

　　“座位不舒服。”苏南回道，手里的动作确实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个位置以前是女人坐的吧？椅背怎么靠后。”

　　李垣皱了眉，因为苏南正好切中他的痛处，他的女朋友在半个月前和他分手了，不过最近一直忙着工作上的事，让他对于那个女人在生活上存留着的一些印记没有来得及消除。但是他并没有因此有打算调整椅背角度的打算，只是加了一下油门，将车驶出了车库。

　　车子在路上行了一段时间，苏南说话了：“李先生，你不问我家住在哪里吗？”

　　经他提醒，李垣才突然想起自己忘记问这个关键性的问题了，十分的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问着他住处的地址。苏南回答着他的问题，头枕着手臂靠在车窗上，看着他的脸色一会一个变，觉得很有意思，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察觉到对方在看自己，李垣觉得有些不自然，他不由得伸手解开了自己衣服的扣子，然后抱怨着暖气开得有些大。苏南则是呵呵的笑着，不回他的话。

　　然后，他将视线转向车窗外，雨水顺着车窗滑落，一缕缕，风刮过，又碎成了颗粒，飞散开来。窗外的行人，撑着雨伞，扣紧了领口在雨中赶着路，这个城市的灯火在雨中显得旖旎而梦幻，像是一场诡异而又美好的梦境一般。

　　车子在行进了二十分钟之后，来到了苏南说的那个公寓楼下。苏南从车后座取过自己的大衣，披上了，看着李垣，笑：“李先生要不要上去喝点什么？”

　　李垣愣了一下，回道：“不用了，之前已经喝过咖啡了。”

　　“是吗？”对于他的回绝，苏南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笑的更加的开心，“那我就走了，真是麻烦李先生了。”说完，他带着自己的东西，开了车门下车了，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使劲敲着车窗。

　　李垣摇下车窗，看着他：“还有什么事吗？”

　　苏南冲着他笑：“明天萧小姐会准时在的，李先生不要忘了。”

　　李垣看着雨水蒙蒙的落在他的外套上，绒绒的，很是漂亮，而那乌黑的发在雨的浸润下变得更黑了，让他突然有些分神。他定了定神，回道：“谢谢提醒。”然后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苏老师你还是赶紧的进去吧，头发都湿了。”说着，他指了指苏南的头发。

　　苏南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了声“谢谢”之后，笑着转身上楼了。

　　李垣看着他进了楼道，又望了一眼这栋公寓，摇上车窗，打灯，倒车，将车驶上了车道。

　　回到自己的住处，李垣没有开灯，他将手中的外套扔到了客厅里的沙发上，然后自己倒上了沙发，掏出烟点燃了。黑暗中，他看着自己指尖中的那个小红点一闪一灭，若有所思。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四下摸了半天，没有找到，又不得不站起来寻找，最后才发现手机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当他将手机从衣袋里摸出来的时候，铃声又停了。

　　“~打的时候催命，接的时候又怪掉^”

　　李垣在心里抱怨着，看了一眼上面的号码，然后啪的一声将手机合上了，扔到了一旁，对于这样断掉的电话，他从来是没有兴趣回过去的。

　　如果对方有什么事，总是会再打过来的。

　　他一向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果不其然，在李垣手里的烟还没有抽完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李垣将电话拿了起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那号码之后，接了。

　　电话那头是他曾经十分熟悉的声音，说着他十分不喜欢的话。

　　整通电话，他的话说得十分的少，多是“恩”“啊”“哦”一类的字眼，不然就是“好吧”“是的”“可以”一类的词。然后又在“再见”中结束了这通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漫长的电话。

　　李垣将电话放下，察觉到手中的烟已经快要燃尽，他起身将烟捻熄在烟缸里，哼着之前跳舞时候的那首曲子，扭着腰肢，抽风一般的脱着衣服进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