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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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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语在路边等了好久,才看到陈应旸。
他的身影从暗处慢慢显现,莫名给她一种恍惚感,好像走到她面前的,是十几岁的陈应旸。
规整穿着蓝白色校服,走路总是不疾不徐,脚步有些拖沓的陈应旸。
听到他的声音时,这种错觉才消散得一干二净。
二十几岁的陈应旸,早过了变声期,声音是男性独有的磁性,眉眼之间没大变,只是长开了。
“怎么就穿这么点?”
钟语搓了搓胳膊,说:“不知道外面刮风这么冷,懒得再回去拿了。”
陈应旸脱了外套,递去给她,“穿我的吧。”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尖泛着粉,像天生就是搞艺术的。
钟语下意识接过,又停住了。
“怎么了?”他奇怪地看她,“嫌弃啊?”
“是啊,”她吸了吸鼻子,“好大一股腥味,吃海鲜去了吧?”
“有吗?狗鼻子吧你。”
钟语穿上,男人的骨架到底比她大,他的衣服她穿着宽松不少,她低头卷了卷袖口,“那么丰盛,你没吃饱吗?”
“你怎么知道?”
“我看苏雨欣发的。”
“没胃口吃。”陈应旸就剩一件T恤,但他却不怕冷似的。
钟语嘴角莫名地往上勾了个小小的弧度,随即又收住,“哦”了声,“我们吃什么?你给我的钱还剩点,我请你。”
他们去了西城的夜市美食街。
这里离西城一中很近,步行不过十余分钟,以前他们上完晚自习,嘴馋了,会吆三喝五地跑来吃夜宵。
但那会儿规模小得多,也没现在热闹。
陈应旸看她买来的,抽了下嘴角,说:“你是多一分也不肯掏啊。”
“爱吃不吃。”
他抽了两串掌中宝和猪脆骨,慢慢地吃着。
钟语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他,一瞬不瞬地,瞅了一会儿,说:“在郑熠然家你不开心,怎么现在更不开心了?苏雨欣欺负你了?跟姐说呗,我去帮你报仇。”
陈应旸好笑,“你明明比我小。”
“和年纪无关,是道上的规矩,你懂不懂?”
他晃晃然地回忆着,初中那会儿,她班上有些男生就叫她钟姐。和年纪无关,和道不道的也无关,纯粹因为她霸道、嚣张得很。
那次竞赛,总分算下来,陈应旸和钟语都没能拿到直升名额。
钟语没什么所谓,靠中考裸分她也能上一中,她还是该玩玩,该学学。
但期中考后,陈应旸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于文娉打电话问他在学校的情况,说是不是老师的问题,他的物数成绩怎么总不见提高。
面对家长的指责,班主任同样无奈,只好把陈应旸叫去问情况。
“是不是数学、物理老师的教学方法不合你意?学习上有困难的话,你可以跟老师讲,老师会尽力想办法帮你解决。”
班主任坐着,陈应旸背手而立,低垂着眉眼,跟那些油脸皮的男生截然不同。
他摇摇头,小声说“没有”。
老师们其实都挺喜欢他的,长得俊秀,读书又踏实,平日不惹是生非,就是家长不好搞。
班主任好脾气地说:“我看你其他科目挺优秀的呀,谢老师常常和我夸你的语文,那为什么学不懂物理和数学呢?”
一层楼就两间大办公室,挨在一起,钟语送作业,恰巧听到被训的人是陈应旸,扒着门框往里看。
见他答不上来,她摇头叹息。
班主任面对着门口,注意到鬼鬼祟祟的她了,但没管,继续说:“作业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拿去问老师,或者问班上同学。初中知识浅,并不难学,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这两门科目完全可以拉上去的,只要你用心。你是一名很优秀的学生,老师和你父母对你的期望是很高的,希望你往后努力。”
陈应旸讷讷地“嗯”了声。
知道他是听得进去话的人,班主任不再为难他,挥挥手:“马上上课了,回教室去吧。”
陈应旸转身,钟语就缩回去了,但无法避免会碰上,于是装作刚好路过,笑着冲他打了声招呼:“嗨。”
他正要开口,谢老师走过来,戳了戳钟语的额头,“我正要找你呢,你这回语文考成什么鬼样子了,还好意思嬉皮笑脸。”
她瘪起嘴,瞥瞥陈应旸,心想,风水轮流转,怎么一下就转到她身上了。
谢老师顺着她的眼神看到他,说:“他就是陈应旸,这回年级语文单科第一,你真得向他学学。”
钟语梗起脖子,说:“那又怎么样,我数学满分,物理九十三。”
陈应旸:“……”
他本来不太记得他们之前的交集了,一个年级这么多人,不可能人人都认识,哪怕同一层楼,经常碰见,也可能记不住脸。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就是这天,他记住她了。
印象尤为深刻。
钟语。
学校要求统一订牛奶,陈应旸乳糖不耐受,喝不了,要么给同学,要么扔了,像他这样的不少,教室垃圾桶一到下午,就堆满了或空或满,或喝剩的牛奶盒。
还好垃圾袋兜着,牛奶不会淌得到处是。
那天,他做值日生,放学后提着大垃圾袋去楼下扔。
看到钟语咬着吸管,拎着书包,一晃一晃的,歪着脑袋,和旁边同学说话。
一个男生从背后悄然靠近,夺过她的书包立马拔腿就跑,她反应过来去追,“姓陈的,找死啊,还给我!”
陈应旸心里一个激灵,还以为骂他。
钟语用力吸了几口牛奶,一扬手,把盒子投出去。
正中男同学后脑勺。
他动作一慢,钟语追上他,挥拳头砸过去,男生抱着脑袋,连连告饶:“钟姐钟姐,我错了,别打了。”
“胆子满大啊,‘抢劫’抢到我头上了。”
“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凶死了。”
“哼,我包里有我爸送我的钢笔,进口的,你要是摔坏了,还有更凶的。”
钟语挎上书包,折返回去,把地上的牛奶盒捡起来,就这么的,和陈应旸打了个照面。
出于某种畏惧——一种从未接触过的“暴力”威慑到了他,他转开了目光,默默祈祷,她同样视而不见。
事与愿违的是,钟语脚步轻快地朝他走过去。
在家里,父母再如何勃然大怒的,也不会动手打他,他们的教育体系里,没有“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一老套观念。
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被她吓到了,大脑甚至停止运转,没有思考她为什么要过来。
她捏瘪纸盒,从未扎紧的袋口的缝塞进去,“帮忙扔一下,谢啦。”
陈应旸没作声,也无法阻止,目送她走远。
还有,学校举办跳蚤市场,各班卖出物品所赚的钱,用作捐款。
具体捐到哪儿,捐给谁,以及款项是否到位,他们不得而知,事实上,十三四岁的青少年,也不去考虑这些,只欣喜于,有一下午的时间可以玩。
陈应旸家里的值钱玩意儿有很多,字画、老物件,但他不敢动,抱了一些自己的旧书来卖。
桌子由几个班委搬来,有的班级直接铺了块布,东西摆地上。他坐在桌子后,有人来问他的书,他就如实报价。
卖到一半,他们想去逛,便交给他。
“我不知道价格啊。”
“没事儿,你看着办吧,我们相信你。”
一下子就只剩陈应旸一个人了,还有一块竖着的班牌。
天气有点冷,他把衣领竖起,挡住下半张脸,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安静地看着操场上人来人往。
他忽的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
“三块到五块,便宜大甩卖啦,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但你可以买到无价的知识。”
他扶了扶眼镜看去,钟语扛着班牌,抱着一沓《青年文摘》《读者文摘》之类的杂志,边走边吆喝。
那年岁里,没有智能手机,拥有家庭的电脑也少,中学生的课余活动里,少不了看“闲书”。
杂志便宜、轻便,内容丰富,还带有插图,十分招青睐。
她很快卖完了,也喊得嗓子疼,想找个地方休息,就看到他。
“我可以要瓶水吗?我口好渴。”她摸着口袋,“我拿巧克力和你换,或者多少钱,我买一瓶。”
“不用钱。”他弯腰从箱子里拿了瓶给她。
盈利的钱买的,捐了物品的人各一瓶,他的还没拿。
“那给你吃巧克力,这个很好吃。”
“你很喜欢吃糖吗?”
“啊?”
陈应旸提醒她:“上次你拿棒棒糖跟我换碎冰冰。”
“哦,”看她表情,她显然是忘了,“我容易低血糖,身上就会揣点甜的。”
她坐到他旁边,拧开瓶盖,咕噜噜喝了小半瓶,像是报答他似的,指点说:“你得喊啊,他们喜欢凑热闹,把人吸引过来,其他人也会跟着来看的。”
陈应旸不想喊,觉得跟菜市场卖菜似的。
但钟语的做法告诉他,这全然是毫无必要的自尊心和羞耻心,叫卖叫卖,做生意的,顾脸皮,就赚不到钱。
她帮他把东西卖得七七八八,她班上同学还来照顾生意,调侃她说:“钟姐,你这是叛变啊。”
“买不买?不买就走开,别挡着别人了。”
“买啊,能便宜点不?”
她看向陈应旸,他说:“你做主。”
钟语默算,书的话,品相好的,按标价打五折,买两本再便宜几块钱,其他的,就全凭她心情了。
最后,她点着钱,算了两遍,交给他,“五百一十八。”
他抽了几张零的,说:“我请你吃东西。”
她愣了下,“你这是……贪污吗?”
陈应旸认真地说:“不算,这是给你的工钱。正当支出。”
“行啊,我去跟我同学说一声。”还不放心地多叮嘱了一句,“等我啊。”
说完她就跑了。
两个班摊位隔得不远,很多同学逛完回教室了,没有人群阻挡视线,他看到她攀着一个女生的肩膀,笑着说什么。
“走啊,陈应旸。”
隔得远远的,她朝他招手。
“哎,陈应旸,问你呢。”
这是十年后的钟语。她叫他的名字,总是念得很快,中间的应字模糊了,像是陈旸。
而尾音呢,好似被她揣在口袋里有些融化的,甜腻的巧克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