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玫瑰吻她》珩一笑

3、Chapter3

　　知筠熬夜修图，第二天早晨将成品图发给原舟。

　　照片背景整体色调较暗，老人却身着深紫色衣服。明暗之间，有强烈的色彩冲突。好像一朵开在黑土地的路易十四玫瑰。
　　他说，他和奶奶都很喜欢。他是特意带上自己的，显得他们有什么亲密关系一样。
　　他又发来信息，问她下午有没有空。知筠说，她想把没逛的地方逛一遍。原舟主动请缨：我可以当免费导游，不要拒绝，让我尽地主之谊。这样，嘴拙的知筠还有什么话说呢。

　　他们在她的酒店门口碰面。
　　她穿粉色长裙，宛若一只粉蝶，从电梯厢内轻盈地飘向他。她的颊也是粉的，她特地为今天的约会施了淡妆。
　　男人难以觉察到女人这点细节的差异，只觉得，她更漂亮了些。
　　他更为她心动了些。

　　导游先生万分敬职敬业，细细地与她介绍，辅之以自己的经历，比通常的旅游多了几分趣味和私人性。
　　知筠因为职业，常在外旅行，却很少加入旅游团，更别谈请导游了。等手头的闲钱花完，再返程，等下一笔薪酬入账后，再重新规划下一次旅程。去过黑龙江、西藏、新疆、云南，遇过各色旅人，以笔以镜头记录下来，它们是她最忠实的记录者。只有原舟，她是愿以心铭记的。

　　介绍末了，他还不忘自我戳破：“这些都是临时补的课，很多我也是头回知道，也就敢在你这个外地人面前摆摆谱了。”又逗得知筠一番笑。若叫小皎见了，她定会不禁连声感叹的。
　　冷霜般的知筠，如今像晨露般晶莹动人了。
　　博美人一笑，原舟是极擅长的，尤其是知筠这个倾城倾原舟的大美人，他自是要费尽了心思去逗她，哪怕只是扯一扯唇角，做出个敷衍的笑，也是对他的莫大宽慰。

　　他带她去美术博物馆，去公园喂金鱼，去湖边餐厅吃午饭，去古城遗址看落日。
　　说是古城遗址，不过是个噱头。当年几块又矮又破的城墙残垣，经过一番修葺，便敢号称“遗址”了。倒不费政府一番苦心，旅游业也发展起来了。

　　落日熔金，照得地面的青石也如染了色，金亮亮的。夕阳西下的时分，适合离别，也适合伤感得执手相看泪眼。

　　原舟说：“什么时候回去？”
　　一整天虚幻的欢愉，像饮了雄黄酒的白素贞，一瞬间被打回原形，露出其丑陋本质，吓退深陷爱情的许仙。
　　知筠沉默片刻，话语在这样的沉默中变得僵硬：“还未买票，但估计……最晚后天吧。”
　　她本期待原舟说什么话来挽留，他却仅点点头，“到时我送你去车站。”不带一点留恋，仿佛只是彼此约定好了，几天的交往结束后，便各自分散，再不来往。仿佛这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天色怎么变暗了，是上帝也难过了吗？也许此时应该有首应景的BGM，让他来选选吧，会是《我不难过》吗？
　　知筠对自己诚实地说：是你难过了，不要认为全世界都在陪你。

　　就连小学生都会在作文末尾点题，知筠却不知道，如何给这段感情画上圆满的句号。
　　小皎还当他们发展得正热烈，从不前来打搅，殊不知，这样的退让，让知筠进退维谷。她留不下来，就像雪花无法在赤道停驻。
　　这一场战役来得如此迅疾，她甚至来不及穿盔戴甲。知筠害怕起归程来，这样，一如她还未上阵，就落荒而逃。

　　暮色渐深，天的那一端，晕开了红艳的玫瑰色。
　　玫瑰雨落下，是她对他的爱。

　　***

　　知筠决定多留几天，原因是小皎的朋友找她约拍。
　　尽管小皎再三强调，她是偶然看到了奶奶的照片，便嚷着要摄影师的联系方式，她拗不过，但知筠仍搞不懂，究竟真的是巧合，还是小皎耍的小把戏。

　　知筠与小皎的朋友碰了面。她与小皎走的是相似的路子，欢脱可爱型。商量定摄影的一切事宜，两人分开。
　　回酒店路上，迷了路。
　　要说知筠愚笨呢，她又最七窍玲珑；要说她聪慧呢，常有小事将她难倒。

　　知筠低头，看地图时，身边响起一道车喇叭声。她骇了一跳，循声看去，原舟探出头，叫她：“知筠。”
　　她总觉得，原舟叫她名字与旁人不同，像风落在花瓣上，至顶的温柔，溺死人的湖泊。

　　知筠怔愣片刻，道：“好巧。”
　　原舟说：“不巧，我正准备去酒店找你。”
　　车泊在路边，原舟打开副驾座门，邀她上车。原舟递给知筠一个礼品袋：“看看。”她打开盒子，是玫瑰胸针。大拇指大小，银制，缀着颗珍珠。

　　原舟说：“不贵，可以在平常随便戴。”
　　知道她喜欢，特地去首饰店找的，送给她讨她喜。挑礼物时，他是有所考虑的：银饰最好，既不贵重到无法接受，也不失送礼人的面子。

　　知筠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收。相识不久，却恍似老友，赠送礼物再寻常不过了。她犹豫的是，若曲终人散，日后不再见面，便更不该收了。
　　她又不是灰姑娘，怎么还有南瓜马车的时限呢。

　　原舟却不知她千回百转的心思，兀自说：“我替你戴上。”
　　知筠“嗯”了一句，听不出喜怒。
　　原舟倾过身来，将胸针别在她胸口。戴上了，人却未动。他抬眼，她垂眼，视线相交，很快错开，是知筠撇开了眼。
　　心口的动静极大，不给面子地泄了知筠的底。

　　恰到好处的时机，原舟想，还能有更好的时机吗？错过了，还会再有吗？她若有若无的一眼，像是种催促，是种鼓励，总之，在他的意会里，不是拒绝。
　　原舟隐隐嗅到玫瑰香气，浅淡的，来自她。
　　他手掌上移，隔着头发，压在她颈后。掌心灼热，像把熨斗，熨烫着她的皮肤。
　　知筠略惊慌地看他。他一身正装，另一番气质，却独属于成年男人。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对接吻又期待又畏惧。

　　原舟贴上知筠的唇。
　　原来，玫瑰公主的唇也是有花瓣的细腻质感的。他想。

　　知筠却在想，他刚才抽了烟吗？原来温润君子如原舟也是个普通男人，会抽烟，会是左右女人心的一把好手。
　　她看着他的头发，像团抹不开的夜色，浓郁深沉，而她就在这样的吸引中一再沉沦，触不到底。

　　原舟似有窥人心之所想的本领，微微撤开些许，“客户递来的，当着面抽了两口，转过身就扔了，还是留了味道。太冲动了，应该提前嚼片口香糖的。”
　　好了，这下你知道了吧，知筠，你的理智没办法和情感作对的。是旱鸭子，就别在水里瞎扑腾，溺死是迟早的。

　　知筠等原舟说什么。
　　昙花一现，漫长的等待是值得的。

　　原舟手贴着她头发，向下顺了顺，“我送你回酒店。”
　　知筠彻底失望，不再抱有无谓的希冀。听在她耳里，柔和的嗓音像注了水，蓬松松的，没一点儿真实。

　　***

　　路上，两人皆一言不发。沉默是沉睡中的山石，坚实稳健，撼不动。
　　知筠头靠着车椅背，望着窗外半生不熟的城市。

　　有小孩红着眼眶，跟在大人身后；有小年轻手挽着手，欢快得像麻雀；有背着书包的学生，边走路边看着手中书……那种孤独感再次涌上来了。她觉得有层物质将她与世界隔开，她所看到的，只是一幕幕由电信号形成的画面，而她本人，并不置身其中。
　　她是全世界的局外人。
　　而原舟呢，知筠斜瞥过去，他入彀已深，恐难出局。

　　铃声打断她繁乱的思绪。原舟腾出手来，接通车载电话。是工作上的，大抵因此才毫不避她。
　　停车前，他结束通话。看了眼时间，他提议：“到饭点了，不如先吃些东西？”

　　当断则断，断得快是鲜血淋漓，断得慢是一刀一锯，怎样都痛。
　　知筠意兴阑珊地说：“不了。我不饿。先上去了。”
　　原舟奇怪：“怎么？”
　　知筠摇头：“就是觉得没心情。”
　　“是不是觉得太快了？”原舟一贯温缓的语气急促了几分。

　　知筠被出到了某个点，忽地看他：“你把我当什么？暧昧对象？反正不是女朋友对吧？恕我玩不来这种成年游戏。”语气渐渐上扬，带了怨怒。最后一字狠狠地撇下，眼色冷漠。
　　“知筠——”原舟抓住知筠的胳膊，阻挡她下车的动作。因太急，使劲过度，惹得她一声痛呼，他忙卸了点力，却仍不敢彻底松开。

　　“我本来不想这么急的，三岁孩童都知道，糖要慢慢舔才好吃。今天一时难以自抑，让你误会，误会我轻浮，对你不认真，对不住。但这几天的相处，并非作伪。知筠，我是真的喜欢你。工作到一半，想起你，恨不得马上抛掉手头上所有事，跑来找你。”

　　知筠好像躺在玫瑰花蕊中，一层一叠的花瓣将她裹起来，嗅到的，尽是露水与月的芬芳。
　　原舟张开手臂，不管尖利的刺，将玫瑰拥入怀中。

　　玫瑰雨落下，是他对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