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星》乌台

24、第 24 章

　　是炎热的盛夏，太阳火辣的能把人晒干，殷景落穿着灰色衬衫，撑起深蓝色的伞，和许阿星并肩走在树荫里。
　　许阿星没心情看风景，她感觉自己要被蒸熟了，偷偷看一眼殷景落，表情没有一点不耐烦，好像真的在看风景。
　　“热不热，要不要去喝杯饮料？”
　　许阿星巴不得，到了商场点了两杯冰饮，两人就坐在火锅店外的长板凳上，什么话都不说。
　　也不是周末，商场里人也不多，殷景落修长白皙的手晃着透明塑料杯里的柠檬水，一下一下，更吸引人注目的是手腕上的牙印，似乎被咬的太狠了，已然发青发紫，但胜在是年轻人，昨天下午的伤，现在已经结了血痂。
　　“阿星，我们买点东西走吧。”
　　许阿星疑惑着看向他。
　　“家里没什么你的东西，该买点衣服，贴身衣物什么的。”
　　隐晦却也摆明了态度。
　　许阿星捧着饮料，淡淡的看着他。
　　殷景落也看着她，眼神里有微微笑意，样貌好看的胜过盛夏里万里吹来的凉风。
　　两人似乎在用眼神博弈，最终是许阿星败下了阵。
　　“好。”她轻声说。
　　挑了两套衣服，殷景落抢先她去付钱。
　　“小姑娘，男朋友可真好看。”
　　许阿星收拾着衣服，淡淡回答道：“不是男朋友。”
　　殷景落愣了愣，看着许阿星跟着点头。
　　店员似乎很尴尬，将衣服叠好放在手提袋里，殷景落接到手里。
　　许阿星从内衣店出来的时候殷景落就站在门旁，低头看手机，露出纤瘦白皙的后脖颈，让人看上去有凌虐的冲动。
　　听到身后有动静，殷景落回头看，果然是许阿星走过来了。
　　“回去吧，外面好热。”许阿星说。她没有看殷景落，径直朝电梯走去。
　　殷景落看不出她的喜怒，或者什么不耐烦，从昨晚到现在，许阿星最多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似乎没有喜怒。
　　他跟上她的脚步，心想那又怎样，至少，现在是在自己身边的，现在自己是唯一的。
　　“咱们中午吃水煮鱼，楼下有家水煮鱼做得很好吃。”
　　许阿星一边听殷景落介绍，一边给手机充电，却被碎掉的钢化膜扎到手。扎到手的时候骤然想起殷景落手腕上的伤。还没来得及开口，殷景落已经从急救箱里翻出棉签还有碘伏，抬起她的手腕，许阿星手上的伤口和殷景落手腕上的伤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像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四处漂泊的这四年，她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根本用不着这么精细。
　　殷景落半抬着手，呆站在原地，半晌收回手，轻声问她：“不清理一下吗？”
　　许阿星摇头，“不用。”
　　又用下巴指了指殷景落的手腕，“你的手还疼吗？”
　　殷景落也摇头。“过两天就会好的。”
　　许阿星的手机是在逃跑的时候太奋力摔出来的，直到那队人东找西找发现真的找不到的时候，她又折返回去找到了。
　　得亏摔的很厉害，像个废品，不然早就被人拾走了。
　　“家里正好有钢化膜，我看看合不合适。”
　　殷景落比了一下，刚好合适，贴膜的时候却不小心点亮了她的屏幕，是很奇怪的一个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雪白的袍子，呲着一口大白牙，对着相机比剪刀手。
　　许阿星没有解释，殷景落就当没有看见。
　　要怎么样？要询问吗？当然不，所有许阿星不愿意说的，他就不会问，他不太好奇答案了。
　　“贴好了。”
　　许阿星接过去，说了声：“谢谢。”
　　两个人都坐在沙发上，许阿星看电视，殷景落一直在写论文。
　　“我感觉你很忙啊。”许阿星说。
　　怎么可能不忙呢，是个考试月，大家都在应付期末考。
　　可是殷景落不敢离开。
　　他合上电脑，靠在沙发上，“不忙。”
　　“晚饭要吃什么？”
　　许阿星目光没离开电视，看不到殷景落温柔细碎的目光。
　　“面。”
　　他顿了顿，“你以前不喜欢吃面啊？我记得那时候你都不能看到别人吃面的…”
　　关于他知道的许阿星的喜好，多来自林诸。记得有一天午饭，殷景落端碗面到他们边上都被林诸遣返了。
　　这是两人见面第一次提到高中。其实他们俩之间，如果不提高中，那就没话可说，只能尬聊。
　　许阿星勾了勾嘴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殷景落，拜托，人总是会变的。”
　　上一世许阿星就活到这个年纪，那时候她也不喜欢吃面，但是后来发现面条真便宜啊，她太穷了，穷的手里那点钱，能吃得起的只有面，有时候身无分文，什么都吃不起，饿着便饿着，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苦吗？其实不是很苦，至少她没觉得苦，只是太愧疚了，她太愧疚了。
　　她让爸妈太早离世，没能看到儿孙满堂，她让乖巧懂事的许旭鸣太早没了亲人，让本该毫无顾虑的林诸愧疚到落泪。
　　她太愧疚了。
　　殷景落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面，面里有牛肉，还有他跑到楼下买的鲜虾。
　　许阿星顿了顿，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她吃完就打了个大大的饱嗝，殷景落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许阿星看了殷景落半晌，也笑了起来。
　　是真笑，那一刻像极了还在林诸身边的许阿星。
　　“我没有上大学，你应该也知道，我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
　　“我有不能说的理由，所以这四年我一直在流浪，算是流浪吧…”
　　“我来海市也是没有准备的，所以我什么都没带，就这一部摔得稀巴烂的手机。”
　　“这次能遇上你，算是我的运气。”
　　许阿星飘荡的这四年遇到了不少人，涨了很多见识，被骗了很多次，也没有为陌生人掉过一次眼泪。
　　许阿星其实没变。
　　她曾经笑，是因为爱的人都在身边，所以她开心快乐，她曾经哭，是因为爱的人让她伤心，所以她难过悲伤。
　　殷景落没见到她笑，有幸相识过的人没见过她笑，是因为对于这些人，她没有那种情绪。
　　殷景落猜到了，她走的时候一无所有，不可能去上学，在这四年的日日夜夜里，殷景落都在担心她过得不好，可事实是，她就真的过得不好。
　　殷景落感觉心疼堵在心口，哽的他难以呼吸。
　　“那为什么不回来？”他歪头问。
　　许阿星抿了抿唇，眼神瞬息万变，“这就是我的事了。”
　　不想说，也不能说。
　　殷景落念着高中情分对她照顾有加，没必要掺和到她的麻烦事里，她还没有丧良心到这个地步。
　　殷景落不会逼她，他翘起二郎腿，微笑着问她：“你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有，多得是。
　　许阿星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绞在一起。微微迟疑便开口道：“林诸过得好吗？”
　　殷景落点头，：“他在本地上了一所211，…和年圆月一起。”
　　许阿星听前半段还算冷静，听到后半段猛然抬头。
　　“和圆月一起？”她有些不敢相信，心里满满的惊喜。
　　殷景落笑着点头：“他们俩在一起了，过得很开心。”
　　殷景落顿了顿，补了一句，“他们俩很相爱。”
　　当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人们不清楚里面的复杂关系，林诸一开始是抱着愧疚照顾年家的，后来就是心甘情愿了。
　　许阿星笑的很灿烂，“那很好啊。”声音却有点沙哑，好像疲惫脱力。
　　殷景落和她面对面，冷着脸问她：“你觉得很好吗？”
　　许阿星觉得很好了。
　　林诸和年圆月在一起，她太清楚林诸有多好了，年圆月过得比上一世凄惨的样子好多了。
　　于是她点头。
　　“那你弟弟呢？”
　　许阿星惊讶于殷景落还知道她有个弟弟。
　　“我很了解旭鸣，他很懂事，家里那帮亲戚也还很不错，还有年叔叔，所以他不会过得多差。”
　　殷景落还是笑着点头，又问她：“那你呢？”
　　那承担了最多的你呢？背井离乡，定无居所的你呢？
　　许阿星无所谓的耸耸肩，“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自己活该。”
　　殷景落气急了，反问她：“活该？”
　　“你这句活该要从哪说起？”
　　许阿星想到了很多，高一开学的那天，玉兰花开的那天，银杏叶正翠绿的那天。
　　她翻上墙头，有个少年拽走了她的书包，阳光正好，她朝少年伸出了手，故事是在那一刻开始崩盘。
　　她的目光放空，轻轻回答：“殷景落，你不用知道。”
　　她不说，他就也不开口。
　　他要等她自己开口。等她心甘情愿，亲口告诉他所有秘密，所有真相。
　　殷景落点头，“那我不问。”
　　许阿星又笑了。
　　“殷景落，你也变了。”
　　以前的殷景落很爱笑的，咧嘴一笑，眼睛弯弯，里面像是藏了璀璨星海。张张扬扬，风风火火，有男生拥护，有女生暗恋，夺目的像是太阳。
　　现在，现在也还是会笑，但没有那种浩浩荡荡的快乐了，笑里掺杂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不坦荡。
　　不是许阿星记忆力的那个后桌了，现在是个冷淡稳重还有些温柔的青年人。
　　殷景落听她说完，也笑着点头。
　　“许阿星，你说得对，你说的都对。”
　　这个笑容过于清汤寡水，带着不太明显的悲伤。
　　两个人相对坦诚了一些后，相处就轻松了很多。
　　但是许阿星还是觉得有些怪异，殷景落看着她的眼神让她不舒服，那眼神太沉重，太复杂，藏了很多东西，许阿星不去探寻，因为没必要，她早一点，晚一点，都是要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