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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夜 侵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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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自己就会这么静静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知晓,每天每天,都逐渐地感受着身为人类的一切的消失。
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自从她选择这条路活下去的那天起,自从她与恶魔交换契约的那天起。
但是,从何时起,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
她一心想要守护的人,她最不想伤害的人,现在却为了这样的她而承受痛苦。紧紧地握住双手,即使已经用力到指关节都发白的程度,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痛感,没有紧握成拳的触感,甚至连是否用力的感觉都没有……眼前的景物也渐渐扭曲模糊了界限,她很清楚,侵蚀已经无法避免。
“零,你已经逃课一星期了吧,还真是不良学生。”即使内心已经被不安与恐慌完全占据,在看到一脸忧心向她走来的零时,涟月依旧露出了笑容。至少,也要做到微笑吧,自身本来就是冰冷的她,无法温暖他人,可是为了最重要的人,她会努力,在她剩余不多的时间里,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她也想给他留下美好而温馨的回忆。
涟月的笑容刺痛了零的心,他很清楚其实涟月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而勉强着自己,但是他不能够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如果那样的话,会更加增添涟月的负罪感和负担,不能够让涟月再背负上更多的东西了。“那么你又如何?没记错的话,已经五个月没去学校了吧。”
“啊啦,你记的真清楚啊,怎么了,我不在学校的日子里寂寞了吗?有魅力的女人真是罪孽啊……”涟月笑得眉眼弯弯,一如往日,若不是零早就知道涟月的实际状况,真的就会这么被她骗过去……对,如果能够早些发现的话……
“你啊……”不管什么时候,零都拿这样的涟月没有办法,“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不是……”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地吞在了喉咙里,如果不是这样,他便能从最开始就认出涟月,也就可以避免后来的种种?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过去的事情永远也无法重来,人们所能抓住的,所能改变的,亦只有现在而已。
“很在意吗?想知道吗?很可惜,这是秘-密-”不行,再这样下去的话,一定会露馅的,零想必也是发现了什么所以这些日子才都不去学校,得想个办法……不,在此之前,今天似乎有什么事情来着?到底是什么……记忆,已经一片混乱,眼前白雾茫茫的一片,景色怪异扭曲,传入耳朵的声音浑浊不清,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已经再也无法感知。唯一所剩的,便只有从紧握的右手掌心传来的阵阵痛楚,那是她早在事先就捏在手中的玻璃碎片,现在的她,只有靠着这痛楚来勉强维持自己的意识,只要还能够感觉到疼痛,她便是崎山涟月,她不是一件冰冷的兵器,她是有血有肉,有喜怒有悲伤的人类。哪怕只能维持一瞬也好,她不想变成只知道杀戮的道具……
………………
………………
“欸?!”似乎像是猛然从梦中惊醒,又像是游离的灵魂突然被拉回□□,涟月再次取回清醒意识的时候,夜幕早已降临。怎么回事?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先不管这些,能够清醒过来便已是万幸,熬过了这一次侵蚀之后,接下来的时间,又还剩下多少?
“嗯?小涟,你怎么了?”啡语有些担心地摸了摸涟月的额头,“之前刚来的时候就发现你很不对劲了,不要紧吧?”
啡语?还有小汐和……那个飘在空中的是什么东西?对了,原来这就是今天忘记的事情啊,小汐和啡语会来……迅速扫视了一下眼前的场景,客厅的饭桌上,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肚子感觉饱饱的,看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吃过了晚饭,现在是饭后茶时间。
“没什么,只是有点困了而已。说起来,零呢?怎么没有看见他?”自己的状况,不会被他发现了吧?涟月一瞬间有些紧张和忧心,而其他人显然是误解了涟月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们这样还真是让人没来由的生气啊。”优雅地啜饮了一口红茶,小汐眉峰微蹙,显得有些不悦。
“小汐真是的,你自己还不是和蓝堂君很好?”啡语笑着揶揄。
“哦?啡语,看来一条把你给宠坏了啊。”小汐毫不客气地进行回击。
“啊哈……看来在我被关小黑屋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啊。”涟月笑得诡异,目光来回在小汐和啡语的身上巡视。
“啊—!不好,竟然给最不能知道的人知道了,我还真是个笨蛋啊……”啡语耍宝似的蹲在了房间的角落里画着圈圈,可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却显示她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谁把你关小黑屋了?!”正好从厨房里端来饭后甜点的零听到涟月的话,额上跳动着小小的青筋,有些粗暴地放下东西转身便走人。
“呵……还是一如既往地别扭啊。”小汐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真过分呐,明明每天晚上都把我关起来这样那样的,现在竟然不承认……啊啊,果然已经厌倦了吗,我真是个苦命的女人……”涟月如同幽灵般飘来荡去,语含哀怨,顿时让周围布满了一片黑线。
“小……小涟,你还真是没变啊,啊哈哈……”啡语的面部有些抽搐。
“喂喂喂喂!!!你们竟然集体无视我的存在,当心我变成怨灵每天诅咒你们喝水塞牙缝吃饭被呛死走路撞电线杆睡觉被闷死!!”某团漂浮在空中的不明物体忽然爆发出了惊天怒吼,其音量之大让在场众人不由地紧紧捂住耳朵。
“吵死了!绫濑畅音,你给我安静一点!”啡语似乎和那团不明物体很合不来,平时甚少发火的她竟然以同样的音量吼了回去,“幽灵就该有个幽灵的样子,老实呆在那边不就行了!”
“你这家伙说什么?!幽灵也有人权的!你们明知道我只能看不能吃,还故意在我面前吃这么香,这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当我不存在,看来不给你们点教训,你们还以为我绫濑畅音是个好欺负的软蛋啊!”本来就被涟月弄得阴森森的气氛此刻更显诡异,明明屋子里的门窗都关得很好,可却还是能感觉到阵阵阴风扑面,以及无数的怨气黑气上涌。
“绫濑畅音,如果你想把力量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导致你自己提早消失,那也就别怪我之前没提醒过你了。”小汐挑起一边的眉毛,很鄙视地看了畅音一眼。
“……很好,你们给我记着!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的!”原本模糊不清的雾气逐渐成形,竟然是一个绝美的少女,只是,嘴里却说着与她本身气质极其不相符的,被打败的小喽啰的台词。
“你……就是绫濑畅音?”虽然之前已经听说过一些,但是这是涟月第一次和畅音直接面对面,而且,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的模样?按照里奥他们的报告,原本她是拥有身体的……
“啊,是……是我,有……有什么事吗?”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畅音竟然不敢直视涟月的眼睛,心虚地把头偏向一边。
“唉……”啡语对着畅音直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胆小鬼!平时威胁起人来那么有一套,关键的时候掉什么链子!想说什么就给我说出来,你以为我们来这里一趟很容易?!”
“谁……谁说我不敢了!还不是因为你们都在,我怎么好说啊!”虽然吼了回去,但明显可以看出畅音是在虚张声势。
“好吧,那我们先走,小涟,抱歉了,这个大白痴好像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但是我们在场似乎不太方便,这就先走了。”说完,都没有给涟月反应的时间,啡语迅速拉上小汐的手施展了瞬间移动,立刻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幽灵状漂浮在空中的畅音和涟月两人大眼瞪小眼。
………………
………………
沿着古老的石阶一级级而下,斑驳的墙壁上火把发出的声音哔啵作响,千百年的光阴,恍若隔世,又仿佛历历在昨。玖兰枢清楚地记得,当年吸血鬼大战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一直以为模糊不清的记忆,一直以为早已遗忘的过往,却原来只是深深地隐藏在记忆的角落里,平时小心地不去触碰,可那并不代表已经消逝,只需要一个契机,所有的一切便会倾巢而出,似有重逾千斤的份量,就连空气也被碾压得渐行稀薄。
如今,一切的一切又要重演。无论是吸血鬼也好人类也罢,都无法抑制自己的野心与欲望,表面的和平只是一时妥协,暗潮汹涌的争斗才是亘古不变的真实。他与……她,所期望的那种世界,不过是美好而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谁也不会受伤害的世界,谁都不需要背负任何东西的世界……
“枢,你竟然真的一个人来了,我很佩服你。”石阶的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古老石室,白鹭更带着三分慵懒,三分魅惑和三分凛然倚靠在正中央的石棺上,略微垂下的眼帘隐藏了那一分孤寂。
唇角微扬,然而笑意却未达眼底,玖兰枢的眼里流动着异样的色彩,如最为甘醇的红酒,诱人沉醉,“更,之前我也说过,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如果你敢伤害她一点,我绝对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哦?她吗?你所说的‘她’,是指玖兰优姬,还是……”白鹭更欲言又止,戏谑的表情明显带有看好戏的味道,“安心吧,你妹妹并不在我手上,虽然很想用她来威胁你,但她被那个很有手段的崎山涟月救走了。不过……你想要的‘钥匙’还在我手上。”
玖兰枢依然保持着优雅而迷人的微笑,可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杀气让空气都要为之冻结。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就那么看着白鹭更,酒红色的眸中似有风暴在酝酿。
“呵……真是不错的表情。”白鹭更转身,轻轻抚摸着她所倚靠的石棺,如同对待一件小心呵护的珍宝,“如果没有‘钥匙’,这里的封印将永远无法开启。绫濑畅音……不,应该说是辻夜畅音的灵魂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吧?”
“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隐忍的怒气似乎一触即发,玖兰枢缓步走近白鹭更,唇边的笑,愈发冰冷,双眸泛着隐隐的红光。
白鹭更笑了,得意而自信,“枢,你该明白的,我所想要的和你相同,虽然我们所走的道路有所偏差。我想要建立一个新的秩序,打破现有的一切,因此玖兰家的力量不可或缺。”
“是吗。”玖兰枢的笑,忽而多出了嘲讽的意味,“更,你还是太天真了,你以为你手上的筹码,足够威胁到我答应你的条件?”
“呵呵,其实这也是场赌博呢,即使我赌错了也不会损失什么,而相反,枢,你赌得起吗?以辻夜畅音的灵魂与生命为赌注的赌博。”
“哼,愚蠢。”周围凝结的空气,于一瞬间爆裂开来,石室剧烈地震动着,只是一晃眼的功夫,除了正中央的石棺外,石室内其余的东西皆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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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个……你好!”畅音依旧不敢正面面对涟月,想弯腰行个大礼结果忘记了自己已经是漂浮在空中的幽灵的事实,就这么倒栽葱地一头扑向了大地的怀抱。而更可笑的是,没有形体的她,半截身子插进了地下,只留下屁股和腿在空中胡乱挣扎着。
涟月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噗……哈哈哈哈……”不可遏止地大笑起来。
和地面奋斗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脱离大地亲吻的畅音有些气急败坏,头上接连冒出了好几根青筋,“可恶——!喂你笑什么笑啊!老子就是还不习惯当幽灵怎么了!有种你也来试试当幽灵的感觉啊!”
“是吗,”涟月笑眯了眼,“很遗憾我还不想英年早逝,而且,你这样说话比刚才感觉好多了。”
“………………真是的,我败给你了。”畅音半是别扭半是放弃般地低语,“反正我就是个粗鲁又没品位的人啦!随便你怎么样了!”
“绫濑畅音,你只是过来说废话的吗?!”想当然尔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有惊动零,很是不悦地看着这个从小的“天敌”,零的眼中满是戒备。
“哈,零,你竟然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以为我是幽灵就好欺负吗?!算了,今天我不想计较这么多。”畅音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隐隐还有着浓浓的不安,“那个……我叫你涟月可以吧。涟月,从刚来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它们’的侵蚀已经很严重了吧?我很惊讶你竟然还能够像现在这样恢复清醒的意识,之前,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对不对?”
“——!!”涟月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下意识地往零的方向看去,却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而在涟月看到零眸中隐藏的深深痛苦时也明白了,他早就知道了一切。
看到两人的表情,畅音心中苦涩,这一次,很小心地,慎重地对着两人弯下身,“对不起!如果不是父亲他……你们现在也不会这样……对不起!涟月,其实我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你的存在并且见过你,虽然你可能并没有注意到。对不起!零,其实我在和你一起修行的时候就知道你是涟月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可是……我什么都没说,我没有勇气开口……对不起!”
“什么?!”这下,不仅是零,就连涟月都露出异常惊讶的表情。零的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一下子冲到畅音的面前,“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说这些?!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零!”涟月制止了零的行为,转而认真地看着畅音的眼睛,那是一双似有雾气氤氲其中的美丽眼眸,然而此刻却盛满了悲伤,“不,我没有恨过时羽……绫濑羽生,更不会怪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畅音,请你说清楚,我想要知道的只是客观事实而已。”
“很多事情,父亲并没有瞒着我,我知道他一直在研究对付吸血鬼的究极武器,出于好奇,我来到了父亲用来实验的地方,然后……就看到了你,涟月。你浑身是血地被捆缚在暗不见天日的房间中,每天每天都承受着惨无人道的人体兵器实验,然而你的眼睛却总是绽放着最为夺目的光彩,使我难过得无法呼吸。从那时起,我便和父亲疏远,同时也很想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你,竟然让你能够挺过那么多无法想象的痛苦。”似乎终于说出了隐藏在心里多年的东西,畅音由最开始的语音颤抖的紧张,逐渐恢复正常的语调,“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会偷偷地去看你,但是从来不敢让你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我父亲造成的这一切,让我根本无法面对你。那时候,你每次在痛苦得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总是会叫一个名字:零。而偏巧那时候,我定期去参加修行的师傅那里还有一个徒弟叫零。我终于明白了,我想救你,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什么都不会的小女孩。我无法面对你们两个,所以我逃开了,逃开了修行,让父亲搬了家,远远地离开了你们……”
静静地听着畅音的话,零握住涟月的手更紧了紧,才能够保持平静地开口,“那么,优姬离开时你所说过的话,‘你这样自暴自弃,沉溺在你不该得到的感情上,认为世间只有你是最不幸的,对得起那个一直等待你的人吗!’指的就是涟月?”
“嗯……对不起,我知道这种事情是无法勉强的,我当时也说得过分了,可是……一直都看着涟月的我,真的觉得好难过……但我更恨我自己直到那个时候都无法说出实情,你们的事情我也听小汐和啡语说过了,如果我那时就说出口,你们也不会……”
“不,和你无关,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对于曾经给涟月造成的伤害,一直是零心中解不开的心结,此刻虽然畅音在道歉,可是在他听来,更像是讽刺。
“…………虽然我一直在寻找方法,可太渺茫的可能性让我几乎要放弃。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因为我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涟月,或许这个方法不能彻底解决侵蚀,但是至少,可以保证你不会随便变成只知道杀戮,没有感情的兵器。”深吸了一口气,畅音仿佛豁出去般说道,“纯血家族辻夜一族的血液,有着特殊的力量。一般的狩猎吸血鬼的兵器根本无法对其造成伤害,不,是兵器会害怕‘我们’。我,辻夜畅音,正是辻夜一族最后幸存下来的人。所以,涟月,只要你和我订下血之契约,‘它们’便无法随意地夺走你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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