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平野七

1、chapter 1

　　“爸...爸救我...救救我...”

　　耳边是闭塞的嗡嗡的水流声，身体像绑了铅一样重地往水下沉，尽力在湍急的水流中睁开眼，只见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以更快的速度往下坠，陈郁来不及看清他的脸，心脏像是被谁一把揪住拧得他疼的喘不上来气...
　　猛地从床上坐起，手还在微微颤抖着，指节攥得发白。许久，陈郁叹了一口气。
　　已经很久没做梦了。

　　家里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儿，陈郁路过客厅的时候，对着柜子上唯一的一张全家福稍微鞠了鞠，上面一家四口搂在一起，幸福满溢地充斥在脸上。
　　收拾完行李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陈郁给自己煮了碗面。今天是学校报道的日子，是自己终于可以离开家的日子。

　　面条煮得软烂，只吃了几口，他就觉得胃里蠕动，一股满涨的气流流窜着。张了张嘴，还是放下了挑起的面条。

　　啪嗒。

　　洗碗的时候，身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这个家里唯二的活人回来了。
　　方兰一推开门就看到客厅放着的行李，虽然只有一个装满的背包，但是在这个空荡得像个样板房的家里很是突兀。

　　“你要走？”方兰声调拔得很高，连鞋都来不及脱地冲到厨房，怒视着陈郁高挑瘦削的背影。
　　“开学了，我上大学了。”他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碗，不回头也能想象到他妈脸上的色彩纷呈。

　　其实出门前能看到方兰他也是挺吃惊的，自从爸爸去世到现在，他妈就开始了时不时的离家出走。其实就算她在家也没区别，除了打骂，两人之间就是漫无边际的沉默。半年前她又走了，连陈郁什么时候高考都不知道。

　　“是了，读大学是吧？我看你就是想跑，想甩了我是吧？你个逼东西，都是你！不是你我能变成今天这样吗？连你也走，滚！”她像是被踩住尾巴的猫，突然红着眼撕扯着陈郁的衣服，要把他拖着往外赶。染得深红的指甲不小心在陈郁的脖子上划了一道，“要死怎么不早点死啊，我看到你我就恨...我恨啊...滚！别再回来了...”

　　“知道了。”陈郁拿起地上的背包，面无表情地说着，“我不会再回来了。”

　　身后的门重重地关上，没一会传来一阵猛烈的重物砸门的声音。这么多年来陈郁最擅长地就是如何最精准地刺痛对方，他的冷漠是他妈心口上的一把刀。

　　R大的男生宿舍楼下。

　　“小易啊，用不用爸帮你搬上去啊？”一个中年男子呼哧呼哧地从后备箱搬着行李。
　　“谢谢爸，我自己搬上去可以了。”少年语气生冷，语气里异样的隔阂让那名中年男子有些窘迫。
　　“啊，那...那行，那我就先走了，一会还得接你弟弟放学。”

　　几乎是逃离地，车子呼啸而去。
　　严易个子很高，长得又相当出众，不是那种传统的校草脸，而是相当有攻击性的帅气。走在路上本来就很多人注意，宿舍楼下的小小插曲，更是引得路过的人故意放慢了脚步，八卦地观望。他丝毫没被这种氛围干扰，自顾自的搬着行李上楼了。

　　R大的男生宿舍是两人间，除了自带独立卫生间，还相当宽敞，这也是学校招生的一大亮点。

　　严易把行李搬到宿舍以后，毫不犹豫地关门把门口围着凑热闹的人群隔绝。
　　看了看宿舍一左一右的两张床，严易把背包一丢，走向左边那张床重重地躺下，不久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手机短信连续震了好几下都没吵醒他。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一天没吃饭的严大帅哥终于也扛不住了出门吃饭，想起今天早上餐桌上的自己没动半口的早餐，心里觉得懊悔，跟自己的肚子做斗争这叫什么事啊。

　　R大的宿舍条件一流，但是食堂条件实在一般，严易晃荡一圈，随意吃了点东西正准备上楼，就见到宿舍楼下两个交缠的身影。

　　一个较高大的男子微微倾着腰，把头靠较矮那个人的肩头。两个人磨着耳朵交谈着，严易没吃舒服又撞见如此没有眼力见的小情侣，心里烦躁，正打算放轻脚步无声息的走过去，却突然吃了一惊。
　　那两人并不是什么打情骂俏的小情侣，那矮个子的分明...分明是一个男生！

　　他的皮肤白皙，哪怕天已经黑了，借着昏暗的月光，依然是惊心动魄的白。严易目光顺着他的喉结微微动了动，从白嫩的脖颈到纤细光洁的手腕...

　　注意力一分散，脚下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暗处的两个人都惊疑地抬眼望向他。严易是见过大场面的，眼下脸不红不燥地大方磊落地走过去，甚至都不愿意分一个眼神给他们，自顾自的上楼了。
　　关上宿舍门以后，严易红着耳朵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太丢人了太丢人了...眼前晃不掉的是那片抹不去的白。

　　“吧嗒。”
　　过了好一会，传来宿舍门锁转动的声音。严易立马一个打挺坐了起来，毕竟是要一起住四年的舍友，他想给对方留下一个相当酷帅的初印象。

　　门被轻轻一推，来人只背了一个背包，寡淡的神情在看清严易的脸以后变得有些复杂。
　　“靠！”严易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人...这人竟然他妈就是刚才楼下那人！

　　“......”

　　两人相顾无言，一个心情复杂地躺回去内心嗷嗷狂叫，一个快速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径自睡去。

　　第二天一早就是他们院的开学典礼，严易设了闹钟，但起床的时候对方已经不在了。
　　“不至于吧，就因为被我撞破了那事儿，不会大学四年都躲着我吧。”严易在心里碎碎念，觉得这个小矮子还真是小心眼。

　　等赶到礼堂的时候，学生基本上已经到齐了，严易在边上站着，并不愿意挤到人群中去。
　　“同学们好，这个，今天是我们学院的开学典礼，大家呢都是刚打完高考这场战役，能来到咱学校呢，说明啊....”系主任用标准的领导式语气在发言，恰到好处的拖延和无差别使用语气助词成功让这个演讲变得无趣乏味起来。

　　严易周围三三两两的同学开始低声说笑，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各自天然的屏障，让他觉得有些无所适从，眼神多了几分不自然的生疏，更加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无形中把人群推得更远。其实这都是他的心理作用，就算他明知道如此，却从来没有克服过，这份不适是刻在他骨血的，从小带到大。
　　他左右看了看，看到礼堂有个侧门没有老师守着，正想溜走，从音响里传来干净柔和的嗓音。

　　“大家好，我是陈郁，很高兴作为学生代表站在这里。”

　　小矮子...？

　　停住脚步望着台上那个少年，灯光下他的五官变得更加精致立体，整齐的衣物把他光洁白皙的锁骨和手臂遮起来，虽然看起来更添了几分禁欲生冷的气息，但严易总觉得可惜。

　　陈郁的声音处在少年和男人的转换之间，干净中带着蓬勃的热烈，温柔的声线低低回转，加上他长得实在好看，这一露面便击中不少在场少女的心。
　　听着周围女生刻意压低的惊叫和窸窸窣窣地交换着陈郁的信息，严易心里忿忿地想：这小矮子像只花孔雀一样招惹了这些蜂啊蝶的，偏自己又是个...真不要脸！

　　是，真不要脸！
　　严易虽然清楚这个年纪的女生喜欢追着好看的脸蛋自动当蜂当蝶的，但是这次竟然不是对着蝉联初中高中校草的他，而是对着一个昨晚还在男人怀里看着自己出糗的小矮子！这多不要脸啊！这罪自然要加在陈郁头上。

　　心理活动异常丰富的他微微蹙着眉，眼底暗流涌动着，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也是这群少女的芳心狙击手。而这些用余光偷摸着看这个表面不苟言笑且自带传说的严帅哥的少女们都没想到，严大帅哥内心活泛的心理活动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开学典礼还没完，再坚持不住的严易真决定溜了，在回宿舍的路上看到几条未读的信息，是沈杰发来的。

　　“严哥，你是上大学啊还是发配边疆啊，怎么什么消息都没了，打电话也不接。”
　　“我跟你说啊，就你那大学，哥们我跟整条街都吹过了啊，等你这次回来，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我严哥上了一特牛逼的大学。”
　　“等你回来，估计连卖豆腐的大妈都会搂着你要你合照呢。”
　　“严哥，我跟你说啊，老胡退休了，这回我去学校正好撞见他了，他说等你回来让我带着你给他看看。”

　　......

　　严易刷着一条条啰哩啰嗦的信息，时不时退出来检查一下自己的未接来电，回老胡的信息。虽然这话唠劲光是文字都让人看了有些不耐烦，但心里又被温暖地包裹着。沈杰是严易整个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
　　那时的严易戾气很重，没有什么朋友，时不时地还与人打群架，整个人浑浑噩噩像是一头活在混沌的野兽，每日过的不知所云。和沈杰在一次打群架中认识，他行云流水的打人手法让沈杰一次住进了医院，脑回路清奇的沈杰决心从今以后跟着他，就算学不到他万分之一的打架技巧也至少不必跟这样强的人成为对手。

　　在经历了一段莫名其妙地死缠烂打以后，成功走进了严易的生活，才窥探到了这活阎王傻逼的内心世界，两人干了不少混蛋事，但经常都是严易捅娄子，沈杰擦屁股。可怜的沈杰硬是在这一番番磨练中练就了城墙般的脸皮和睁眼说瞎话的绝技。

　　走到宿舍正想开门的时候，发现门上已然插着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