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里》常唯欢

9、第 9 章

　　陆泽加了微信却并没有马上回去，依然站在门口。
　　“聊两句，可以吗？”
　　“啊？”陈昭昭下意识的想拒绝，“……很晚了。”
　　陆泽声音低沉轻柔：“只是几句，不会耽误你很久。”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加上不久前的事，陈昭昭不好再拒绝。
　　她默默后退几步，将陆泽让进来。
　　陆泽关上门，站在门边，并没有继续往里走，看样子真的只是打算随便聊几句。

　　两人都没有马上开口，密闭的空间，空气仿佛在逐渐凝固。
　　陈昭昭觉得胸口发闷，垂下眼皮，无意识地刷了下手机，状似随意的：“有话就直说好了。”
　　陆泽沉默了片刻，说：“以后晚上不要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不安全。”
　　陈昭昭愣怔了一下，点头：“嗯。”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是想着以后可能都不过来了，想回学校那边再看一眼。”
　　说完又开始后悔，觉得这是在画蛇添足。
　　好在陆泽并没有细究，只是点了点头：“我也很久没回来了。现在是在读书，还是做事？”
　　陈昭昭抬眼，无奈叹息：“读研。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干脆再逃避两年。你呢？”
　　“家里希望我回家帮忙。”
　　陈昭昭忽地想到这个话题晚宴时陆泽已经说过，于是学着鲁大师的样子说：“挺好的，大部分人考研读博还不是为了一口饭吃，你不需要，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了。”
　　陆泽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笑容很淡，并无多少笑意。
　　他没接话，忽然间就冷了场。
　　陈昭昭正在考虑要不要再找个什么话题，忽地听到陆泽问：“还单着，还是已经有了男朋友？”

　　陈昭昭的心猛地一提。
　　她没想到陆泽会问得这么直接。

　　她也没有想到，他们之间，还可以这样心平气和的聊天。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时过境迁。

　　“资深单身狗一枚，不能跟你比。”
　　“家里安排的。”
　　陈昭昭微微笑：“有说什么时候结婚吗？”
　　“还在商量。”
　　陈昭昭点头：“那，提前恭喜你啊……呃，那个，你胳膊没事吧，很晚了，要不然，你早点休息？”
　　陆泽点头：“打扰了，晚安。”
　　他后退一步，打开门，径自走了出去，在门口停了一下，却并没有回头。

　　－－

　　一直到临近天亮，陈昭昭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睡半醒间，她又回到了南溪一中的后门。
　　她拎着书包，闻着各种香味，穿过各种各样的小吃摊，走进一条狭窄的小巷。
　　灰色的砖墙被黄昏时的阳光镀上披上了一层金黄色，墙角不易察觉的地方，长着绿色的苔藓。
　　小巷不算长，很快就穿过去，站在巷口的一刹那，陈昭昭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南溪不比繁华的北城，只不过是一座小城，可是无论是甄家，还是一中门口那一片，至少还有一些现代感，而小巷尽头的这条胡同，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写着陈旧和落后。
　　极窄的胡同，青石板的路面，低矮的院墙，从她眼前飞弛过去的摩托，喷出带着热度的尾气，气油味里，又夹杂着中药，饭菜，还有蜂窝煤的气息。
　　北城也有这样的小胡同，据说里面住的都是些隐形的富豪，只待一拆迁，个个都会一夜暴富，而这条胡同，陈昭昭只闻到贫穷的味道。
　　这是和南溪这种小城都格格不入的一方天地。

　　陈昭昭拎着书包往前走了几步，总觉得再走远一点就可以穿过时间隧道，像那些小说里一样，穿越回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最靠近巷口的一家院门是开着的，有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咯咯笑着一头撞到陈昭昭腿上。
　　体型的差距，没把陈昭昭怎么样，她自己反倒摔了个屁股蹲。

　　作为一个接受过种种信息的高中生，陈昭昭第一反应是：她家人会不会碰她的瓷？

　　在哄小女孩还是马上拔腿逃走间没犹豫过三秒，院门那里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
　　是个和陈昭昭年纪相仿的男生，个子很高，体型还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那种单薄。
　　男生五官长得特别好，只是眉眼很冷，嘴角还带着淤青，而黑色短袖Ｔ恤露出的一边手臂上，有好长一条伤痕。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社会哥的气息，一看就不好惹。

　　陈昭昭头皮一麻，直觉自己要有麻烦了。
　　偏偏小女孩在这时忽地爬起来，一把抱住陈昭昭的腿。
　　陈昭昭：……

　　好家伙，这是合伙作案，专坑无知少女啊。

　　事已至此，陈昭昭倒是松了口气，一脸坦然的看向男生。
　　“我说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你肯定不信对吧？”

　　男生的瞳仁很黑，沉默着看人时，有一种凝视大海的错觉。他弯下腰，掐着小女孩的腋下，一把将她从陈昭昭的腿上薅起来。
　　“陆伽，你瞎跑什么？”
　　他的声音有点低，也有点冷，可是很干净，语气里还带着一种形容不出的宠溺。

　　小女孩失去了陈昭昭的腿，瘪了瘪嘴，哇一声哭了。
　　陈昭昭：……这是你自己干的，不关我的事啊。

　　“陆伽。”男生一脸无奈，“我还没怎么着你呢，你倒先哭了。”
　　小女孩回应他的，是更大的哭声。
　　于是男生更无奈了，从凶巴巴的样子瞬间变脸，露出一个非常大的笑容。
　　“好了好了，我给你买糖吃，好吧？”

　　一个“糖”字提醒了陈昭昭。从这位社会哥的反应里，她感觉他可能并没有碰瓷的打算，这让陈昭昭安下心来。
　　她从自己书包里摸出一颗棒棒糖递过去。
　　社会哥冷冷地瞅了陈昭昭一眼。
　　陈昭昭心中立即打了个突，怀疑在对方眼里，自己是拿糖哄无知小孩子的坏姐姐。
　　结果下一秒，他接过她手中的糖。
　　“陆伽，说‘谢谢姐姐’。”
　　小女孩见了糖，破涕为笑，大眼睛里还含着泪，倍儿委屈似的，奶声奶气的说了句“谢谢姐姐”，那声音，比糖还要甜。

　　陈昭昭心情顿时大好，笑眯眯地跟小女孩道了别，眼见得天已经暗了一些，打算从原路返回。
　　刚折回小巷，没走两步，甄婷带着两个女生挡住了她的去路。

　　甄婷对陈昭昭的敌意是从她踏入南溪，进入甄家的第一秒开始的，到她进了南溪一中，做了一个叫“陆泽”的人的同桌两天后，达到了一个小高峰。
　　虽然这位仁兄已经旷了整整两天的课，陈昭昭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圆是扁。

　　甄婷被两个女生拥着，脸上带着电视里最常见反派女配的那种微笑，一副社会姐的模样，让陈昭昭莫名想到了刚才的社会哥。
　　他俩倒是适合打一架。

　　陈昭昭并不想打架，尤其是这种一对三，明显会输的情况下。
　　可是甄婷明显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所以只能智取，不能蛮斗。
　　陈昭昭暗中攥紧书包带，准备擒贼先擒王，先放倒甄婷再说。

　　剑拔弩张中，对面的甄婷忽然露出惊喜的神色。陈昭昭正觉得奇怪，就听到声后响起带着笑的男声。
　　“叫声哥哥，我就帮你。”

　　陈昭昭回头。
　　竟然是社会哥！

　　只见社会哥双臂抱胸，斜靠在墙上，正冲着她笑。那笑十分的漫不经心，吊儿郎当，一看就不正经。

　　那边，甄婷涨红了脸。
　　“陆泽，你……”

　　什么情况？
　　社会哥是陆泽？甄婷的意中人，她两天没见过的同桌？

　　陈昭昭慢慢放松准备抡书包的手，垂着眼，羞答答的叫了一声：“哥哥。”

　　哟嗬，打起来，打起来，社会哥和社会姐最适合打起来。

　　—

　　这是陈昭昭和陆泽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她以为他是那种家里有钱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后来，她才发现她看走了眼。
　　陆泽其实是家里穷得叮当响，负担一大堆的真学霸。

　　再后来，两人一直暧昧，暧昧到陈昭昭坚信陆泽一定喜欢她，肯定会在某天向她告白。
　　再再后来，陈昭昭才知道，那些暧昧与爱情无关，不过是他青春期那点可笑的虚荣心和不甘。

　　－－

　　陈昭昭来南溪时是坐飞机，回北城时，心血来潮打算坐高铁，于是临时买了一张高铁票。
　　余尽欢送她去高铁站，两人站在清晨的阳光下道别。
　　“你什么时候回去？”
　　余尽欢：“再过几天，有点事处理一下。”
　　“到时我去接你。”
　　“不用，跑腿的活让时野来。”

　　陈昭昭不由失笑。
　　她总是忘了余尽欢已经是有男朋友的人，很多事可以差遣自己的男友。

　　她拉上小行李箱，冲余尽欢摆了摆手：“回见。”
　　“好。对了，差点儿忘了，我昨晚修理余尽先了，他喝多了，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
　　陈昭昭不禁一笑，再次晃了晃手腕：“多大点儿事，也值得特地解释。北城见。”

　　陈昭昭本来是想买二等座的，因为感觉这种也足够舒适，而且不过只是几个小时，可是票买得仓促，最后只能买了一张一等座。
　　她的票上有一个“A”，凭着一点稀薄的印象，这应该是个靠窗的座位。陈昭昭喜欢靠窗的座位，不由为了这小小的幸运而喜悦。
　　上了车后，她随着人群在车厢中找自己的座位，一排一排走过去，最后看到某个数字时精神一振。
　　前面一排就是了。
　　视线往前面一瞥，然后她整个人愣在那里。

　　她的那一排，Ｃ的位置上，已经坐上了人。
　　衬衣雪白干净，一尘不染，长袖的袖扣扣得严实，完全看不到手臂上包扎过的伤口。
　　陈昭昭不由失笑。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