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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突然发难 ...

  •   这是孙山的第一次大朝会。
      大庆殿金碧辉煌,宽广肃穆,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依品阶次序而立,队伍一直排到大殿门口,共有数百人之多。
      而孙山的品阶还不够上殿,所以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此时的他,穿着陈琳准备的一身小黄门的衣服,脸上涂了厚厚的粉,低着头缩在最偏僻的角落里,偷偷观察着殿上的一举一动。

      孙山在人群之中看见了夏竦,他的位次并不算靠前,在百官之中甚至不算显眼。但孙山确信,今天这场大戏过后,夏竦将一步登天,成为天子身边的重臣——前提是,他能把事情做成,成功逼迫太后撤帘。
      看夏竦那平静如常的眼神,他应该是胸有成竹的吧?

      再往皇位上看,官家就显得有些紧张了,坐姿僵硬,还时不时地抹一下汗水,他的异样自然引起了刘娥的注意。
      “官家这是怎么了,可是龙体有恙?”

      赵祯微微欠身,回答道:
      “儿臣没什么大碍,只是昨日晚间吃得多了,腹中有些积食罢了。待朝会散了,再找御医开个调理的方子便好。”

      刘娥倒是没有因此生疑,只是淡淡地告诫道: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官家要懂得自控自律才是。之后这几日,吃得清淡一些,晚上也不要四处乱跑,就睡在皇后宫中。这节制二字,官家既为天下之主,就该以身作则才是。”

      又被教训了一通,赵祯本该觉得反感才对。
      可是一想到今日过后,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被刘娥教训,赵祯的心里竟然升起一丝别样滋味。
      他轻轻叹了一声,然后一如往常地答道:
      “大娘娘教训的是,儿臣当谨记。”

      这对母子只来得及说几句闲话,很快,在宰相王曾的主持下,大朝会开始了。
      孙山知道,夏竦不会急于发难的,应该是在大朝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待群臣有事奏本,才会露出獠牙。
      而此时率先有所动作的,一定是后宫。

      孙山竖起耳朵,尽力搜寻着后宫那一边传出的响动。
      由于距离隔得远,一些寻常声响是听不见的。但是一些巨大的声音,比如撕心裂肺的尖叫;还有一些让人敏感戒备的声音,如弓弦开动,兵器碰撞的声响,孙山还是可以听到的。
      大朝会的礼仪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而后宫一侧已经开始有了响动,只不过传到殿中已经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

      孙山也是屏息凝神,费了好大力气,才分辨出声音的内容……是一些妇人的哭喊声。该是宝慈殿里的宫女?
      然而那些声音没有继续发酵,或者演变成搏斗厮杀,很快就如潮水退去,再也听不到了……孙山猜测,杨太妃应该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此时,大庆殿门口,有殿直默默换岗。孙山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杨怀信。以他现在的官衔,肯定不该在殿前守门的。此时换岗站在那里,说明外面的威胁已经扫平,需要警戒的地方,就只有这大庆殿一处了。

      而此时殿上,正在讨论官员的任免调令。
      因有人告老病退,礼部侍郎缺任。太后令众臣推举,夏竦立刻上前一步,举荐了秦州知州薛奎。

      “薛奎因办事不力,去岁才贬谪出京,礼部侍郎责任重大,需要老成持重之人方可担任,薛奎此人,不妥。”
      太后的语气中并没有带着多少情绪,但十分坚定,看来是绝不希望给薛奎回京的机会。

      若是平日,夏竦也就退了。可现在这个话题实在是太合适了,比他准备好的话头还要完美。于是夏竦不退反进,又向前走了一步,大胆地对太后说道:
      “臣以为,老成持重倒是其次,身为礼部侍郎,最当以礼为重。若君上所行有于礼不合之处,当及时出言劝谏,坚持维护礼制。所以依臣之见,礼部侍郎之职,还是薛奎最为合适。或者将鲁宗道召回京来担任礼部侍郎,品阶虽然低了一些,但臣相信,鲁贯之一定会欣然赴任的!”

      这就是打人打脸,谁不知道,薛奎和鲁宗道,是因为反对太后在祭天典仪上穿着衮服,这才被贬出京外的?夏竦如此说话,等于是阴阳怪气地讥讽太后有异心,当然是不妥当的。
      按道理说,这个时候,当有殿御史出面,当场弹劾夏竦心怀怨望,不敬君上。如果殿御史不作为,也该有其他人出言斥责夏竦才对。可是夏竦话音落下,大庆殿里几百号人,竟然陷入了一阵沉寂。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等对方出来发声。再看看最该说话的殿御史,人家正抬着头研究大庆殿的房梁呢,根本没有半点插嘴的意思。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王曾绷不住了。
      他是宰相之尊,本不该直接站出来与下面的官员辩论什么。但是此时该说话的人都做了闷嘴葫芦,也只有靠他这个宰相来维持殿上的秩序了。
      “夏竦此言极为不妥,非论人论事之道,反有殿上失仪之嫌。”
      王曾清清嗓子,想要进一步言说一番,把夏竦驳回去。

      可是夏竦哪是那种老老实实等人进攻的主?他抓住王曾的这个停顿,直接以攻代守,反问道:
      “王相公现在知道站出来主持公道了,不知去岁祭天,太后逾制穿着衮服的时候,王相公怎么没出来说两句?可是怕失仪之罪吗?”

      夏竦这一句反问,差点没把王曾给堵得背过气去。
      自当上宰相之后,王曾何曾被人如此无礼的诘问过?就是在地位和资历上都压他半头的王钦若,也没这么跟他说过话啊!

      可是王曾还真是心虚,因为那个时候,最该出来说两句的,还就是他这个首相,独相,本以刚正清明著称的辅臣。
      为什么没说话呢……这个理由,是王曾心里知道,却一直不敢面对的。
      如今被夏竦当众揭开来,王曾也是一阵心神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而这个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吕夷简动了。他跨出半步,微微回头,用余光扫着夏竦,淡然地问道:
      “夏郎中对祭天之礼如此耿耿于怀,为何当时没有半句怨言呢?如今几个月过去了,才想着旧事重提,就不知是何缘故了。只是老臣以为,人之本心,当始终如一。如夏郎中这般,不过数月百日,便能改弦更张,怕是难以取信于人啊!”

      果然,能跟夏竦对上的,就只有吕夷简了。
      吕夷简根本不去讨论太后该不该穿衮服,或者臣僚该不该出言反对这些事。他只抓住一点猛攻——你夏竦当时没说话,现在拿出来说嘴,这叫前后不一。不论对错,你这种反复无常的态度,就不值得信任!

      厉害呀!这不也跟陈庭柳的那套秘籍不谋而合了吗?合着千年之后什么网络论坛上的话术,都是汲取了文人文官几千年来吵嘴辩论的智慧。

      吕夷简一出面,就化解了夏竦对王曾的攻势。再想以攻代守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吕夷简这斜刺里的一击,夏竦只能正面防回去。
      不过他倒是不慌不忙,对着座上的天子一礼,然后坦然地说道:
      “臣以为,君子当谋定而后动。前有鲁贯之,薛宿艺先后直言进谏,却既不被君上采纳,也不为群臣支持。臣人微言轻,那时出言一同进谏,于事无补,反会惹祸上身。故而臣隐忍不发,待到时机成熟,再有所行动。”

      说到此处,夏竦从袖口掏出奏章,大礼跪地,双手将奏章托起,高声喊道:
      “臣,刑部郎中夏竦,奏请太后撤帘,还政于天子!”

      这一下,王曾和吕夷简都是一愣,忍不住回头看向夏竦的时候,却发现在他身后,一个接一个地,跪下了一片人。

      “臣,吏部郎中王从益,奏请太后撤帘……”
      “臣,兵部侍郎陈……”
      “臣,殿中御史周……”
      “臣,三司度支使何……”
      “臣……”
      “……奏请太后撤帘,还政于天子!”

      这一幕很是震撼,孙山数了一下,一共跪下了五十多人。
      在几百人的官员之中,这当然是少数。但国家大政,这是文官们的游戏,大殿上整整一半的武将,他们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而剩下一半有资格参加游戏的文官里,五十多人的数量就不可小觑了。

      孙山可没忘,夏竦送来的花名册里,可是只有三十多人的。看看那些跪下来请太后还政的官员,有的人举着早就写好的奏章,有的人却是两手空空啊!显然,他们并不是夏竦事先拉拢好的,而是看到殿上形势,临时起意加入到队伍中来的。
      人心向背,可见一斑!

      更重要的是,这才只是交锋的开始。孙山相信,太后与两府宰执一定会想办法反扑,之后的辩论会更加激烈。如果夏竦还能一路赢下去,那么一起请求太后撤帘的官员,还会越来越多的。

      “呵呵……”玉帘后传来刘娥的一阵冷笑,“夏竦,你所谓隐忍数月,就是为了做这么一场戏吗?如今天子不过一十五岁,各位卿家自有儿孙,一十五岁的少年,可敢放任自流?一十五岁的少年,可能独当一面?怕是连一县之地都管不好。这大宋山河,万里江山,早晚都要由天子亲手掌控。但现在,却是为时过早。尔等一片忠心,哀家是知道的。但此请太过荒谬,不准!”

      刘娥的话语不慌不忙,根本没把五十人的集体进谏当一回事。
      而不准两个字落下来,也确实有人慌了神。跪在地上的五十多人里,就有人缩颈耸肩,浑身不自在,想起来又不敢起来。

      这个时候,作为领头人,夏竦的表现就尤为关键了。
      他仍然跪在地上,高高地举着奏章,腰杆挺得更直了,声音也变得更加洪亮坚定。
      “天子诚年幼,故需仁厚尊长,忠诚辅臣相佐,方可成一代明君。然而如今形势,却是让臣等忧心不已,唯恐天子不靖,社稷不稳!”

      夏竦死咬着不放,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可就让刘娥动了真火。
      “哦?夏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哀家不够仁厚,还是两府宰执不够忠诚啊?”

      夏竦笑了,他最怕刘娥不搭话,若是直接让殿直把他给赶出去,那才真是没戏唱了。而现在呢,大宋太后言语冰冷,声音颤抖,隐藏在背后的怒火着实让人感到恐惧……可那又怎样?只要还能张开嘴说下去,夏竦就有必胜的信心。
      “臣不敢妄议太后,但是两府宰执,的确不忠不诚!”

      “夏竦,你休要胡言乱语!禁军何在?还不把这个疯言疯语之人给赶出去!”
      反应最快的还是吕夷简。他隐约猜到了夏竦打算说什么,这个事情不能辩,只能堵!所以他果断地召唤了禁军。

      可惜,吕夷简只是个参知政事。虽然打着清凉伞,论起权势,在整个国家,在这个朝堂之中,他能排进前五。但是他调动不了禁军和殿直。刘娥可以,甚至王曾,宰相之尊,也是可以的。而他吕夷简,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哪怕,他是此时最明智的人……

      虽然吕夷简高喊之后,并没有人遵他命令来赶夏竦。但夏竦还是怕节外生枝,于是也不再兜圈子,继续高喊道:
      “两府宰执明知天子身世,生母真相,却欺君十数载;而太后异心异动,也不见两府中人阻止规劝,如此宰执,也能配得上忠诚二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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