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外的世界》寻隅

1、油画

　　段柯仍坐在沙发上发呆，就单单在那坐着，都已经四个小时了，曹江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这样他都要抑郁了。
　　可段柯又不愿意去看心理医生，曹江挠了挠头，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带他去师兄那边吧。

　　曹江看了看坐着的段柯，走了过去，重整心情，语气中带着兴奋，“段柯，我带你去见我一个朋友吧！”

　　见段柯没有反应，他努力扬起的笑脸恢复原状，轻轻叹了口气，“顾林，我们去找李尚农好不好？”

　　段柯抬起头，看着曹江，缓缓地点了点头。

　　看着这样的段柯，曹江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写个小说，就变成这样了呢？

　　唉！希望伽城师兄能帮上忙吧。

　　两人整理好，便开车来到了市区的“衡宁社会工作服务中心”，曹江看着这些个大字，心想在这样喧闹的市区，偏偏就取了这样一个平和的名字，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曹江带着段柯走到前台，“你好！请问边伽城边社工在吗？我叫曹江，是他的朋友。”

　　前台小姐姐只看了一眼，便被走进来的男孩引得心跳加速。

　　等了一会，没有得到回应，曹江发现前台小姐好像并没有看自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不由得加大了声音，“麻烦通知一下，行吗？”

　　还是没有回应，曹江心里抓狂，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当老子不存在是不是？！一个个的都不搭理老子！

　　他又加重了语气，“小姐！小姐！请问边伽城在吗？”

　　“啊！哦！边社工吗？在的，在的。”前台小姐终于回过神来了，看向休息室的位置，在紧要关头她收回了迈出去的脚，帅哥固然重要，但饭碗还是更重要一点。

　　“不过要稍微等一下，他现在正在接待案主，你们先在前面的休息室等一会吧。”她看向段柯，指了指休息室的位置。

　　曹江再一次感觉自己被忽视了……

　　曹江边朝休息室走去，边打量着。

　　身边的人已经几个月没有好好打理过了，长长的头发已经遮住了他大半的额头，简约白体恤，下面配了条黑色运动裤，长期待在室内导致他的皮肤很白，但没有血色，曹江不免心疼了几秒，转而嘀咕，“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不就是鼻子比我挺点，腿比我长点，人比我高点，皮肤比我白点，其他哪有我好看，现在的脾气还那么不讨喜，头发也不打理一下，还目中无人。”

　　段柯突然拉了一下曹江，吓得他一愣，回过头看着段柯，“咋了？”

　　“阿...农”段柯看着他。

　　曹江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段柯，额，顾林啊！我们等一会，阿农现在在忙，等他忙完了我们就去见他。”
　　段柯没有任何回应。

　　曹江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能悻悻地坐在沙发上，祈祷着，“伽城师兄！你一定要拯救我，还我原来的小柯柯。”

　　曹江也没曾想，段柯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会是一个什么反应。他发了一条短信给边伽城，说明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情况。

　　大约过了20分钟，才有人过来通知他们过去。

　　曹江带着段柯来到边伽城的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他心里默念，“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他紧张地敲了敲门。

　　“进来。”是边伽城的声音。

　　他推开了门，两人走了进去，先入眼的是墙上的一幅油画，那是一片海，一半平静如镜，另一半却波涛汹涌。

　　他看着坐在办公桌边上的人，吞了吞口水，“师兄，这位就是我和你讲过的那个朋友。”

　　边伽城看着门口的两个人，笑道，“好久不见，别在门口杵着了，赶紧进来吧。”

　　曹江挠了挠头，憨笑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段柯，额，现在也叫顾林。”

　　他回头看了一眼段柯，发现段柯被骗了好像没生气，只是站在那，和往常一样，只不过眼睛一直盯着墙上，心想“好现象”。

　　不过，过了一会，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边伽城看着段柯，笑了笑，“你们先坐会吧，我去泡点茶过来。”

　　等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两个人还在门边站着，“曹江、段柯，你们怎么不坐？”

　　曹江尬笑了一下，用眼神说，“我也想坐啊！但这位祖宗好像生气了，从进来到现在，就光盯着墙，一动也不动，我说什么都没用，接下来交给你了！”还郑重地点了点头，似乎边伽城听懂了他的话一样。

　　边伽城看着曹江挤眉弄眼，心里一阵好笑，看了他的短信，也差不多知道了一点情况，谁让他骗人家呢？！

　　边伽城示意曹江去一边坐着，自己走到段柯面前，用缓和的语气说，“顾林，你是因为没见到阿农心里不好受，所以才不愿意和我们讲话吗？”

　　边伽城直入主题，但段柯并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他。

　　“不想说话也没关系。”边伽城观察着段柯，仍保持着语气中的热情，“但你在听、在思考，对吗？”

　　“刚刚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叫边伽城，边是旁边的边，伽是瑜伽的伽，城是城市的城。”边伽城伸出手试图与他互动。

　　但段柯一点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你要不要坐一会，一直站在这里也挺累的吧？”边伽城收回手，继续和他说话，但他还是没有反应。

　　“顾林，我们来聊一聊李尚农吧？”边伽城试着用段柯世界里的话语体系和段柯交流，虽然他还不清楚段柯是陷入了故事中的什么角色，李尚农对段柯来说，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段柯仍然没有对他做出反应。

　　边伽城也没有就此放弃，做他们这一行的，要的就是耐心和同理心，以前也没少遇见过这样不搭理、不配合的案例。所以在进入正式治疗之前，他一定要把情况了解清楚，和对方建立起信任感和安全感。

　　而且，他以前还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案例，或许会挺有意思的。

　　“顾林，李尚农是不是对你很好？所以你才会这么执着地去找到他？”边伽城仔细观察着段柯的表情，但他依然没有反应。

　　边伽城只好看向曹江，“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曹江见师兄在问自己，赶紧坐好，放下手里的茶杯，“是啊！一天难得说一句话，要是说了什么，那肯定就是和李尚农有关了！”

　　“李尚农为什么会让段柯印象这么深刻？”边伽城走到曹江旁边。

　　“我也不清楚，大概就是段柯自己把他构造的太美好了，以至于爱上了？”曹江想了想说，“或说，沉溺于自己塑造的角色和世界吧。”

　　“这样啊！对自己构造的角色有了特殊的感情。”边伽城迅速地回忆起过往的案例。

　　边伽城思索了一下，他确实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实例，看来还得好好查一下资料了。

　　“要不，今天就这样吧。他这样也配合不了，我需要找一下相关的资料，再来看看要怎么解办。”边伽城看着站在门口至今没有动一下的段柯，对啊，没动！

　　边伽城发现段柯似无神的眼睛并不是在放空自己，而是茫然恍惚地看着一个地方，边伽城以同一个角度站在他身后，看到了墙上的油画。

　　边伽城没注意一脸惆怅的曹江，笑着对段柯说，“段柯，这幅画是不是很神奇，一边波涛汹涌澎湃，另一边则是平静的海岸，波光潋滟，水潮缓进缓退，两者放在一起却没有突兀感，在动静对比之下，反倒折射出一些生活的智慧。”

　　“一面或许凶险，但度过之后，便是风平浪静，让人心安。看着波涛，有时害怕，却也兴奋；待在风平浪静的一边，确实详和安逸，但也枯燥烦闷。”

　　“写小说的快感应该就在这里吧，现实平淡乏味，但在小说世界里，你想要的激情与欲望却都可以在剧情的波折中得到满足。”

　　段柯终于看向边伽城，似乎在示意他继续讲下去，但他并没有再说，而是看了看墙上的钟，“今天就到这吧，曹江，你带他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下午再过来吧，我刚好结束一个个案。”

　　段柯看了一眼曹江，曹江立马就从沙发上起来，走了过去，轻轻撞了一下边伽城的肩膀小声道，“师兄！找你准没错！你喊他段柯，他都有反应，我有时喊顾林都没用。”

　　边伽城笑着送他们离开后，回到办公室，他拧开一瓶酸奶，舔了舔瓶盖，喝了起来。

　　看着墙上导师送的油画，他本以为段柯是写小说深陷书中世界，导致的心理自闭。

　　现在想来，似乎更复杂。

　　不过这幅油画应该能给他一些线索，只是这幅油画对段柯来说，是和什么有关？那样东西又意味着什么呢？还是承载了什么回忆？或者与什么人有关？段柯对这幅画似乎很有兴趣。

　　喝完最后一口，丢了垃圾。感叹一声，曹江这是把他当作心理医生呢？边伽城无声地笑了笑，确实，在别人看来也没什么差别。

　　刚从事这份工作的时候，家里人其实并不太赞同，希望他能继续研修，像他们一样，但他还是选择了工作。

　　从现在的处境来看，他是处于波涛汹涌之间？还是，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
　　不知道，既然当初选择了从事这份工作，那就继续坚持下去吧。

　　实务才更能以生命影响生命吧！

　　把电脑关了，拿起外套和钥匙，他准备离开。

　　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给曹江发了一条短信，“曹江，今晚记得给我一份段柯的资料，还有那本小说。”

　　给曹江发完消息后，他就离开了办公室，回了与室友同住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