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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尖刀 ...


  •   《尖刀--上》

      地牢阴沉,石柱修建而成的牢栏是千锤百炼出的刚冷,几乎不用看不用思索-----室壁沉重的黑色铺陈着往日罪者们遭受过的深刻痕迹。监牢只点着蜡烛,幽幽的火光,为照亮脚下的路。

      赵津元从被下放之际便从容淡定,他丝毫没有因下牢一事而有半分恐惧惶然。他迎着地牢那一侧开出的天窗,在天窗投下的一片光阴里,选在了双膝跪坐。

      散发着阴潮臭味以及血腥气的地方,似乎并不影响他安然的心境。

      一个失败者、或者说一个并未反抗的失败者,他的目的....他想得到的是什么?寻常人可以从他的口中知道答案么?

      林元復来此,看到眼前一幕,似乎已知道他问不出什么。

      【殿下.....在等人?】

      林元復观察着他的神色,并顺势蹲了下来,他触碰了一下柱栏上留下的暗红。

      抹在手上,血迹凝住的粉末在指腹搓出一条红痕。

      赵津元慢慢回首,他只朝林元復点了点头。

      【昌王殿下么?】他直视眼前年轻的罪者,但他想应该不是。

      【...不】他简单地摇头否决,以低首的姿态望着落于膝前的阳光,【我呢...并不期待四哥,他一定会为了大哥杀了我.】是的,他能如此意识到,自己远不如旁人重要。【兄弟见了那么多回,最后一面别是他来杀我了。】

      他神色如常,语义不伐真诚之心。

      林元復眼角微有愣然,没想到他会说如此伤感的话,确实,赵怀遐敬爱自己的兄长,此次围猎一事所参与的人,他定然一个不会放过,即便...那个是他的弟弟..

      如此他看向赵津元的目光不觉多了丝怜悯,不是为他们兄弟阋墙,而是为了已然明白自己并不如别人重要的赵津元----他身上穿着布料裁剪好的衣服,但似乎内心的剪子正为他慢慢剪去多余的部分。

      【想来殿下不能如愿。】林元復表示遗憾,旋即起身。

      【是啊..】赵津元勉强一笑,有些感慨,【如果眼下要死了,就算是一生了。我一生...确实没有如过愿。】

      是错了么?仔细想想,也不是很清楚。如果说走错了,那是什么地方错了?他依然不是很清楚。赵津元抬头看向那地牢上方的窗户,他只能看到一小片天宇,些微白云。

      是他不该问阿娘是否幸福?

      还是他不该去看四嫂呢?

      其实都不是,赵津元在心底慢慢意识到那个漂浮上来----冰冷的答案-----应该是他不该出生。

      一日已过了大半,要说这时期有什么地方最是热闹,当属酒楼食肆。禁令一解,都热闹了。人们自发走上街,三五相聚聊一聊惊魂一夜里的见闻。另有别府派出探听消息的人,他们则隐蔽地藏在朝中各大要员住宅的附近酒楼,其中卢阁老的宅邸更是线人入位的重中之重,此处无一空缺,偶有私语,却是满堂安静。

      而盛家外头亦有一些人来人往,盖因盛家四女为宫中王妃之故..

      少顷,一辆马车停在盛家门口。驻足观望的人在看过下车的妇人后,目光放到了马车的花纹上,来人是袁家二少奶奶,也是盛家嫡出的大姑娘。

      盛华兰扶着丫鬟的手匆忙上阶,门童不敢挡路,待人进宅后便又合上小门。

      这短短两日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盛华兰一面向内宅进发,一面紧紧攥着手,锦绣娟帕直接掐成麻花一团,可见她内心焦急。袁文绍隶属五城兵马司副指挥,打今日上午一回来,便同华兰道了一夜见闻,只说卫安王府邸血腥冲天遍地尸体,不仅卫安王身死,连府中仆奴也一个没有放过,惨状不忍目睹。

      盛华兰步履匆匆,她一直是个孝顺知礼的孩子,这一趟她仍然先入寿安堂,得知老太太因担忧明兰长柏而病倒在床,心下忧虑,却也只能安慰老太太几句教她宽心好生养病。她说得不多,在寿安堂待了片刻,房妈妈送她出门,华兰便朝母亲的葳蕤轩而来。

      她一路前行,一面心道:若二郎所言为真,那盛家自今日起便要一纵青云。....青云之路啊...华兰心里总归有些沉重,她眉宇间已显露郁郁之色,她们该如何、拿什么样的姿态去陪衬那位四妹妹呢?

      那天家之人...又会怎样来对待她们?

      墨兰似笑非笑的容颜在她脑海神识中越发清晰,而她的心,却忍不住一丝丝恐惧。

      【哎呦,大姑娘来了..】院门口,刘昆家与华兰迎头碰上,她吃惊,【大姑娘好,您怎么有空来?外头听说乱得很。】立刻将一只手伸过去,扶着华兰搭上。

      王若弗带着如兰正在小佛堂烧香上告,保佑长柏平安无事,这厢听到女儿到访,切切急急地磕了头烧了香,起身被如兰扶了一把,【快快,扶母亲去见你大姐姐。】手上捻的帕子甩出了风声。

      如兰眼一转,见母亲为姐姐的迫切摸样,心里一下失落落地,酸劲涌了上来。但她已经大了,是个有孩子的母亲了,她可以很好地克制住情绪。从蒲团起来后,手上脚下并未没停着,听了吩咐扶了人出去佛堂与华兰相见。

      在屋里,华兰望了望后,先走上榻坐了下来,她心烦意乱先吩咐婢女倒一盏香茶来。不一会儿,婢女送来茶,王若弗和如兰也一同出来。她站起来放下香茶,同母亲见礼,又问了妹妹安好。

      如兰还礼,点头微笑,让母亲坐下来,她说,【兄长一夜未归,我们正担心着,大姐姐可知姐夫是否有消息?】

      一家人正是担忧的时候,能有个门路知道点消息的都是一件好事。

      华兰先是看她们一眼,继而喝起那一盏茶,她来得时候心急火燎一副按耐不住的样子,这时候看着母亲妹妹反倒沉住了。两个人性子可说是一模一样半点不差,一个见了林氏便要跳脚,一个听了四妹妹的事儿便要反唇相讥。华兰这时又不由想到,若是六妹在就好了,她这也有人商量出主意,心也能踏实一半儿。

      喝下半盏茶,华兰面对两张一模一样的神色面孔,茶盏被轻轻放下,【你女婿只是个副指挥,确切的消息听得不多,宫内据说有伤亡,但也别着急,长柏兴许无事。】最后一句,还是宽慰的母亲。

      王若弗听她这么说,深深一口气叹出,心头好歹是松些。

      【何尝不是这么想...】她也不说旁的话,【盼着菩萨保佑他,总不能丢下他老婆孩子吧。去,和那边说说,就说让她别担心,我们现在还没听到坏消息。】

      【是。】刘昆家的答应一声,吩咐一丫鬟去海氏那屋。

      华兰见她说完了,使起眼色,示意刘昆家的支使一些下人离开。如兰眉头微挑,开始明白姐姐有话要说。

      【我这话也是刚听来...】她思量,亦多谨慎斟酌,【眼下仅和你们漏一漏风。】

      【什么事?】王若弗见女儿神神秘秘,十足奇怪,按在桌沿的手掌不由握住。

      【是啊大姐姐,你快说来吧。】如兰跟后催促,话还没说,已经将她的心提起来了,【别犹豫不决,这不诚心急死我和母亲。】

      华兰看了她们两眼,始终对她二人悬着一丝担忧。

      【这话你们听了,一个别嚷,二个不许说嘴。】她开口,神情严肃,点了点二人,告诫她们。【二郎的官虽是小,但大消息估计错不了耳。陛下出猎在外,恐怕已遇刺身亡。】

      她眸色已变得深深晦暗,一语落地,惊浪四起,骇得王若弗如兰纷纷瞠目张舌。

      【什么!】

      王若弗险些滑了榻。

      这是怎么得了的一个事儿,短短几年,竟又是一场国丧。王若弗喘气不定,按着砰砰直跳的心口,既是惧然又是感慨,坐拥江山的君主正值英年,遽然崩逝可谓世间无常啊。

      她没有想得太远,最多为中宫太后怜惜,康阳公主才去不久,又逢陛下遇刺,这对一个母亲来说,已是将她置之死地。

      如兰眼有艰色,只为丈夫的前途担忧,文炎敬刚刚调职入京便遭遇陛下遇刺一事,朝局一变,往后的仕途难以预料,这真是刚上喜稍,便添前途未卜之忧患。

      她心叹,人生真难。

      华兰看着母亲妹妹各自不同的面色变化,内里是隐隐一笑,心道这消息才哪儿到哪儿,如今都怕了,后头的事儿还怎么听?她手上是一道软白帕子,华兰捻着轻轻一漾,动作神态间露出几分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姿仪来,将那眼睛侧着角度一看,眼梢微上,既显得清高又流露几分宽厚的温柔色,她却是不想吓着母亲妹妹,【这便怕了?我劝母亲与五妹妹心静些,你们可仔细想想,四妹妹如今在什么地方?】

      华兰眸子明亮闪着一片精光,她伸着涂了豆蔻汁儿的手指在她们跟前点了又点,艳艳的红色透着警告慎重的诡异。

      如兰眉心一跳,当即蹙皱。

      王若弗按着胸口,试探性地道,【..皇城?】

      华兰矜持的头颅点了一点,她朝母亲妹妹一笑,笑容中倒有着骇然的意味,【二郎说了,昌王殿下回宫走得乃是午门御极之路,这中宫嫡子年幼,不论明日昌王殿下是摄政.....或是...】话到这儿,华兰深深睇了一眼,两片唇停在未尽的秘密中,她说得既轻松又沉重,【咱家的四妹妹...怕是都要莲台登高...】

      怕不怕?她当然怕,毕竟她们与墨兰势如水火,积不能容,曾经明嘲暗讽争锋相对,林噙霜与盛墨兰是做了她们敌人的人,是盛家家宅被当做尖刺要拔除的敌人,而她们也确确实实,像请了道士对待恶灵一般拔除了此二人。

      但喜不喜?也仍然喜,一家之姓的荣耀,莲台高坐之下,盛家一飞冲天乃皇亲国戚,如此殊荣清贵怎能不喜?

      王若弗有些缓不过来,她抓过女儿的香茶猛灌起一口。

      如兰僵愣许久,从姐姐的话语中逐字剥晰,想要剥出一个自己想要的真相。她的脸蛋越发苍白,红唇也咬出青痕,那两只眼睛干干地凝视着地面。

      【天杀的贱人!】王若弗恨不过,盏子猛然锤在桌上,【她那小娘狐媚做派的东西,竟妄想做娘娘!我、我呸!】

      她骂来一时爽快,心底到底有些戚戚色,眼睛半含小心地看了大女儿一眼,浑然忘了王妃也是娘娘。

      华兰眼睛定格在那儿,连微笑也定格住,王若弗受了女儿的凝视,气焰顿时灭了不少,嗫懦地坐住了。

      【万万慎言。】华兰语含深沉,一眼睇在母亲身上,希望她能懂得少言默语的重要,【您别生了怨怼便逮着不堪的字眼嚷嚷,有个万一,不说您遭罪,咱们这一大家子都要跟着倒霉。】

      王若弗听了这话,手一下紧握住了。

      如兰不忿,听不得姐姐长他人志气的话,嘴边轻轻一哼,牙尖嘴利的毛病扑簌而来,【消息不知真假,大姐姐如今也忒胆小怕事,就算她有那个命,咱们曾经得罪也得罪完了,难不成现在还去跪下求她?】

      【如儿!】华兰拦声一喝,【孔嬷嬷所教道理,你已悉数忘得干净!?】

      遭了姐姐训斥,如兰僵住神色,她不愿意听那些大道理,一旦说起来,往往都是她们占理,而自己一肚子闷气无去处。

      她撇撇嘴,不愿答。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她真有大造化,若俯身一跪便能化干戈为玉帛,我为了这个家,我也愿意牺牲我的尊严。】华兰贤德,此番话又说得大义凛然,仿佛真到了那天,她就是个巾帼,准备英勇就义的巾帼,威风凛凛。

      如兰却不为所动,轻微冷哼,她没有被华兰牺牲小我而成就一家人的圣人决心打动,母亲大哥会爱她深明大义,父亲也会因此而感念姐姐顾全大局,她却不会------她轻而易举地明白,这里头,只有会因预料到的结果而被衬托得无地自容的自己,强烈的嫉恨与悲愤交叠的伤心。这一次回来,如兰越发察觉到自己心境上的失落,现在的她在盛家...就像一块完好的玉糕摆在碟子里,她是泼洒在边沿的碎屑,弱小无助,被不屑一顾;如兰是有些迷惘的,这个时候的家为什么和她记忆中的地方不一样?从前墨兰在家,她分明与大姐姐、小六她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她们就是一个池子里的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们一起是餐盘里的玉糕,相亲相爱,不分彼此;为什么墨兰她们走后,这个家里,反而让她从那块玉糕上滚落了下来。

      如兰在无人注意的境地礼,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珠钗。金质的冷意教她的心也能硬一些。如兰不愿戳破大姐姐的小心思,无非是想借佛光普照而镀自己一身金罢了,托一把紫气东来好摧杀袁家那些瞧不起她出身的人。她知道大姐姐在袁伯爵府的生活远没有表面的风平浪静,早年得明兰一番指点借黄夫人之手送了一小妾进公婆宅院,迂缓了袁伯爵夫人磋磨她的厉害,但终然治不了根本,这几年渐渐回过味来的伯爵夫人反而越发对这个儿媳较上针锋----她的日子已越发艰难,堪称腹背受敌,只因那送进去的小妾一举生子,袁老爷欢喜非常,从此以后更是偏宠于她。不知那时明兰有否考虑到,想着制衡的时候,家中格局却会因此而失衡。

      华兰一抬眸,望着妹妹的神情,欲言又止。

      【我可是太太生的。】

      冷不丁地,如兰冒出这句话,她一眼瞧出姐姐的意图,立时以荆棘为衣披在双肩,【嫡庶有别,我不会去求一个庶女!】

      【你!】

      【好了好了,别为了外人伤了姐妹和气。】王若弗从中劝和,伸手拦下如兰,又回首制止华兰。

      姐妹二人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最终各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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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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