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花路》山夫子

47、伏真书会

　　夜里，何似在人间笼罩在一片耀目的灵纹火光中。
　　火光最密集的主楼，一间包厢内，一人一物修一怪修对坐于桌，相顾无言，怪修和物修死盯着那人，那人倒是自在地喝着茶水。

　　南声：“你们都盯我一个时辰了，眼睛不累啊。”

　　阿三：“你居然是岂夙精魄。”
　　鹤桂：“你还瞒着我们。”
　　南声失笑：“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怪修和物修同时投去怀疑的眼神。
　　南声哭笑不得：“真的啊，它长在我背上，谁没事看个背啊。”
　　阿三：“你这么自恋，很有可能。”
　　南声：“……”

　　鹤桂：“它是胎记？你不知道自己有胎记？”
　　南声：“知道是知道，也就小时候看过一眼，谁知道它长大了成什么样了，再说这岂夙精魄，也只是当日蜃楼六界会我误打误撞才知道啊。”
　　鹤桂：“那你当日听到了有指甲盖印记的就是精魄转世，你就没联想到自己？”
　　南声摇头。

　　鹤桂和阿三继续狐疑地盯着他。
　　南声摇头叹气。
　　阿三：“怎么？”
　　南声：“我的伏真书会，就这么没了，我筹备好久呢。”
　　阿三没好气：“你还在想这个？你想想你自己吧！现在外面一群六界修士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刮了！”

　　南声：“不还有乌祉么。”
　　阿三更气了：“他不是万能的！”
　　南声笑笑：“我觉得他挺厉害。”
　　阿三白眼直翻。

　　气氛又陷入冷凝。
　　南声调笑：“鹤桂，你不是要用岂夙精魄造圣品灵器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来，把我拿去造吧。”
　　鹤桂满脸嫌弃：“我才不要，拿你造出来的司器，肯定也作天作地。”

　　南声转向阿三：“你呢，对那精魄一点不好奇？”
　　阿三：“好奇啊，我还想吃了成怪刹呢。”
　　南声大笑：“你还有这志向，真是个心比天高的蟾蜍，”说着撩起胳膊递给阿三，“来，吃呗。”

　　阿三看着那白藕似的胳膊，当真抓住咬了一大口。
　　南声吃痛，连忙收回：“你个没良心的死蟾蜍，还真咬啊！”
　　阿三砸吧砸吧嘴，感受了一下，这咬了一口精魄，好像身体也没什么变化。
　　“没啥感觉。”

　　南声没好气：“估计生吃不顶用，得煮的，烹的，炸的。”
　　阿三真的思考了起来。
　　看他那深思咂嘴的模样，南声的巴掌就下来了。

　　鹤桂让南声脱了衣服研究那印记，阿三也凑过去看，近看更像当日以连梵放出的悼象，简直是一模一样。
　　阿三看着那指甲盖印，出神了好一会儿，又想起了乌祉不顾一切冲出去的身影。

　　这个指甲盖印，是这么有吸引力的东西么。

　　阿三不自觉摸了上去，很平整，就是块皮肤，南声温热的皮肤，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和他第一次见到南声时一样，除了觉得这人会吹牛还脑子不正常，也觉得没什么特别的。
　　一个人，能有什么特别的，不是物修魂修魔修时修神修，只是个人，哪怕是个能画烟花榜，能在仙君面前面不改色的人，说到底也只是个人。

　　谁能想到他竟是岂夙精魄转世。

　　他原以为南声和他有那么点的像，这会儿又没了。

　　阿三：“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岂夙精魄？”
　　南声似是懒得解释了：“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只要我是，那么或早或晚，我都是众矢之的。”

　　阿三没出声。

　　南声絮絮叨叨：“看吧，从今儿起，南声这个人啊，就消失了，没了，我的名字啊，就叫精魄，谁看我都是精魄，再没有南声了。”

　　鹤桂把那印记给拓下来，放入他那标本册，嗤道：“你要是能别那么作，我勉为其难还可以继续叫你南声。”
　　南声笑：“听听，这可真不是人话。”

　　阿三等南声迷迷瞪瞪睡着后，才出了房间，鹤桂还在里头热火朝天地摆弄那印记，在那破伞上记着什么。

　　他朝乌祉的房间走。
　　脑子里想着南声。

　　蜃楼六界会后，南声就开始琢磨伏真书会，还大张旗鼓地去上了烟花榜，让六界皆知，今日书会，明明是主人，却上了戏台，明明是个文人，却参与武戏，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了印记。
　　他细细想来，觉得这一切实在不像巧合。

　　南声若是在蜃楼六界会那时知道自己是精魄的，那他这一连串的举动，简直是在找死，好像恨不得整个六界都知道他是岂夙精魄。
　　为什么？

　　如果是他，他一定藏得好好的，不让任何谁知道，直到能炼化那精魄。
　　南声是个人，他显然没有炼化的能力。

　　那这个精魄的身份，对南声来说意味着什么？除了被杀戮，还有什么？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到众矢之的的位置去？

　　阿三想不通，但南声这个人，他从遇到起就想不通，整个人就有病。

　　阿三进了乌祉的房间，他们离南声不远，防着其他住在何似在人间的修士夜里偷袭南声。
　　进门就看到乌祉站在窗前，不知是在看外头耀目的灵纹，还是透过灵纹在看天上的月。

　　阿三走过去，站到他旁边，陪他看了会儿，也不问，反正问了答案不外乎，晒晒月亮，晒晒灵纹，那月亮怎么样？好像不需要补充，那灵纹怎么样？可能要补充。这样啼笑皆非的对话。

　　就这一刻，阿三陡生出暴虐的情绪，他说不清梗在心口的那点不舒服是什么，他就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哪哪都有病。
　　南声有病，乌祉有病，那飞来一眼都没看他还叫他帮忙盯着的毕歌浮有病，愿轮有病，魔修有病，谁都有病。

　　他也有病。

　　阿三：“你想保护他吗，南声。”
　　乌祉：“嗯。”
　　阿三没有问为什么，他点点头：“那我也保护他。”

　　一夜未眠，第二日，那位走到哪都拂光一泻千里的金律仙君来了，“何似在人间”的六界会开了。

　　南声跟个犯人似的被请到主楼，说跟个犯人似的，是他身边簇拥着一群的修士，不敢过于靠近，因为乌祉走在南声前面开路，但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场面有些滑稽。
　　说是被“请”，是因为南声这厮，在这么压迫的目光包围下，依旧走得风华绝代，还跟那些恨不得活刮了他的修士们逗趣：“要签字么？签哪？”

　　阿三和鹤桂一起翻了个大大大白眼，他们将南声护在中间，比他都紧张，这当事者自己跟没事人一样还在那作。

　　到主楼了，正前方站着金律仙君，他转过身来，稍显得有些急迫，先是把南声上下瞧了瞧，南声笑着道：“金律仙君，小人好生运气，又见到您了。”

　　崔柒底：“你那印记给我看看。”

　　昨儿撕破的衣服早换了，南声是个多注重仪表的人，他浅笑道：“这大庭广众的，就要剥小人衣服，不太雅观吧。”

　　金律仙君不苟言笑：“你若真是那岂夙精魄转世，当众剥个皮都合情合理。”

　　南声闭嘴了，也意识到现在场面不同，不是他能开玩笑的地方了，这六界，就属神界最恨岂夙，是当真要毁了他的。
　　他褪下一半肩衫，露出了那个指甲盖胎记。

　　以连梵：“至安。”
　　至安听从意思，将灵纹放至半空，化成细碎的冥碟，中央显出一副画面，是在栀子悼占出的悼象。

　　众修炸开了锅：“一模一样！这当真一模一样！”
　　“南伏真就是岂夙精魄转世！”

　　崔柒底看了许久，沉声道：“南伏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南声：“没有。”

　　崔柒底：“没有？你早知你是他的转世？”

　　南声笑道：“自然不是，说到底，这还得托福于您神界，让小人长了年岁，不然，也没机会等到知道就已死去了，它轮回到下一世，也就没我什么事了……这该不是神界想的招吧，知道岂夙精魄在人界，延长人的寿命，好在一世里便找到他，不用等没完没了的轮回，好一个主掌六界生杀大权的神界。”

　　此话一出，众修皆惊，惊的不是他说的内容，而是他现已沦为阶下囚，竟还敢与神界叫板。

　　一旁的神修愠怒，但神修的架子摆在那，而且金律仙君还坐镇着，他都没发难，他们自然也不便动什么。

　　崔柒底面色如常：“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耐我们何？”

　　南声笑笑，作了一揖：“仙君误会，小人岂敢做什么，只是既然今日已被抓，想必命已去兮，就想死个明白，有一事想问清楚。”

　　崔柒底不语，示意他问。

　　南声：“人界的时间延长了，人的寿命延长了，请问代价是什么？时界最是讲究平衡，不可能平白无故延长寿命，不知神界与他们签订条约时，允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