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青山入梦来》瑛鸽

14、哥哥去余家

　　接到余仲电话，余大姐还带着兴奋。

　　“青山啊，尬才接电话啊？”余大姐太过高兴，方言便浓了些。

　　“早上自习，没带手机。”余仲淡淡的答。

　　兼职说成自习，是余仲的习惯，为的是省着大姐心疼。他总是在默默的咽下所有，努力展现生活中幸运的一面，不允许自己倾诉辛苦，生活也没有给他倾诉辛苦的条件。就像，他周末早五到晚九都要奔赴在兼职上，一站站十四个小时，腿痛脚疼、腰酸骨胀，他也不会和余大姐说。

　　因为，说了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徒增余大姐心疼，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冬日暖阳。为守护这份爱，余仲宁愿将苦难自吞自咽，也要让爱不受担心。

　　“啊？你没回来啊！”余大姐带着不解和浓浓失望。余仲回答说去上自习，说明没和徐伯镛一起回家。

　　余仲有种不好预感，却下意识否认，他非常疑惑：“大姐，谁说我要回家？”

　　“还以为你和你哥一起回来，我鸡都宰好了，正摘毛呢。”余仲没回来，余大姐浓厚的期盼减去一大半。

　　自从余仲认可他和徐家血缘关系后，余大姐自动将徐伯镛命名为“你哥”。

　　“什么？”余仲震惊了。预感灵验，却仍不愿意相信，再沉稳寡言，二十出头的他还是血气方刚易冲动，震惊的反问快于大脑先行。

　　仿佛鬼子进村，土匪进屋，不是个好东西，更不是什么好事，让人痛恨。

　　余仲抬起头，仰头望天，迅速调整自己状态：“我不知道他去咱们家，他给你打电话讲的？”

　　“抬起头，仰头望天”，这是余仲从小的习惯。每当他幼小身躯感到无力时候；每当他稚嫩肩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候；每当他孤独内心失去力量时候；或者别人都能喊他却没有的“我的妈呀”时候，他会习惯的仰头看天，不知是在向天乞求，还是在和天对话，总是用这种习惯安慰无助迷茫的自己。

　　“他早上给我打电话，讲今天过来，他没和你讲？”余大姐感到问题，有些担忧的问。

　　“没关系大姐，我给他打电话。”余仲再也顾不得自己，他首先安慰大姐。又反应过些什么，补充说：“大姐，如果他去了，给家里送东西送钱，都别要，我爸要你也拦着，我以后会挣钱都给你和我爸。”

　　“啊，青山，是不是你和他吵架了？”余大姐听到这些，又有了新的担忧。

　　“没有，就是别要他东西别要他钱，否则以后有些事说不清。”余仲叮嘱道。

　　“不会要的，这个大姐懂。”听到了余仲明确理由，余大姐爽快的答。有些事说不清，余大姐自动理解为，不能让徐家认为余仲可以是用钱换的。

　　而且，按照余家原来养余仲的初心，也不是要徐家钱，他们养余仲也不是为了赚钱。

　　余大姐是有这样习惯，凡事喜欢问个彻底，和陌生人聊天喜欢从调查户口聊起，她如果没搞明白，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比如刚才得不到余仲“别要”的明确理由便会再问下去。

　　余仲没和大姐多聊，在他和徐家之间问题上，他不想让养父家任何人受牵连，所以阻止徐伯镛去余家村，他会自己做，而不是让余大姐不接待。

　　况且按照老家人习惯，几乎不会把上门的客人赶走，那样村里更会是说三道四的新闻。

　　余仲仰望着蓝天白云，似乎已经预料他无法阻止徐伯镛的登门拜访，这件事超出他的可控范围，但怎能甘心。他带着压抑的、无奈的愤怒握紧拳头，紧接着拨打徐伯镛电话。

　　徐伯镛接起电话，语气平静，没出所料的：“余仲。”他已经下飞机，在前往余家村的车上。

　　这车还是徐伯镛为赶时间，高价打车去的。

　　“徐老师，你去我家干什么？！请不要打扰我家人的生活，请你赶紧回来。”虽仍称呼徐老师，却带着浓浓的不满和抗议指问，连着说了两个“请”，却是没一点请的意思。

　　而是硬邦邦的要求。

　　这弟弟，没一点尊重、硬气又固执，徐伯镛控制着火气，解释：“去拜访余伯和余大姐，早就想去，这次我出差回来顺路过去。”随着，又正式的强调，也带几分教育的意思：“余仲，无论你如何对待，父母生你余伯养你、我是你哥事实都不会改变，我早晚都要和余伯余大姐联系，好好的感谢他们。”

　　谁要你的感谢？谁说你是我哥？

　　余仲内心第一反应，下意识的反问要喷涌而出，但又硬生生的被他吞回去。

　　仿佛是认为反问仅是情绪发泄，表达意思力度不够，余仲很快很深的反驳道：“别自称我哥，我和你没那关系，他们更不需要你的感谢，你更不可以去打扰他们。”

　　余仲拒绝他是他哥，话语中更是毫无兄弟情义之说，徐伯镛的心堵得很，但也是免疫了，他当成是余仲在发泄情绪。

　　没计较太多，只是强调似的答：“我不是打扰，我是拜访感谢余伯余大姐。”

　　陌生哥哥和弟弟似乎没有谈拢的时候，也没有愉快结束的时候，结果也在彼此意料之中，甚至比徐伯镛意料之中的结果会好一些，也是不易。

　　***

　　找到余家村比徐伯镛想象中的慢一些。

　　徐伯镛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仅用一个半小时飞机；但从一个城市到下辖村镇，则用了三个小时。

　　徐伯镛一路颠簸终于到了余家村口，下了车准备走着去，边走边问前往余仲家。

　　没走多远，刚好路边有一老大爷，徐伯镛探身去问：“大爷，打扰您问一下，余仲家怎么走？”

　　“吙哩家？”大爷反问，地道的余家村“村普话”？。

　　徐伯镛凭借着大爷迷茫的神情和方言猜测，回答：“余仲。”他猜想，大爷问的应该是：“谁的家？”

　　大爷仿佛也在努力辨认徐伯镛的话，他皱眉，很是不解：“嘿嗰哞杂俚子啊。”——这没有这个人啊。

　　妥了，大爷说的，徐伯镛听不懂，徐伯镛说的，大爷也不知道。两个人聊的都上火，徐伯镛不得不放过彼此，再另寻他人问路。

　　余家村里，人与人之间交流都是方言。余大姐因为初中辍学在外打过工，所以普通话可以达到村小语文老师水平。余父也因余仲读书多，被传染到普通话达村小体育老师水平。

　　至于余家村里和余父同龄的大爷们，余父甚至可以当这些大爷们的普通话指导教师，而且余家村里剩余的留守村民也没几个能听懂普通话的。

　　就这样，徐伯镛问路几个老人都没得到指引，没办法，给余大姐打电话，询问具体怎么走。

　　余大姐当即解决问题：“你站那等着就行，我让孩子去接你。”

　　余大姐家里一儿一女，儿子黄赫皓今年刚高考结束在家闲着，女儿上高一在住校。

　　黄赫皓一米七五身高，179斤体重，和余仲的细竹竿身材相反，黄赫皓身体壮实，面宽脸圆，开朗爱说。

　　徐伯镛没一会见一个大男孩，运动背心短裤，趿拉着人字拖鞋正快速向他靠近。徐伯镛刚要走向他，迎过去，就听大男孩说：“你是徐老师吧？！”

　　“对，我是。”徐伯镛友好的答。

　　“我妈让我接你，走吧。”男孩走过来，说到。

　　看到徐伯镛捡起地上的东西，也没多说什么，就帮忙从地上捡起来拎着。

　　这些东西是礼品，是徐伯镛在厦门时特意准备的，第一次拜访余家，徐伯镛买了酒、茶叶、养生补品多样，很是隆重。

　　到余大姐家时，已经正午十二点半多。余父、余大姐母亲余伯母也在，余大姐做好午饭等着他，全家也都没吃。

　　余父，余伯母，余大姐，大姐夫，黄赫皓，徐伯镛六人围一桌，加上余大姐特意准备的辣子鸡、爆炒腊肉、红烧草鱼块、香辣小银鱼、米粉蒸排骨、梅干菜扣肉、莲藕辣椒炒肉、丝瓜炒蛋、清炒菜、鸡汤、酿豆腐十几道菜品，这顿饭格外的热闹。

　　也看得出余家人对徐伯镛的欢迎和热情。

　　这让徐伯镛对余家态度更明了，内心隐隐放心。他原本是感激感谢余家的心里，现在对余家更多了喜欢。

　　余大姐全程代表余家发言，全程跟着徐伯镛身侧。在她不方便地方，比如去厕所时候，也派儿子黄赫皓为徐伯镛保驾护航。

　　话题主要对象，还是不想成为话题中心的余仲。

　　“我们家情况肯定不如你们城里的好，青山跟着我们也没少受苦。我是想，青山以后肯定要定居城里，如果定居H城，H城现在房价多少？”余大姐在饭桌上问。

　　“余大姐，这里把青山养的很好，我父母和我都很感激你们。”徐伯镛答：“H城房子一般3万多一平，中心城区5万多。青山定居哪里，还要看他以后个人意愿。”

　　徐伯镛路上和黄赫晧聊过才知道，青山，余仲小名，余家村都只知道余青山，没人知余仲。

　　徐伯镛终于理解他为什么在余家村问不到路，也不能全怪方言听不懂，因为余家村只知道余青山，不知道余仲。现在他也入乡随俗，称呼弟弟为青山。

　　“我们这城里房价1万多，好的3万多，无论是青山定居哪里，我们家都帮不上什么忙，你讲你家里能帮一些，那你家能帮多少？全款还是要贷款？”余大姐问，一点没含糊。

　　一桌人，屏气凝神的关注着徐伯镛答案。徐家究竟有什么样的实力，对余仲是什么态度，对余家是什么态度，这些都是饭桌上几位重点关心的问题。

　　“如果青山需要，我们帮他买房。”徐伯镛答，顿了一下补充：“全款。”

　　徐伯镛上次被余大姐问过后，回去也有反思，理解了余大姐为什么这样问。他虽然不认同用买房来衡量徐家对青山的重视程度，但他也理解余家人。

　　余仲到了这个年龄，关心他的余家人想着给买房安家，也可以理解。这只能说，余家人很爱余仲，是为余仲着想。

　　“那你妻子会不会有意见？”余大姐接着问。

　　徐伯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会，她不在意这些。”

　　听到徐伯镛回答，兄弟争夺家产戏码也不会上演，余大姐心理悬着的石头落地，余父等所有人都挖掘出一个事实，徐家还比较有钱。

　　并非如余大姐开始猜测那样“穷”，攒下的钱也不少。

　　“他哥，青山毕业后工作，你父母有安排么？”余大姐把心理重点问题拿出来，又问。余大姐开始称呼他“徐老师”，徐伯镛谦虚的说叫“伯镛”就好，徐大姐又改为“他哥”。

　　因为他们还达不到叫名字的亲近，也仿佛知道这样称呼徐伯镛更喜欢一些。

　　“没有，要看他个人兴趣再说。”徐伯镛答。

　　余大姐没过多讨论，但她听得出来，徐家有给余仲安排工作实力。

　　一顿饭，宾主尽欢。徐伯镛了解到余家人对余仲认亲看法，余家人了解到徐家实力和基本状况，知道徐家对余仲重视程度，知道徐家让余仲认亲并不是“抢孩子”，不是要将余仲据为己有。

　　饭后，徐伯镛提议去余父家看看，之后返程。

　　余大姐叫上黄赫晧，加上余父、徐伯镛四个人一起同行。

　　“高考成绩什么时候出来？准备报哪个学校？”路上，徐伯镛问黄赫晧，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高考话题。而黄赫晧给他印象很好，至少比余仲开朗许多。

　　“23号出成绩，准备去铁道学院。”黄赫晧有些“我学习不怎么好”的答。在这里，铁道学院，学制三年，对高考分数可以称之为“有没有”的限制，而非常见的580分、690分之类的分数限制。

　　高三毕业生，只要参加高考，有分数即可交学费入学铁道学院。

　　所以黄赫晧说的是“准备去铁道学院”，而不是“准备报铁道学院”，高考成绩对于他来说，只要有就已足够。

　　未等徐伯镛回话，余大姐接话：“他学习不如他小舅，所以只能去铁道学院，三年后还得找工作，徐老师，你以后有合适工作能不能帮帮忙啊？”

　　也许，余大姐那一桌超丰盛的饭菜，那始终的称呼“他哥”，带着那几分尊重和那几分讨好，不全是因余仲，也是因考虑到三年后。

　　为了孩子，为了让人帮自己孩子安排工作，再硬气的母亲余大姐也会低头，更何况徐家这么有实力的明晃晃的大靠山，余大姐肯定要抓住。

　　“到时候看，能帮一定帮。”徐伯镛说，他似乎感觉很难给余大姐否定回答。

　　几人来到余父家，房屋很旧，远不如余大姐家新。屋内上下两层，二层有两个卧室，一个是余仲房间。

　　好学生余仲，好在屋里收拾的也很整齐。没有书架，余仲把书分箱装着，摞起来。

　　徐伯镛打开最上面一个箱子，也是所有纸箱子中唯一的塑料箱子，里面竟然是厚厚的一打奖状。

　　奖状纸张黄红相称，有些奖状年头已久，但却被余仲保存的很好，没发霉没褶皱，按时间叠放着，表扬余仲每一学期的考试年级第一。

　　作为一个哥哥，徐伯镛手里翻着奖状，内心无限骄傲。

　　他转身对身边的余大姐，很感激的说：“您家把青山教的很好。”

　　“他哥，这可不是我们教的，青山打小脑袋聪明又爱学习，这都是他自己学的。”余大姐骄傲的说，对于余仲学习成绩，余大姐每次提起来都是骄傲的。

　　余大姐认为孩子爱不爱学习，都是天生所致，和教不教、管不管没关系，余仲没用教没用管，爱学习学的还好，黄赫晧教很多管很多，不爱学习成绩也不好。

　　余大姐不把余仲学习好的功劳包揽给余家，但自始至终，也从没说过余仲在余家受过的苦，最多如饭桌上说一句：“我们家情况肯定不如你们城里的好，青山跟着我们也没少受苦。”

　　“还是要谢谢伯父和您家人。”徐伯镛说着，整理好奖状放回原处，心中难免感慨，奖状多到竟然能放满这么大一盒子，难怪余大姐骄傲，余仲这样成绩学生，以前每个老师都会喜欢都会捧着他吧，让他稍微有点严格他就接受不了。

　　在余仲房间里呆了好一会，徐伯镛又来到楼下，从身上拿出两打钱，递给余父，“伯父，这是我们家一点谢意，您拿着。”每打一万，共两万。

　　还未等余父接过去，余大姐眼疾手快的迎过来，把钱拿到手塞还给徐伯镛：

　　“他大哥，这可不行，我们不能要你们的钱，余仲今天还特意打电话讲这件事，不能要。”

　　徐伯镛稍有疑惑，他没想过余仲还特意叮嘱过余家人，不要他钱这事。

　　“不听他的，余大姐，这钱让伯父拿着，只是我们一点感激心意，和青山没关系，伯父也永远是青山父亲，您永远是我和青山的姐姐。”为避免引起“拿钱买弟弟，拿钱抢孩子”的疑虑，徐伯镛特意强调，以免误会。

　　这次他来到余家后才知道，余家主要的担心是余仲认亲后，再也不是余家人，不能孝敬余父，不能回报余家。

　　他多次保证似的强调余仲仍旧是余家人，以后必须养余父老，也会回报余家，他也会亲人般的帮助余家，让余家人安心。

　　可奈何，推搡了几次，最终徐伯镛也没能将钱送出手，只能将礼物留在了余家，说了些感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