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梦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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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到处都是血……
漫天翻滚的魔影吞噬了天地，不详的血色渐渐晕染开来，远处隐隐传来几丝灵力波动，一股煞气惊涛骇浪般溢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周围，到处都是焚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哭喊声，咒骂声，求救声，讨饶声……活生生一片人间炼狱。
这里是，太虚仙宗？
“师叔，救我”一张惊恐的脸在看到那一袭白衣的瞬间迸发出光芒，如同濒临溺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下一秒那笑容就凝固了，他愣愣的看着穿过自己胸膛的利剑，半晌才无力的倒下；他的身旁，身着华服的清丽女子像个被蹂躏过的破布娃娃，满是鲜血和污渍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斜扭着，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大大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眼角还有半滴残余的泪珠……
“师妹！醉儿！”梦中的人陡然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满眼的泪水不受控制的从清冷的面颊滑下，在精致的锁骨上绽开一朵朵泪花。
眼前的景物渐渐退去，一切又重归诡异的平静，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
又是那个一成不变的噩梦啊。可无论做多少次，那刻骨铭心的痛感都没有一点点减轻。
“没事了，没事了，就快了”那清冷瘦削的男子痛苦而决绝的笑了笑，忍住周身万蚁噬咬般的疼痛，咬着牙一次次用灵力冲击着丹田中那个无形的屏障。太虚仙宗被灭门，刚好是一年前的今天。这几个月，洛清宵养精蓄锐积攒灵气，就是为了能赶在今天一举冲破那人在自己体内设下的禁止，然后自爆灵体，给一年前枉死的所有人陪葬。
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个下午，他拼尽全力逃脱他的束缚，赶回蓬莱山时，看到的那幅场景：终年仙气缭绕的蓬莱山已经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 “尸山”，死去的人血流成河，奄奄一息的人哀鸿遍野。他看到了，从小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师兄残缺的尸身，温柔可人的师妹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面庞，他听到了，小师弟临终前拼尽全身力气吼出的:”快跑！”
跑？去哪？自己还能逃去哪里……
他扑上去，抱起慕凌宸：“小师弟，是谁干的！告诉师兄！” 可怀里的人已经咽气，无论怎么摇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洛清宵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
“究竟是谁干的！” 洛清宵撕心裂肺的怒吼，胸口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几近昏厥。
咚，咚，嗞……远处的脚步声伴随着兵器被拖在地上发出的摩擦声缓缓向他逼近，即使在嘈杂的炼狱中，那声音依旧如此清晰，如此刺耳。那是与他朝夕相伴了近百年的声音。
他不相信，他卑微的一遍遍在心底祈求，默念：“不是他，不要是他……”, 如同濒死的鱼儿般猛地抬起了头 。眼前的景象打破了他内心的所有期冀和妄想。
为什么！为什么！太虚仙宗不是楚临渊长大的地方吗？他们不是他的师长密友吗？他不是说过，自己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吗……他不信！即使楚临渊是魔族，他也不敢相信曾经那般乖巧善良的徒儿会这般草菅人命，亲手屠尽有大恩于自己的宗门，掀起修真界的血雨腥风。
楚临渊明明……不是这样的。
可他的眼睛没有骗他！
楚临渊拖着蚀骨剑踉踉跄跄的从太虚殿的走出，玄色的长袍随他的脚步一滴一滴的淌着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洛清宵眼眶通红，竭力喘息着，似乎在压抑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楚临渊！为什么！你究竟……为了什么……咳咳咳”
楚临渊低下头，屋檐垂下的阴影刚好模糊了他的面庞。他紧握蚀骨剑的手上青筋暴起，整个人看上去却脱力般的摇摇欲坠。良久，他抬起头，面上神情莫测，看向洛清宵的眼神如古井般深邃，仿佛世间所有色彩射入其中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沙哑的开口道：“师尊，你怎么来了？”
“掌门师兄呢？二师兄呢？”
“死了，刚刚。”
洛清宵眼前一黑，面色惨白，被他气得浑身发抖，“你疯了！你为什么要……”
你为什么要……屠太虚仙宗满门？为何要杀师兄们？他们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楚临渊眼底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悲伤，下一瞬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波澜不惊。“师尊”，他略一偏头，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轻笑，看上去竟有几分顽劣孩童的天真无邪。“整个修真界，有谁对我不是趋之若鹜喊打喊杀？怎么，还不准我报复回来了？”
“以前他们不都说我是魔族，所以我死有余辜吗？那就让他们好好尝尝魔族的威力吧”
楚临渊原本的相貌十分俊朗，身长玉立，肤色白皙，棱角分明，刀刻斧凿般的五官天生一副睥睨天下的王者气势，冷峻的剑眉下是一双精致的桃花眼，眸中重瞳为这张脸平添了几分妖异。而此刻，那溅了血的冷峻面孔充斥着狰狞的仇恨，在洛清宵眼中如同地狱逃出的恶鬼。
竟然……竟然是为了这么可笑的理由！种族之别，真的是如此不可逾越的鸿沟吗！因为几个人的诽谤谩骂陷害，就要全天下生灵陪葬吗！自己将他救出魔爪，倾心培养，传他功法，授他为人之道，却不成想竟是养虎为患！
凄厉的寒风夹杂着刺鼻的血腥气一阵阵刮过，周围的惨叫声渐渐平息。一口腥甜涌上洛清宵的喉咙，左手撑在地上，右手大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泪水决堤般淌下，他颤抖着，眼前一阵阵发黑，“楚临渊，你这个畜生……！我定要将你……粉身碎骨。”
楚临渊终于抬起了头，淡淡的说：“好啊。那你可要好好活着啊，我的好师尊！我可在等你清理门户呢。”
楚临渊趴在地上，看着他意定神闲的离开，五根手指生生掐进了肉里。自己这百年是瞎了吗，怎么养出了这么一个疯子而不自知。
谁都没注意到，离开的楚临渊眼角滑落了两行清泪。
冷风萧瑟的吹过，掀起了地上焚烧过后的灰烬，蒙住了世间的一切色彩。
终于，伴随着一声细微而清晰的碎裂声，那禁锢了洛清宵五年的禁制终于被破开，他一鼓作气，榨取灵脉中最后的灵气向丹田中那颗暗淡的金丹攻去……
大股鲜血从他口鼻中涌出，他才终于绽放出了一个无力而释然的微笑。
剧毒在身，灵力被封，自己这个阶下囚哪有什么机会给他们报仇！
不仅如此，他还要被囚禁在害死他们的人身边，囚禁在这个为祸修真界的魔族身边！
“死，不就是他这么长时间一直想要的东西吗。为人禁俘，任人摆布，真心受人践踏，恨意不得疏解。那人夺走了他活着的所有意义，死，就是他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一点点从他的身体流逝，自爆后没了灵力的压制，他体内的剧毒也一并发作了起来，乌黑的血缓缓从嘴角溢出。过去的生活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重现，幼年时师尊的教导，师兄们的关怀，成年后仗剑走天下，护世间太平，更多的，还是与那个少年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曾在带楚临渊一同去除妖时被邪祟重伤昏迷，身边也没带任何传音符或传送符，楚临渊一个小小的孩子连御剑都不会，却硬生生找了一个安全的山洞把他背了进去，整整十天，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喂药喂水喂食物，换药净身输灵力。待他完好无损的醒过来，旁边的楚临渊已经累得脱了型，活生生像一具行走的僵尸，两个眼睛哭的像两个熟透的桃儿。
修仙清苦，他也曾坐在高高的屋檐上，望着人间灯火辉煌的宫殿，熙熙攘攘的街道，陷入深深的孤独。这时，楚临渊总会悄悄出现在他背后，替他披上一件御寒的披风，笑着让他尝尝自己刚做的糖油糍粑或是桂花糖蒸栗粉糕。甜甜的，糯糯的，心里有再多的苦涩，这一瞬都会烟消云散。
他称赞楚临渊时总喜欢揉着孩子的头，少年被揉散了头发也全无恼怒。青涩的脸上浮起一团红晕，明亮的双眼写满了喜悦。
渐渐的，那少年长成了英俊的男人，会在他喝醉时一脸无奈的抱他回床上睡觉，会为他亲手缝制一柜子的新衣，会在他吹笛时为他舞剑相伴，会在一同济世时与他完美配合……
最后，是灭门时他最后见到的楚临渊，眸若鬼火，浑身散发着逼人的阴骛气息。他最疼爱的徒儿，最信任的弟子，给他下毒，囚禁他，封他灵力，灭他师门……
他暗自苦笑了一下，当年修真界谁人不知，清宵真人有一个百般疼爱的关门弟子，他将那小徒儿视若己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想要天上的星星，清宵真人都会想着法子给他摘下来，上品的仙器，天阶的丹药，他自己有的，什么都不会缺了自己这个小徒儿。
可是没人知道，这位孤高清傲，霁月清风般的正道仙首，曾经深深的爱上过他那个小徒弟！因为喜欢他，所以一直固执的把他困在自己身边，不让别人接近他，生怕别人把他抢走；因为喜欢他，所以什么好东西都塞给他，生怕他再遇到什么危险；因为喜欢他，所以在明知他是魔族的情况下仍以一己之力保下他，一遍遍的教诲他看淡种族之别，行善事，济天下……
除了亲口说出 “我爱你”这三个字，他没有什么不能为楚临渊做的。可是，仙尊心系天下，断情绝爱的重任，师徒伦理的禁锢，甚至是自己清高的名声，都是他和楚临渊之间难以逾越的界限。每每看到楚临渊像被抛弃的小狗一般失落的眼神，他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多少次那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就像咽了一嘴的玻璃碴子。
可现实狠狠的抽了他一耳光。
“哈哈哈哈哈哈，是我活该！”楚临渊第一次将他带去魔界囚禁起来时，他一次又一次安慰自己：“一定出了什么事，这一定不是楚临渊故意的”。哪怕亲眼看到他浑身浴血的出现在被灭门的太虚仙宗，他内心深处仍有声音在不停的叫嚣：“楚临渊一定是有苦衷的，一定是自己误会了，一定有什么隐情……”
“哈哈哈哈哈哈” 他还真是贱啊。明明是自己的真心被人随手抛弃，甚至扔在地上践踏，自己还是忍不住想帮他开脱呢。他枉为太虚弟子，竟然为了荒唐可笑的幻想弃宗门于不顾！他枉为正道仙首，竟然为了虚无缥缈的情爱自断羽翼！
“楚临渊，就算你不爱我，我们师徒百年，你当真一点情分都不念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就算是演戏，只要你不揭开面具，我心甘情愿的陪你演下去，哪怕是假的，哪怕你所有的温柔，善良，体贴，深情都是假的呢！可你为什么为我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境，又狠狠地一把把我拉回现实！你明知太虚仙宗是我的底线，下手时却毫不犹豫，残忍至极！曾经有多美好，现实跌的就有多伤，你连一点帮你找借口的余地……都不留给我。
笑声渐渐淡去，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了，四肢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突然，身边传来了重物跌倒的声音，他强撑开眼睛，竟能迷迷糊糊看见一个狼狈的身影，看清那张熟悉的泪流满面，他浑身一激灵。冰冷的躯体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温柔又令人无法挣脱的力量，一如那些让他难忘的时光。
“你又想搞什么名堂”洛清宵本能的排斥着他的靠近，想大力推开他，全身上下却使不上一丝力气，想厉声训斥他，喉咙却被上涌的血液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隐约间，他感觉自己的嘴被人掰开了，口中被送入了一枚苦涩的丹丸。
“他是在……难过吗？” 罢了，爱也好，恨也好，情也好，怨也好，统统都随他一起烟消云散吧。就让死带走他这辈子所有的心意和不甘，来生再寻找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爱人吧。洛清宵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耳边似乎传来了撕心裂肺地哭嚎。
我终于……解脱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梦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