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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落(三) ...


  •   一个多星期,陈竞越就嚷着要给李夕落做小弟,看着李夕落好利索的脚,表示要继续帮着李夕落上下楼梯。

      李夕落烦的不行。没理他,去了东楼洗手间抽烟。

      李夕落推开洗手间门,烟雾缭绕。

      里边儿四个人扭头盯着他。

      一个像是狗腿小弟的男生正在给另一个倚在墙上的人点烟,见他推门进来,都停下了动作。

      倚墙上那人没说话,隔着呛人的烟雾盯着他看。

      李夕落乜了一眼,没搭理,扶鸟尿尿,完事儿走人。转身去外间洗手。

      刚迈出门,其中一位紧身裤小弟扬声:“站住!娘娘腔真是没一点儿眼力见,给爷把门关上!”

      李夕落没理,转身要走。

      那位紧身裤小弟又说:“你没长手吗?关个门都不会?!”

      李夕落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那你上完厕所后用爸爸帮忙吗?”

      啧,这就嚣张了。

      倚着墙的那位盯着李夕落,眯了眯眼,笑的十分掉价。他走近朝李夕落微微敞开的领口喷了口烟,“哟,还是这么拽啊,你留着长头发……额嗯…”

      没说完的话被一声闷哼代替,李夕落胳膊肘砸上对方肋骨,一脚踹上他的腹部,趁他弯腰一把拽住那位的头发哐地一声摁在了墙上:“林沐阳是吧?老子上次没把你打残挺可惜?上赶着来爸爸这儿挨揍?”李夕落眼睛发红,转头又死死瞪了一眼门口的三位小弟。

      林沐阳捂着腹部咳嗽,说不出话,三位小弟都是你先上我就来的主儿,看看彼此,骂骂咧咧。
      ……

      “啪”,厕所只剩李夕落一人,李夕落捡起紧身裤小弟落下的打火机,摸出烟点上,甩了甩手。

      刚砸林沐阳脸上那一拳震得他手麻。

      最后他放四位沙比走了,啊不,两位,中间有俩跑了,叫嚣着让他等着。对不起,他等不了,只能继续揍被他一膝盖顶的躺地上的林沐阳,那-b最后抱着头求的饶。

      “嗤,怂-逼。”

      李夕落垂眼看着火星慢慢吞噬冷白的烟身,思绪漫溢。

      “他妈怎么给他取这个名?啧,班里女生看的玛丽苏小说名儿都没这么娘。”

      “我他妈就看不起这种装逼的,一脸便秘的表情,看不起谁呢?”
      “一男的还留长发恶不恶心?”
      “他挺骚的,喷香水还留长头发,像是店里给人…的。”

      “哇!c起来爽不爽,你试过啊?”

      ……

      李夕落拉开窗户,看外面路上的车,学校周围都是小区却没人入住,一片又一片参差不齐的树簇拥着楼房,说不出是寂寞还是热闹。

      他原本以为他不在意某些话了,就像他回到那座房子不再争吵,只是沉默着进门,然后叫一声爸爸妈妈,回到房间锁上门。

      李夕落觉得他一直活在枷锁中,别人扯着链子让他怎样他就得怎样,稍微有一点反抗他们就会痛心疾首:你不该这样,你不能这样,你应该那样。

      别人说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没有为什么,我想让你那样你就得那样;我看到了,你就是那样的。
      对他而言,命运从来不是可以掌控的,是命运选择了他。

      他得笑着跪在地上稽首,感恩所被赋予的一切。

      黑暗刺破他的胸膛,因为他的内里是黑色的,他们需要一个纯净高贵的完美艺术品。

      所以他只能坠入深渊。

      他打碎自己,让自己破碎不堪,想把一切赋予丢进黑暗。

      李夕落狠吸一口烟,把剩了半截儿的烟弹到地上,用脚狠狠地捻灭。末了又弯腰捡起弹进垃圾桶里。

      洗了手,抬脚,迈过被踹坏了的门。

      ……
      李夕落被裴玉开车接回了家。

      原因无他,违反学校纪律,打架又抽烟,被劝退,回家反省一周,五千字检讨。

      坐上了车,李夕落拍了拍湿透了的衣服,几颗小冰晶从衣服上滚落到车座上,李夕落盯着看它们融化成一小片水渍。又觉得没必要,北方冬季这个时间段儿容易下雨夹雪,现在早化了。

      为了不让他那位注重颜面的妈妈因为有个不争气的儿子而在老师同学面前丢面儿,他拎着没装几本书的书包在大门口站了一个半小时。

      小冰珠滚进他的衣服里,冻得他一哆嗦,他竟觉得有些想笑。

      裴玉脸色铁青,一起生活了九年的母子现在一句话也不说。

      几个小时的车程让眼前这位美丽优雅的女人眼里充满血丝。

      其实不光现在,好多时候都是这样。

      李夕落回忆着他们的交谈内容,挑挑捡捡除了各种补习班,比赛课程,就是争吵。
      他站不说话,他亲爱的妈妈歇斯底里,有时还会哭,他亲爱的爸爸永远有饭局。
      李夕落看着窗外后退的树,没有一片叶子。
      小冰晶斜斜的打在玻璃上又被弹开,最后滚落到玻璃与车窗的夹缝里,像他一样慢慢融成一滩水,流下就被丢落到原地。

      远处的断楼颤颤巍巍,苟延残喘破败不堪。

      李夕落闭上了眼睛。

      ……
      进了熟悉但他又觉得陌生的家,发现那个一个月见不到一两次面的爸竟然在家。

      李夕落走上前,叫了声:“爸。”

      李振兴嗯了声,算是应了。

      他妈关上门,把手提包摔在门口的鞋柜上,冷着脸坐在沙发上。

      很多时候都这样,他站在客厅里,他的爸妈坐在沙发上,然后矛盾迸发。

      李夕落周围都是家具,可他每次都觉得他正站在寸草不生的荒原,周围空荡荡的,像是坠落无边的黑暗。

      他拼命招手,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他一遍遍祈求神明带他走,却总等来指责和失望。

      “李夕落!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你多大了?啊?你怎么总是给我们惹麻烦!”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怎么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九年了,你还是这个样子!要是……”
      “要是他还在,要是他没死肯定比我优秀一千倍!可是他死了!”李夕落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委屈又愤怒猩红着眼吼了出来。

      “啪!”

      九年了,李夕落从没说出过这句话,就像他挨得这一巴掌一样。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凭什么?!”
      “是啊,我他妈凭什么?!啊?你说我凭什么?我凭什么啊妈。”李夕落哑着嗓子问她,又像是问自己。

      眼泪淌过脸颊,烫的李夕落生疼。

      李振兴埋着头,依旧是一言不发。
      “爸妈,你们每次喊我的名字想的是谁?那个房间你们敢让我进吗?!”
      李夕落指着一扇门,老旧古朴,像是埋着密封了很久禁忌。与这个家格格不入。

      裴玉胸膛剧烈的起伏,她嘴唇颤抖着,爬着血丝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爸,妈,你们说,我是谁?我凭什么?啊?!你们问过我愿意吗,他又愿意吗?!”李夕落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连带着那些愤怒,不甘,和委屈。

      “你闭嘴!你凭什么说他?!你不配!你怎么能说他?!你怎么能说他!”

      李夕落看着眼前这位他叫妈妈的女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很少的痕迹。
      美人还是美人。
      可李夕落觉得她每次的歇斯底里都像是在惩罚她高贵的优雅。
      李夕落站着不动,扯着嘴角苦笑,脸上的红痕微微肿着,脚边是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从绝望里流出,砸下地板,晕成一小片可怜的水洼。

      “夕落!回你自己的房间,你妈妈不是故意的。”李振兴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李夕落的房间说。
      李夕落转身要走,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落荒而逃的士兵,丢城弃甲,狼狈不堪。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他觉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有人正掐着他的脖颈撕扯他的身体,他快要死了。

      绝望吞噬一切,他转过身来向房间走去。

      “咔哒”关上房门,李夕落瘫坐在床边,他抱着头,细细密密的痛苦狂涌而来,他逞着强,拼命压抑,只留下滚烫的悲伤。

      ……

      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他头痛的就要栽到地上了。

      他脱下湿透了的衣服,冲了个澡,裹上被子,缩进被窝里。

      他困了。

      他要睡觉。

      他从不敢说累了,就好像说出了那两个字就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无数次他告诉自己,他困了,他要去睡觉了。

      希望,睡一觉一切就都变好了。
      可惜从没实现。

      李夕落觉得他浑身冰冷,牙齿颤抖着磕在一起。冷汗黏在身上,疼痛像一把尖锐的利刀,泛着幽幽的冷光,毫不犹豫的捅进他的身体翻搅着他的内脏。

      以前的记忆又缠的他不能呼吸。

      李夕落没有爸妈,十二月的天下着雨夹雪,不满三个月的他被人从垃圾桶里掏出来。

      小小一团,脸冻得发紫,全身上下什么都没有,就一张半干不湿的毛毯子裹着,被人发现的时候连哭都不会了。

      后来,他有记忆以来就在孤儿院生活。

      别人说,他叫田岑。

      别人说,他爸妈不要他,他是被人从垃圾桶里抱来的。

      别人说,他有病,自己一个人玩,也不说话。

      别人说,他是个怪物,只有他用左手吃饭,写字。

      别人说,他不听话,总是欺负其他小朋友。

      别人说,那只经常趴在墙头的猫是他用砖头砸死的。

      别人说,他不用在这儿生活了,要去享福了。

      别人说,他走了狗屎运,被人领养了。

      田岑被领养了。

      在一个乡村生活到了十一岁。
      小田岑整天喂鸭喂羊喂猪,什么都喂。然后就搬张凳子坐在锁死了的屋门前,东临的大爷跟他搭话,他不理,谁都不理。
      后来白天去漏风的教室里和流着鼻涕的小孩儿一起,在三人挤一张课桌的教室里学习。
      老师说方言,小田岑很多都听不懂。
      晚上在昏黄的灯泡下写作业。趁爸妈不在才敢换回左手,不然要挨打。
      老土墙簌簌地掉着灰,塑料布糊的窗户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小田岑吸溜着鼻涕,用右手写下歪歪扭扭的字。
      后来,小弟弟出生了,哭闹着尿了他一身。他只觉得他小小的一团好软,好小,抱着他的手都僵着不敢乱动。
      从那天起,他爸妈总是看着他欲言又止,晚上也不再用竹鞭条打他用左手写字的手了。

      手没肿,真好。

      再后来,他爸妈带他坐了火车,他第一次坐,很兴奋,一晚上没睡着觉,等他再睁眼就在一间漂亮的屋子里。

      他哭着问他爸妈去哪了,面前很和蔼的夫妇说,以后他们就是他的父母,以后他叫李夕落。
      田岑每天都哭,要找爸爸妈妈。
      很漂亮的阿姨一遍遍告诉他他们就是他的父母,他问为什么,阿姨告诉他没有为什么。
      一周了,田岑的爸爸妈妈没来接他。
      一个月了,田岑的爸爸妈妈没来接他。
      一年了,田岑的爸爸妈妈还是没来接他。

      田岑不再用左手写字。

      田岑开始学习各种他没见过的东西。

      田岑不再哭着要爸爸妈妈。

      田岑开始在别人喊他李夕落的时候答应。

      田岑就是李夕落。

      他是李夕落。

      书法,钢琴,美术,足球,英语补习班,语文补习班,各科补习班,小升初补习班,各种私教,游泳,跆拳道,口语,写作,奥数,考试,考级,舞蹈,长笛,比赛,比赛,比赛……

      八年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噩梦。

      他妈妈从来没有夸奖过他,总说他很笨,没有一点上进心。

      他妈妈会用各种标准要求他,让他养成各种小习惯。

      不准用左手写字,要爱吃小番茄,要留不过耳的短发,要爱笑,要学习好,要优秀。

      很多,很多。

      李夕落很乖,学很多东西,学着根本不是他的小习惯没有一点怨言。

      辗转流离,李夕落从来没想明白过,也没时间去想。

      李夕落从不提要求,他觉得他得到的够好了。

      只是这样的生活很多次都让他心惊。

      半夜,李夕落醒来,他抱着被子缩在墙角。

      他妈妈没进来过。

      很多次,李夕落在半夜醒来时,看到他妈妈正坐在他的床头抚摸他的脸,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在他的脸上。
      房间里没开灯,房门开着,外面没有一丝亮光,只有从窗户外透过的月光打在他妈妈的半边脸上。一半是清冷的月光,一半是黑暗,她一声不响,她的眼泪正往下流,眼底是化不开的悲伤,嘴角却噙着一丝扭曲的微笑。
      李夕落失声尖叫。

      从那以后,李夕落就失眠了。
      无边的恐惧包围着他,黑暗和他殊死相搏,谁害怕谁就得死去。
      每一次黑夜都是恐惧,每一个夜晚都是煎熬。
      李夕落开始害怕看他妈妈的眼睛,看着他妈妈,他有说不出来的恐惧。
      他爸妈开始频繁的争吵。

      有一天,李夕落进了那个他爸爸妈妈从不让他进的房间。
      房间很大也很干净,像是有人经常打理的。
      床单是天蓝色的,跟他房间里的一样,墙上贴着他不认识的海报,桌子上摆着很多书,也有很多小玩意儿。
      靠墙的玻璃柜里摆满了奖杯,奖状,一面墙上贴着许多照片。
      很幸福的一家三口。

      爸爸妈妈拥着孩子在游乐场里开心的拍照。

      小男孩一脸笑意的举着奖杯,嘴角弯弯勾起,像是打了一个小弯儿。

      餐桌上男孩端着一盘小番茄眯着眼捏了颗正往嘴里送。

      男孩鼓着脸笑着喝水,刚跳过舞的脖颈上正淌着汗。

      照片里的爸爸妈妈是被他叫了八年的爸爸妈妈,

      男孩的床单是天蓝色的,

      男孩笑起来很好看,

      男孩眼尾很阔,

      男孩会跳舞,

      男孩爱吃小番茄,

      男孩很优秀。

      男孩的奖杯上刻着李昔骆。

      ……

      我是谁?

      我是李夕落。

      他转头,看到他妈妈一脸愤怒的看着他,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不许踏进这个房间半步。
      ……
      我是谁?

      我是田岑。

      我是李夕落。

      我是李昔骆。

      我谁也不是。

      我跪在我的坟墓前祈祷。
      坟墓里埋葬着长满荆棘的带血玫瑰。

      ……

      李夕落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半拉的窗帘耷拉在窗台上,窗户留了很大的一条缝,正嗖嗖地往屋里钻着冷风。

      李夕落喘着气,抱着枕头的手颤抖着,好一会儿适应了黑暗。

      他的头很疼,嗓子像沙砾摩擦般疼痛,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李夕落盯着窗户,缩进被窝里一动不动,空调不停地运转发出嗡嗡的声音,可他依然觉得浑身冰凉,他蜷缩着,后背抵着墙,眼睛盯着窗户的那一条缝隙,一直到天微微透出点亮光。

      ……

      李夕落下床,从昨天湿透的外套里掏出手机看,今天是周六。
      他翻了翻通讯录,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边人先骂了句脏话,不耐烦的喂了声,“谁啊!这他妈不到六点!”
      李夕落哑声,“我。”
      “我靠!李夕落,你纵-Y过度了?”

      李夕落苦笑一声:“你那儿有地儿住吗?”

      “不是,兄弟,怎么了?在哪儿,我接你。”

      “不用,我找你吧,天儿挺冷的。”

      “废他妈什么话!哪儿呢?位置发我,我接你!挂了!”

      李夕落换了身衣服,给他爸妈发了条消息,关上门走了。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看二楼已经拉开的窗帘,他想弯起嘴角苦笑一声,可他现在连这个动作也不想做了,他转身迈进白雾。
      站在外边儿,李夕落头重脚轻,冻得直哆嗦,叫了个车,被车上的暖气暖的哆嗦了一下,给许熠棠发消息。

      十五分钟后,许熠棠顶着自然风塑的发型,骑着辆小电驴开足马力溜到了李夕落跟前。
      ……

      “许熠棠,你就用这小破车来接我?”

      “啧。不够排面儿?”

      李夕落翻了个白眼儿:“我觉得咱俩能把这车给压趴下。”

      “不能啊,我昨天还带我妹妹去超市了呢。”

      “我一大老爷们儿能和小姑娘比?”
      “唉,快上来吧,有总比没有强。”
      李夕落坐上许熠棠车后座觉得他腿都要撅折了:“这他妈设计的不合理!就这?就这能坐人?”

      “您不是在上边儿坐着的吗?行了,腿长就不炫了吧,心机boy。”许熠棠白了李夕落一眼。

      “麻溜地收收你的口轮匝肌。”

      “……”
      许熠棠从前车娄里拿了件羽绒服递给李夕落“快穿上吧,我都听见你磕牙的声儿了。”

      李夕落又艰难地伸直腿站了起来,裹上许熠棠的羽绒服,再次艰难地窝在了后座。

      “快走!晚一会儿我腿折了都。”

      “好嘞!搂着哥哥。”许熠棠自认为非常帅气的捋了把头发。

      “你信不信我捏你蛋。”李夕落咬牙“快他妈走!”

      “……”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小雨。
    花开的很好。
    谢谢你的喜欢。
    祝观文愉快!
    ?(这里是一朵小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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