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旅程》niuniu

1、爱的旅程（1）

　　摩洛哥公国是个公认的销金天堂，但除了赌场、酒馆、赛马场、达官贵人们通宵达旦的舞会和沙龙外，更多的是涌动着暴力与黑暗的小巷。
　　伊诺街便是这种藏污纳垢的小巷中的一条，而且仅隔三个街区，就是高贵的摩洛哥大公的宫殿。在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映衬下，伊诺街更是显得贫穷与粗野。
　　米利安从他今天的第七个临时主人手里接过了五个第纳尔银币，心满意足地丢进了口袋。因为英法开战，摩洛哥街头充斥着从非洲调来侯补的英国军官与士兵，大批职业雇佣军人也汇集于此，寻找被聘用的机会；也因为法国战势不利，这些备用军力未能被征调上战场，故而大部分都滞溜在当地。除了一些出身高贵的高级军官外，大部分的军人都雇不起全职的贴身侍童，当被本地的富足人家或上司太太邀请去吃饭或参加舞会时，就在街上找一个清秀乖巧的男孩当计时的贴身男仆，所以象米利安这样平时只能打杂工的小子就幸运的有了一项新职业。
　　在所有侯选的临时侍童里，米利安是比较抢手，价码也略高的一个。这不仅是因为他模样生得漂亮可爱，更因为他最擅长装得很有教养，比其他贫民窟的孩子更懂得礼数，相当招太太小姐的喜欢，带出去令主人很有面子，遇上大型社交活动时，常会出现几家竞价来请他的情况。
　　米利安回到自己在伊诺街黑黑的小屋子里，略略梳洗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抓紧时间睡一下，因为晚上还要服侍一个葡萄牙裔的军官去王宫参加小王子满月的庆典，庆典后当小王子人事不知地睡着后，那些以他之名寻欢作乐的大人们还要继续举行舞会，很可能闹到天亮。啃了几口干面包，米利安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翻了几个身后，他还是从床上跳了下来，到屋中间蹲下，掀开一块木地板，从地板下的小洞中拿出一个土罐和一个脱了漆的木盒。
　　先打开木盒，拿出一条长长的银项链，拔动项链心形坠饰下的锁扣，坠子自动弹开，里面嵌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一对含笑相拥的少年少女闪着明亮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把坠子贴在胸口，米利安轻声道：“妈妈，您放心，我一定能到英国找到舅舅，替您说‘对不起’……”
　　小心地将银项链放回盒中，他又揭开那只土罐的盖子，从里面倒出一小堆大小不一的铜币、银币、还有少数几个金币，再把自己身上衣袋中的钱币都加进去，认真地数了起来。
　　一连数了两遍，米利安轻轻叹了一口气。去英国的船票最低也要二十个英镑，他连三分之一的票款还未攒齐，何况还有路上的花销，而且也不是一下船就能找到舅舅。看样子战争也快结束了，到时军官与士兵们回驻营地，就又只能靠杂工赚钱了。照这个速度来看，实现妈妈的心愿，也许还要好几年。
　　发了一阵呆，惊醒时才发现时间已不早，忙将自己全部的宝藏收好，起身用冷水浸了浸脸，在一面破了一个大角的镜子旁照了照，狠狠拧了一下双颊好让自己看起来面色红润有精神。
　　换上唯一一套质料较好的黑色侍童服，米利安小心地穿过不停有流浪汉晃来晃去的小巷。醉鬼韦伯在墙角朝他喊：“嗨，小子，急着去赚钱娶太太吧？”
　　米利安向他潦草地挥了挥手，又被胖胖的魏恩大婶捉住手臂，塞给他一张香草鸡蛋饼。
　　还含着最后一口蛋饼，他匆匆赶到王宫前的喷水池，幸好是和雇主同时到达。
　　这个雇主是个粉红大脸盘的胖青年，体格很健壮，上下打量了一下米利安的行头，很满意地嗯了一声，吩咐他跟在自己后面。
　　按照惯例，重量级人物都还没到，但大殿内已有数百人。长长的条桌铺着雪白的餐布，摆满了似乎永远吃不完的美食与水果。银制的高烛台上点的都是高级的蜡烛，一点烟味也没有。游走其间的人们好象都穿戴着自己压箱底的宝贝，一个比一个珠光宝气。
　　雇主守在一盆熏冷肉前大嚼，米利安守规矩地跟在他身后，眼睛不停地瞟着一位腰部的肉被勒成一条条的带假发的贵妇。
　　“亲爱的，你在看什么呢？”贵妇俯下身来问。
　　“我觉得您和您妹妹真美，如果冒犯了您，请千万要原谅我，夫人。”米利安甜甜地说。
　　贵妇高兴得脸上放光，双手交握在胸前道：“我的小宝贝，你真可爱。可惜你说错了，这位是我的女儿。”
　　米利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去，小声地道：“对不起，夫人。”
　　贵妇笑得全身肉都在颤，用扇子拍拍他的脸道：“不要介意，亲爱的，来，这几个小银币拿去买副漂亮的手套，多可爱的小手啊，哦哈哈哈……”
　　米利安开心地道了谢，又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不多一会儿，他的口袋里已经多了十几个银币，叮叮当当响起来十分动听。
　　当他那个食欲健康的雇主终于把兴趣从熏冷肉转向一个眉眼擅弄风情的半老徐娘身上时，一声礼炮响起，司礼官高声宣布：
　　“摩纳哥大公唐纳﹒菲尔洛﹒尼古拉斯三世陛下驾到！”
　　“摩纳哥王妃苏珊娜﹒爱芙琳﹒奥尔良陛下驾到！”
　　“摩纳哥王子爱德华﹒奥尔良﹒菲尔洛殿下驾到！”
　　大公夫妇步履优雅地走进大厅，一面还不停地向两边波浪般躬身行礼的人们微笑致意。方满月的小王子安静地由一位奶妈抱着走在后方。米利安以前只在各种面值的钱币上见过这对皇室夫妇的铸像，所以抓住机会仔细地比较起来，别说，还真挺象。
　　这时大公夫妇已在上位的王座落坐，开始接受客人们的祝贺与赠礼。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身份向王子赠送礼品，就象米利安的那位雇主，他只被准许远远地对王子鞠躬而已。这段时间米利安不能象刚才一样四处出击，只能百无聊赖地站着。
　　就在这时，司礼官再次宣布：“大英帝国康沃尔郡莱瑟尔公爵大人，特安斯﹒希尔阁下驾到！”
　　这个架子大到现在才来的人受到了热烈的瞩目，连大公夫妇也站起来迎接他。米利安听到旁边的人说他虽然表面上是来视察自己在摩纳哥的产业，但实际上却是英国威灵顿公爵派来的秘密特使，一路从西班牙、葡萄牙来到此地，为英国巩固对抗拿破仑的后防线。好象他的船“猎神号”就泊在艾纳港口，今晚舞会后就启程直接回英国。
　　米利安的耳朵在听到“英国”、“船”等敏感的字眼后立即竖起，心中慢慢形成一个计划。
　　艾纳港口他很熟悉，几乎每天都要去看几眼，在黑夜中偷偷潜进去藏在货舱内不是难事，也可以很轻易地拖到第二天天亮才被发现；他身负秘密使命，一定急着赶回英国，不会费时间送他这个偷渡者回摩纳哥；而且他是富有高贵的绅士，更不会将随便找个港口将他卖了抵船钱；只要到时侯装可怜，拼命求他，一定可以跟着到梦寐以求的英国去。要是不付船票，以他现在手上的积蓄，在英国找上几个月是没有问题的。简直是天赐良机，太太太完美了！！
　　米利安越想越兴奋，立刻付诸行动，扯住临时雇主的衣角，作出一副痛苦的样子道：“泰纳先生，我……我肚子好痛……可不可以……”
　　胖胖的泰纳先生正忙着与半老美人眉目传情，随便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怎么这么麻烦，去吧去吧。”
　　米利安不等他说完，已飞快地顺着墙壁溜了出去，一离开喧闹的王宫，就立即向自己的小黑屋狂奔了起来。
　　回到屋里，他点燃捡来的小蜡烛头，就着微弱的光线快速地收拾起行装。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只有几件衣服，一把妈妈留下来的木梳，和地板下的全副家当。把银项链挂在脖子上，钱袋贴身藏好，所有的东西包成一个小小的包裹背在身上，米利安再次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栖身之所，忍住心中莫名涌上的悲伤与惶恐，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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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艾纳港的防波堤，米利安很快找到了那艘名为“猎神号”的大船。从船上乌漆抹黑的样子来看，那个什么什么公爵阁下还没有从王宫回来。因为以前曾在码头当过搬运工，他约摸算是了解船的大致构造，只是这艘船未免大的有些出奇，害他蹑手蹑脚爬了两圈才在最底层找到一个堆了很多备用食材、看起来最象货舱的房间。拍拍胸口吐一口气，米利安在一堆面粉袋后面蜷缩成最小的一团，压住呼吸等待开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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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瑟尔公爵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摆脱掉王妃那个热情过头的妹妹。说起来那也是个棕发蓝眼的美人儿，如果不是已经拿到十分重要的情报，必须尽快赶回英国去见威灵顿公爵，他倒也不介意谱上一段异国露水姻缘，尽管从口味上说他其实比较欣赏善解人意的金发小妞。
　　因为已经比预定离港的时间迟了一点儿，莱瑟尔没有推辞大公好意提供的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艾纳港。丢了几个赏钱找发走马车跳上船，早已迎侯在那儿的船长报告已做好了起行的准备，下达了“开船”的指令后，莱瑟尔回到自己的房间。男仆蒂斯上前帮他脱下外衣，放好洗澡水，再送上冰镇的香槟后在主人的示意下行礼退出。莱瑟尔泡了一个热热的澡，换上舒适的睡衣，点燃了雪茄，斜靠在床上思考从葡萄牙公国送来的情报，未几困倦感慢慢涌上来，他掐灭烟头，拉起柔软的鸭绒被闭目入睡。
　　醒来时已天色大亮，用过纯英式的早餐，正在啜饮咖啡，蒂斯来报告说船长弗里格有事求见。莱瑟尔起身到会客室，示意男仆带船长进来。
　　弗里格是个五十来岁经验丰富的老船长，世世代代都为莱瑟尔家族服务。向主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后，船长开始冗长地报告航行情况及天气预测。
　　“可能有暴风雨？绕不开吗？”听了半顿饭的功夫，莱瑟尔总算听到一点值得听的东西。
　　“恐怕不行，阁下，不过如果加快船速的话，也许可以从边上切过去。”
　　“那就加快船速，我们必须在四十天内到达伦敦去见威灵顿公爵。如果摩洛哥和英国之间不是还隔着一个法兰西的话，我倒还宁愿走陆路。”莱瑟尔皱了皱眉。
　　“是，阁下。”弗里格鞠了一个躬，停顿片刻道，“呃，还有一件小事，公爵大人。”
　　莱瑟尔挑起一道眉毛以示询问。
　　“我们……呃……我们在货舱里……抓到一个偷渡者……”
　　“偷渡者？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船是别人想上来就可以上来的？”莱瑟尔面有不悦之色。
　　“很抱歉，公爵大人，我们确实没有料到这个……所以启航前没有检查……”船长低下花白的头颅。
　　“好了，弗里格。我们没有时间处理这个人了，让他在船上做杂役，到葡萄牙时再交给警方。”莱瑟尔挥挥手。
　　“恐怕不…不太妥当……”老船长面有难色，“也许……公爵大人可以见见他？”
　　莱瑟尔深深看他一眼，但凭他对弗里格的了解，知道这位老船长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于是弹了弹手指表示应允。
　　弗里格向门外说了声“带进来。”
　　一个高个子水手揪着一团小小的东西进来，放在地板上。
　　莱瑟尔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那金黄色的头发，有点明白为什么弗里格觉得他不适合去当杂役。
　　那小东西分明还是个孩子，也许只有十四……不……十二岁……，他知道在摩洛哥平民小孩子十岁就可以出门工作，但在船上的都是英国人，恐怕没办法跟这么小的孩子一起做事。
　　“你叫什么名字？”
　　米利安蜷在地上，拼命对自己说：“装可怜，要装可怜……可怜……可怜……”完成了心理建设后，抬起已沾满挤出来的泪水的脸，用小小细细的声音道：“我叫米利安，大人。”
　　莱瑟尔还没来得及问第二个问题，那个叫米利安的小孩突然象黄金猎犬一样快速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道：“求求你了大人，求你别把我送回去，求你别把我卖给奴隶贩子，求你别把我丢进海里去，求你别用鞭子抽我，求你别用香烟头烫我，求你别……”
　　“够了够了！”莱瑟尔头痛地揉揉额角。天哪，难道他看起来象是那种变态吗？
　　弗里格赶紧把米利安拖到莱瑟尔远一点的地方去。
　　“你为什么要藏在我的船上？”莱瑟尔问道。
　　“我实在没办法，大人。我母亲在我三岁时就死了，父亲去年娶了个继母，那个女人恨我，她不给我吃饭，不准我睡觉，让我从早到晚地干活，每天还用鞭子抽我，用烧红的铁钳烫我，如果不逃我一定会被她活活打死的……”米利安努力眨巴长长的睫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本来为了增加效果，此时最好是展示累累伤痕给听众们看，可惜米利安是在贫民窟里土生土长的，那些恶棍再坏也不吃窝边草，对他其实并不赖，所以米利安除了因营养不良体格发育不好，以及小时侯活泼过度留下的几个小伤疤外还真没什么受虐的痕迹，只好不显摆了。一边的弗里格老船长已经是第二次听这些话了，但一向心软的老人还是忍不住有些唏嘘，只是那个板着面孔的什么公爵好象没反应，可见贵族真的都是铁石心肠。
　　“好吧，反正也没时间送你回去，你就先呆着，等在葡萄牙补给时再上岸吧。”莱瑟尔虽面无表情，但已经有点不想看那张眼泪鼻涕一团糟的脸了。
　　“大人啊―――”米利安凄厉无比的惨叫，又要试图扑过去，被弗里格捉住，“求你了，象我这样的小孩子，在陌生的国家会饿死的，求你带我去英国……”
　　“英国就不是陌生的国家？”
　　“我有一个堂姐嫁到英国，是嫁的一个上尉，她很喜欢我，曾写信给我说如果我去英国她愿意照顾我，求求你带我去吧，我可以在船上干活，我会干很多活儿，打扫、搬东西、做饭，对了，”米利安眼睛一亮，“我还会当贴身侍童，可以帮大人穿衣服，擦皮鞋，跑腿儿……”
　　一旁的蒂斯不满的哼了一声。
　　“呃……当然了，我肯定没这位哥哥做得好，但我能给他打下手，我一定会有用的，我决不给您添麻烦。”米利安将双手紧握在胸前，用祈祷般的姿势哀婉地看着莱瑟尔。
　　“噢，大人，”弗里格忍不住开口说情，“我可以看管这孩子……我……”
　　“行了行了，”莱瑟尔被吵得头都昏了，挥挥手道，“你处置吧，弗里格。不用分派他工作，我可不想被人说我雇用童工，让他安安静静地呆着，别碍着任何人。”
　　“谢谢！谢谢您大人！您真是仁慈，您是天使，您是太阳，您是我……呜嗯……”弗里格赶紧捂住他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匆匆向已沉下脸的主人行礼，拖抱着米利安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