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戍客高楼

2、第 2 章

　　2018年的夏天，蝉鸣不断，骄阳正盛。

　　山城的夏天暑气蒸腾，日光倾泻下仿佛一整个夏天都不敢睁开眼。

　　那天是期末考前一周，毕业班已经离去，五楼的另一侧空荡荡。

　　我坐在教室里最后一排，枕着那件校服外套。校服下是被压得起褶子的试卷。

　　永远合不拢的教室后门，阳光从缝隙里射向躺着不动的人，白日里满是夏天的燥热，和数不清的日光打下。

　　身旁是安静端坐着写题的同学，笔下“唰唰”写着不会写完的考试试题。

　　前面是插着耳机在桌子下打游戏的同学，手机声音有些大，隐约能听到耳机里传来的人物音。

　　透过那道缝隙，我懒洋洋的爬起来单手支着脑袋，就这样看着外面那棵比教学楼还要高的树。

　　南方植被以亚热带常绿阔叶林为主，植物终年葱郁四季常青，被夏风吹动的叶子泛着油绿的青，折射过晃眼的光。

　　仿佛时间就这样静止，拂过的风也不再燥热。

　　我听见了操场上微远的地方传来人声，而下一秒另一道声音响起，我恍惚间觉得自己有些魔怔。

　　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前面打完游戏的男生小心翼翼地传过一张纸条，抬头是闺蜜夸张的嘴型:快看。

　　纸条上赫然是:高一届的学姐刚刚告诉我他们今天要回学校来，“他”也在。

　　耳边嗡鸣不断，我的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

　　我竭力忍住快到爆炸的心跳，想拉开门，想去看看外面的场景。

　　下课铃一直没响，讲台上的老师已经昏昏欲睡，我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去，从走廊往下面看去。

　　尽管努力压制住哽咽声，可眼眶已经红了。

　　校门口的大树枝丫挡住了他的半边身子，他身旁是穿着短裙的明媚少女。

　　我只能看见他穿着浅色的牛仔裤，一双笔直修长的腿靠着树干。

　　我能看见他穿着蓝白条纹的衬衫，却看不见那桀骜的眉眼。

　　我能想起来，那一年春日学校后面开满了盛放的桃花，他校服外套遮住半边昳丽长相，平素锐利的眉眼柔和下来。

　　那个时候我已经认识他了，他成绩很好，气质干净清冽，人却热情似火。

　　那一天的风很和煦，吹散了经年的不愉快。

　　让我看见了脾气有点不好的小朋友傻气的一面。

　　小学的时候，学校规定五年级扫左边操场，六年级负责另一边。

　　那一天我留下来帮一个去数学办公室课外辅导的同学做卫生，他一猛力用扫把将水坑里面的水溅到身边的同学身上。

　　传来嬉笑怒骂声，却没有人顾及到边上也被打湿的我。他只是从兜里拿出纸巾后去追赶那个女生。

　　我低头只当路过。

　　又记得有一次校园活动，夹在我们两个班之间的另一个班在活动教室上公开课。

　　那个时候我和他只隔着一列高年级女生。

　　好近、好近。

　　近到能看到他喝水时滚动的喉结。

　　能看到被水打湿的头发滴下的水珠。

　　能看到纤长骨感的十指无聊的按压饮料瓶时活动的指关节。

　　你知道吗，我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是有一年冬天，我生病迟到去学校。

　　走在四五楼之间的楼梯上，他顺着栏杆走下来，不小心撞掉了我手上拿着的药，我能感受到他将塑料袋捡起来时指尖的温度。

　　他转身走过时我忍不住回头，看见他个高腿长离去的背影。

　　我们之间几乎从未说过一句话。如果有，那也大概率是在通讯软件上。

　　却又记得有一天课间，他突然出现在我们班门口。

　　我正坐在教室第一排靠墙靠门口的位置，那个时候我正在做题。头顶却响起来他干净温和的嗓音。

　　他问我闺蜜在吗，我楞楞的，随即紧张的说不在。

　　他低头问我的时候，隐约能闻到干净的皂角香。

　　我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是让闺蜜去帮我问的。

　　他还是不知道我是谁。

　　从来都不知道。

　　回忆戛然而止，学校的下课铃声响起，我看见他从树下走出来，那张干净俊秀的脸庞那么清晰，清晰到很久了还是能记起来。

　　我也不知道那一天过后有没有再见过面。

　　期末考试结束后本来都该放学走了，老师问有没有人去新教室打扫，全班死寂。

　　只有我拖着闺蜜一起去了。

　　我们是5.2班，他是曾经的6.2班。我们的新教室就是他们以前的教室。

　　我去撕了张贴栏上的单子时，看到了住宿生名单上他的名字，上面有他的住址电话和家长名字。我折起来放进口袋里。

　　撕掉课程表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每周的信息技术课时，他们是体育课，信息技术室旁边是乒乓球台，他会在那个时间打球，我会刻意走到最后，明明是最先到的，却永远最后进去。

　　他会不经意间与我对视，那时我的心跳总会格外快。

　　我会上课和老师打报告借着上厕所的名义，躲在一个角落看他打球。

　　还有一张班干部名单，上面写着:纪律委员:y。

　　我笑了笑，闺蜜看见后也跟着笑。我总是在午休会趁着老师不再逃课，闺蜜回去看九年级的一个男生，而我会去同一层楼另一侧。

　　看他管他们的纪律，看他带着同学玩扑克牌，听着他笑。有一次他走出教室，看老师有没有来。突然看到了我，挑了挑眉，向我走过来。

　　那时我直愣愣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等他走近时突然转身跑了。

　　这样的躲在窗下听着他们班的动静并不只有一次。
　　他们毕业晚会那天，我们班的女生拖着我去看，我稍稍踮起脚尖去看了看里面的场景。他在其中被一群男生围在一起放肆地笑。

　　这时那个常常在他身边的女生打开门让我们走。

　　朋友想反击，我拉住了朋友。

　　苦涩地一笑，转身走了，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我常年在学校不吃午饭，和同学一起到校门口喊外面的小吃。

　　有几次我看见他拿着叫来的小吃往这边走，明知道他是去教学楼，还是会想他是不是过来找我。

　　风吹起他的校服外套，白净又十指纤长的手拿着小吃。里面的短袖被汗打湿，紧贴在身上。少年桀骜眉眼有汗水淌过，他的气息滚烫而热烈。却又带着草木的清香。

　　我喜欢的夏天带着南方的常绿乔木，干净纤尘不染的少年在心里落地生根，他是那年夏天赋予我的亚热带常绿植株。

　　后来下学期班干部竞选，我竞选了纪律委员，但是没成功，成了了学习委员，失落的同时也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闺蜜告诉我他以前的位置，我就坐在那个位置上，感受着夏季扑面而来的热风。仿佛桌子凳子上还有他的余温，我也清晰的看到了那张桌子上他一笔一划幼稚地刻下的名字。

　　我也在桌腿上看见了他粘上的520图案。分明是女生细腻地涂满一个个方格。

　　我当时摸着那张纸条。随即用力扯下，撕碎了扔到垃圾桶里。

　　不知道是什么心境，我重新写了张粘在那里。

　　他以前的班主任路过，看着后面的荣誉墙拍了一张照片。

　　我和闺蜜打过招呼。做好一切工作就走了。只有我停在门口，望向我们现在的教室。

　　他下课时走出教室，会不会也看到另一侧的我在看他。

　　走廊上空空荡荡，再也没有了那些人。

　　后来一年我的课桌都是那张桌子。

　　有一次换位置桌子不见了，我满脸是一张一张地找，心差点都不是自己的了。

　　后来找到了桌子，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和那个同学说了以后把桌子换了回来。

　　喜欢他这件事，我们班所有女生都知道。

　　暑假的时候有个师院的老师来给我们上了一周的课。

　　那天我被分配到一个班级。

　　门口贴着上一届的考生名单，看来他就在这间教室写完小学生涯最后一次试卷。

　　那个时候学校里没多少人，我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亲了亲那个名字。又用指尖缓缓摸过那个名字。

　　这样仿佛就是碰到了他一样。

　　小升初那一年，压力变大。但我发生的变化却不是更加努力，从前我是数一数二的优生，常年雷打不动班级第一。

　　后来那一年里，叛逆期说来就来。

　　我不爱学习，上课经常写小说看小说，下课就跑出去玩。数学课除了上新课会听外其余课都在走神，语文课也没怎么听过一直在想自己的事。

　　我写的小说主角都以他为原型，名字里面都有他的名字。我有时候总会退而求其次的想，不是女主也可以，但可不可以让我留在他身边，任何身份都可以。

　　我写了厚厚一叠小说。

　　书里面无不例外最后男女主都没能在一起。

　　午休的时候还是会逃课，会在走廊上感受着他吹过的微风。

　　放学回家扔了书包就开始打游戏，作业留到第二天早上校外早餐店去抄。

　　经常迟到，偶尔悠闲的吃着早点背着书包气质懒散的走进教室。

　　有一天是随堂测验，我去晚了被老师批评了一通。心里面挺低落，下课跑到厕所去抽烟。原以为这样会好受些，却没想到更加难受，感觉心都被揪成一块一样难受。

　　从前那个爱学习、上进聪明懂事的班级第一变成了现在，这个堕落不知上进的不良学生。

　　原以为这样下来成绩会一落千丈。

　　但说起来挺佩服自己，也就从第一名到二三名的样子。

　　后来稍微收敛了些，只是学习不再主动，但不良的行为都改掉了。

　　打开手机是和他的聊天记录，明明很正常的聊天记录我却翻来覆去地看，看了很多次很久还是会继续看。

　　闺蜜打听到他去了x中。

　　本区最好的初中。

　　我怕自己考不上。

　　所以我改掉了不良行为。

　　那个时候距离小升初只有半个月。

　　我突然醒悟过来一样每天认真做笔记认真刷题，放学回家熬夜到很晚还在做题。

　　父母仍旧是九点十点才到家，他们回来的时候我还是再做题。

　　有一天他们问我，想好去哪个学校了吗。

　　我说x中。

　　考试前几天听闻要加英语这一栏考试，无数乡下学校的学生无不哀嚎。

　　我也紧张得神经紧绷，我翻了翻过去几乎没有碰过的英语书开始狂学。

　　父母从区里回来时我什么都没问。

　　考试当天他们都在传答案，因为有几个转学生学过英语。到我这里是我直接将橡皮擦给了下一个人。
　　我不会作弊。

　　我不知道那样的代价是什么，但我却难受得心仿佛都被挖了一块。

　　我怕考不上。

　　那天教室外闷热的风吹过头顶，浑身满是汗水。到处都是等待的家长。

　　我回头看了看这所学校。

　　回忆很多，思绪很杂。

　　再没说什么走出了教室，自此以后我将会以新的身份走进一个新的学校。

　　暑假我和父母去看了看x校，招生处的老师说考上了，但是x校没有住宿生，需要我们想办法。

　　我看着年岁渐大的父母鬓角生的白发，生平头一次，再也没有了前进的勇气，我退缩了，在现实的差距面前，我却连哭都不敢。

　　我去了差一些的y中。

　　暑假两个月醉生梦死，开学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面对室友，冷漠仿佛融合进了骨子里。

　　其实暑假的时候有和闺蜜约定去看看y的老家，看看他是否也在他家的店里，坐在收营台后打着游戏。但我没去，我觉得应该断了。

　　他发在空间的小说我第一时间去看了，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和他讨论这本书的剧情。

　　我去看x中的那一天走完了附近所有的小路，逛完了附近的每家店铺，偷偷用石头在老旧的巷子里刻着y的名字。

　　那一天风大太阳也大。

　　我在出租车里看见他发的空间，来xx广场玩。

　　我绕着整座城市绕了很久，到了广场时我知道他就在附近，但我没有勇气进去找他。

　　我只是在一个看着很旧很旧的房子旁边，闻着周围飘来的食物香味没有一点胃口，小城里角落混乱的交通，老旧的三轮车从身旁开过。我靠着墙躲在角落，看着进进出出的人。

　　最后我走到一个水果摊前，买了一斤橘子。

　　我觉得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初一的时候我有一次回到家，听到人到中年的父亲要去外地工作，可能很久不回来。妈妈在厨房里忙碌地走动着。

　　那段时间我拼了命的学习，挤进了年纪前三十，成了班级第一。

　　后来仍旧是后来，我有了新的生活，不再想他。

　　994天，三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见过他。

　　今年7.03的时候，他回了一趟老家，那个时候我可能坐在y中的教室里低头刷题。

　　他中考那天，我送了一条祝福，他没有回复。

　　明年我也要中考了。

　　他考上了本地最好的高中。

　　我不要和他一个高中，我要去更好的地方。

　　忘掉这里所有的不愉快。

　　最好永远不要再看到他。

　　「2018的那个暑假，他小学毕业，我喜欢他终止于那个蝉鸣不断的夏天，此后竟是再无交集，不再相遇。」

　　——2021.8.21.16:08
　　——致声势浩大却又无疾而终的一场青涩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