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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愿者上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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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杀了林尚瑧。”
与这句话一同丢过来的,是四面八方的暗器破空之声。
林尚瑧听不到。
林尚瑎猛地跃起,铁链绷直,将他拽了回去,后背狠狠撞在铜柱之上。
“兄长!”
回应他的是叮叮当当的铜铁落地之声。正揪心疑虑之间,一只微凉薄瘦的手无声地探上了他的腕子。
“什......”还未说出一个完整的字来,便被用力掩住了嘴,旋即手心被划了几下。
一遍又一遍,直至他终于认出那几个字:莫要动。
怎回事?林尚瑎想起先前经历的那个几乎以假乱真的幻境,不由得疑窦丛生。
莫非又中了毒么?
想及此处,林尚瑎便去捉那只手,岂料那只手轻易便脱开去,并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手背。
林尚瑎怔住了,努力地想要在这沉暗之中分辨出他的容貌。年少时,每每故意去闹林尚瑧,他总是要躲。偏偏林尚瑎玩心大起,不肯放过他,实在躲不开去,他便会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在这顽皮少年的手背上敲一下。
身侧又挨过一个人来,林尚瑎抬手便是一掌。心急之下,一时忘记林尚瑧根本听不见,低喝道:“兄长躲开!”
那一掌击了个空。
“三公子,是我。”声音与气息近在耳旁。
“叶惭?你们......”
“莫要动,让他解开你。”
林尚瑎反应过来,林尚瑧似是在摸索着他身上的铁链。不一会儿,铁链竟已悉数落下。
“跑得动么?”是闻痴的声音。
林尚瑎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又是惊又是喜。
“跟着大公子。”
林尚瑎未及细想,已被林尚瑧一扯手臂带着掠了上去。铁链绕着铜柱缠了一圈又一圈,林尚瑧借着铁链之力,一路向上急掠,若非被他携着手臂,省了许多力气,林尚瑎几乎跟不上他的身法。
瞬息之间,已掠上数丈,竟仍未触顶。
下面惊呼渐起:“人不见了!”
“林尚瑎也不见了!”
火光倏然亮起,照着方才四人所在之处。铁链俱都摇摇摆摆地垂下,哪里还有半个影子。
“在上面!”
林尚瑎向下瞧去,几道灰影疾风一般绕着铜柱交错着卷了上来,几乎是眨眼便至。只是风声还未到近前便戛然而止,中箭之燕一般坠了下去。
叶惭与闻痴飘飘贴回铜柱,重新攥住了铁链。林尚瑧一刻未停,带着林尚瑎转眼便消失在迷雾中。
下面已瞧不清楚,只隐隐听得兵刃相击之声,惨呼坠落之声。
林尚瑧停了下来。这高不见顶的牢狱终于到了头,竟已有数十丈。
莫非方才暗器击出之时,兄长与叶惭已解开了锁链?可他们分明已是浑身无力,怎忽然便能动了?又为何要向这顶上爬?林尚瑎满腹疑问,却是没法子问,只得由着林尚瑧带他一路逃掠。
林尚瑧一手攀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探向顶上。浓雾之中什么都瞧不见,林尚瑎也不知他在摸些什么,只好紧紧抓着铁链,不致两人一同摔下去。
数十丈高,掉下去非死即死。
那半昏不明的一点光亮照不穿浓雾,林尚瑎耳力时好时坏,方才还能听得到的打斗声此刻变得愈来愈模糊。虽无一人上得来,可闻痴与叶惭仍未得脱身。
兄长又在做什么?
一时间,林尚瑎上也不是,下亦不能,进退维谷,分外的焦躁不安。
不知已过了多久,林尚瑎只觉自己的两条胳臂几乎失了知觉,手上快要绷不住气力,隐约闻得到腥甜的味道,想必是伤口又绽开了。晕晕沉沉地,冷的厉害,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头脑迷糊间,顶上响起了石板滑动的声音,紧接着掉下了细碎潮湿的泥屑。
上头居然开了一个洞。
林尚瑧手握成拳,在铜柱上敲了几下,两道人影自浓雾里穿出。
“快上去!”
林尚瑎感觉自己的肩膀被用力捏了一下,而后整个人被向上丢了出去。再落下时,已被闻痴挟住,稳稳落在了硬实的地面之上。
方缓了一口气,听得叶惭在身后道:“小心地跟着他,一步都莫要走偏。”
林尚瑎随着林尚瑧慢慢地走:“你们......”
叶惭道:“我们确实吃下了迷药。”
林尚瑎等他说下去。
“有迷药便会有解药。”叶惭说得简洁明了。
“你们早已吃下了解药?”林尚瑎的呼吸并不平稳,似是每多说一字便要费很多气力,“果然区区一条锁链怎会困得住你......可你们如何知道上头有路?”
黑暗严丝合缝地充斥着视线中的每一寸,听得到那沉重的呼吸声。
“他身上有一包百花粉,是百花花瓣泡酒之后晒干研碎制成的干粉。寻常人闻起来只是一股淡淡的酒味,于他而言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味道。青面君若是仔细瞧瞧那棺木,便会发觉里头被劈开了一条裂隙......”
叶惭的话,在林尚瑎听来仿佛在遥遥天际,那声音飘来荡去,晃晃悠悠,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又跑去了地下。林尚瑎不禁俯下身,想去听个分明。
恍神间,撞上了一个单薄劲瘦的肩背。
“尚瑎!”
闻痴焦急的声音在耳边绕来绕去:“他身上烫的很......”
“被折磨了这些天,滴水未进,又是毒药又是酷刑,还中了五把洗魂刀。也是他骨头硬,寻常人哪里受得住?”
林尚瑎伏在林尚瑧的背上,口齿不清地道:“不算什么......你岂非亦中了一刀?放我下来......”
叶惭按着他:“我只中了一刀,也并不致命,不过是疼了些,忍得住。你莫要动,我们带你出去。”
林尚瑎也确实再提不起力气:“这里什么也瞧不见,哪里寻得到路?”
“如何进来便如何出去,”叶惭道,“这百花粉撒了一路,只要他闻得到,便寻得到出路。”
林尚瑎道:“奇怪,这里怎连一个人也不见?”
“确实奇怪,”叶惭道,“方才青面君与无识魔罗皆未出手。上来之后,那些喽啰也并未追上来。”
闻痴不安道:“或许是因为我们根本逃不出去......”
林尚瑎沉默半晌:“叶惭......”
叶惭道:“莫要多想,我们一定出得去。”
林尚瑎勉强笑了笑,道:“若换作别人,这话我不一定信。我知道你出得去,只是要求你一件事......”
叶惭道:“三公子何苦用上一个‘求’字?”
“带闻痴出去。”
闻痴僵了一僵。
“他不该因我赔上一条命。只怪我,顾忌太多......早该像二哥一样,放他走的。”
叶惭心中隐隐作痛:“莫要说傻话了。”
“傻的是你们!无论背后操控之人是谁,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林尚瑎哑声道,“他设下这么大一盘局,以我为饵,只待愿者上钩。我不过是一颗被摆布的棋子,已是身不由己,深陷泥沼......你带他们远远离开这里,有多远走多远,告诉他们永远莫要再回来......”
叶惭没有说话,林尚瑎挣扎着要下来,却被林尚瑧紧紧抓着。
“叶惭!你听到没有!”
叶惭叹息一声:“三公子,你这话,简直同林公所言一模一样。”
林尚瑎怔了怔:“父亲?他何时同你说过这种话?”
叶惭却不肯细说下去了,只道:“你的兄长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林尚瑎急了:“只要你不说,他怎会知道?你带他们离开......”
“三公子,”叶惭少见地打断了他,语声沉下去,“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们愿不愿意走?”
闻痴嗓音滞涩:“尚瑎,你岂非是要我背信弃义?”
“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林尚瑎低斥,“你们搅进来,不仅谁都救不了,只会白白送命!叶惭,莫忘记我所托付给你的,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耽在我身边,永远都没法子躲开那些眼睛。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算我......真的求你了。”
“三公子,还记得上一次你见小琂,是在何时?”
林尚瑎手指颤了颤。
“那一次你抱他,他两岁。你离家去北疆守边,他撕心裂肺地哭着不要你走,一直追着你出了城门,”叶惭缓缓说着,“再有几月,他便满十二岁。三公子,那个自小便被你抱着的孩子,他在寻你,他很想见你。”
林尚瑎张了张嘴,却是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人人都说他像林公,甚至唤他小琂公,”叶惭轻轻道,“其实他更像你。自你走后,那个孩子变得不喜笑,更极少哭。‘男儿顶天立地,自当有泪不轻弹,喜怒不形于色’。这是你常教给他的。你对他说,等到他可以做到的那一天,便能再见到你。”
林尚瑎闭上了眼睛,眼底滚烫,从来无人得知。
“不见也罢......”
叶惭叹息:“三公子,他已不再是那个手足无措,要人处处护着他的孩子了。他的路,你没法子替他定夺。只你一人,守不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