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宁玹

19、青夜赌局

　　地面干燥又硬实，铺着薄薄的一层浮土。

　　脚印凌乱，痕迹不深，自四面八方而来，一只踩一只地堆叠在一起。

　　李蜜儿用手捻了捻：“新踩出来的。”

　　举目望去，鬼影子也未见一个。

　　“人总不会无故消失。”沈寻自地上捡起一粒指甲大小的石头，手腕一震，将石粒打了出去。

　　岩石闷闷地一声回响。

　　三人皆是意外：“空的？”

　　正疑惑间，地面轻微一晃，那丈高的岩石竟洞出一个门户来。

　　三人齐退数步，等了半晌，石门仍是开着，里头并未飞出任何暗器，也未走出任何人，活人死人一个都没有。

　　“你们等在这里。”枕星河手握剑柄，一步步地慢慢走过去，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疼痛与影随行，令他难以忍受，前所未有的烧灼，嗜血，想要见到血，跳动的筋脉在冰冷的剑刃下颤抖。

　　洞内黑魊魆，借着一方月光，隐约瞧得见一条向下的石阶。

　　“有火折子么？”

　　“这里。”沈寻走过来，擦着了一只，朝洞里丢进去。

　　“这是......一条通道？”

　　李蜜儿也跟了过来：“看来是别有洞天。”

　　“莫非他们进了里头？”沈寻问她，“这通道通向何处？为何建在地下？”

　　李蜜儿亦是一脸茫然：“妹妹，你可真是会问人，这地方我这辈子都未来过。”

　　沈寻瞥她一眼：“你们那样提前布局，甚至建了一幢屋子，竟不知这里有这样一个地方么？”

　　“你要知道，”李蜜儿道，“苍欻道可是长达近百里。”

　　沈寻四下里扫过：“那可真是有意思了，谁会在这种荒无人烟之地建这么一条地下通道呢？”

　　李蜜儿摊了摊手：“要下去么？”

　　枕星河不言语，又擦了一只火折子，当先而入。

　　“灯也未打一盏，进来的人都是不用眼睛的？”李蜜儿轻声嘀咕，“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儿钻进来一群人，准没好事......”

　　火折子倏然熄灭。

　　三人立即四散掠开，屏住了呼吸，后背紧紧贴着石壁。

　　极静，听得到心腔内砰砰跳动的声音。

　　“三位为何而来？”黏涩的嗓音，沈寻想起了在地上拖行的蛇。

　　无人应声。

　　“三位为何而来？”蛇行渐近。

　　火折子又亮起，枕星河已不在原地。

　　一只青色的鬼头面具悬在半空中。

　　沈寻倒吸了一口冷气，险些叫出声来。

　　在这种地方，此般场景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几人震惊之时，青色的鬼头面具又出声：“三位为何而来？”

　　枕星河一只手攀着顶部一条凹陷的缝隙，正倒挂在面具后。沈寻定了定神，这才瞧清楚原来那是一个人，穿着一身墨色，与黑暗融为一体，乍一眼看过去，着实像一只鬼头飘在那里。

　　李蜜儿却突然惊呼出声：“青面！”

　　青面人语声波澜不惊，开口仍是一句：“三位为何而来？”

　　枕星河杀意凝集，剑欲出鞘。

　　“这里......”沈寻才开口，李蜜儿便急急地打断了她。

　　“我们为今夜的赌局而来。”

　　青面人道：“三人？”

　　李蜜儿悄悄伸出手，扯了扯沈寻的衣袖，沈寻莫名其妙地瞧了她一眼，顿了顿，道：“不错。”

　　青面人不动如山：“后面的这位公子呢？”

　　枕星河轻飘飘落下来：“同她们一道。”

　　青面人缩在袖中的手，伸了出来，三只同样的青色鬼头面具：“请戴上面具。”

　　青面人转身，将面具递与枕星河，也不多瞧一眼，便自顾自地向通道深处而行。

　　枕星河戴上面具，随在他身后。

　　后面的两人只得跟上。

　　沈寻放慢了脚步，悄声问李蜜儿：“方才你为何......”

　　李蜜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张地瞧了眼前头的青面人，声音小得近乎耳语：“眼下莫要讲话，到了地方再说。”

　　通道出乎意料的长，也不知转了几次弯，过了几道岔路，一行人终于停了下来。

　　右手边的墙上出现了三道石门，青面人走至第三道门前扣了扣嵌进墙上一只铜环，石门应声而开，门内又是一个青面人。

　　“请熄灭火光。”

　　依旧是一条通道，却比先前的更加曲折幽深，黑暗不见路，三人只得一个随着一个，由枕星河打头，循着青面人的脚步声提心吊胆地跟着，走了不知多少时候，眼前终于出现了明光。

　　“七十九号，三位，请。”

　　这是个丈余大小的石洞，里头一张石桌，桌上摆着茶壶茶杯，桌旁几张石凳。

　　一道石栏架在洞口处，三朵石花依次置于其上，右侧石壁之上打着一只铜环，托着一颗掌心大小的夜明珠，澄澈不带一丝杂质，照亮了这一方洞穴。

　　从洞口瞧出去，满目皆是夜明珠的光芒，这地方竟大的很，如这般的石洞便有几十个，星罗棋布地分布在石壁之上，只是许多石洞里的夜明珠并未置于铜环之上，而是被放入了石栏上的石花花心之内。

　　那青面人已悄然离开，沈寻与枕星河瞠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夜明珠将李蜜儿脸上的青色面具更添了一层幽色：“青夜赌局。”

　　“这里是赌场？”

　　“并非寻常赌场，”李蜜儿走至石栏前，“你们来瞧。”

　　向下七八丈，置有一张巨大的石台，围着石台边缘站了五六个青面人。中间亦有一个青面人，手中托着一只石盒。

　　“方才已赌了一局，”李蜜儿目光扫动，指着对面岩壁上的一个石洞，“赢家应是那边的。”

　　夜明珠在石花上绽出冰冷的光芒。

　　沈寻瞧了一会儿，自一片令人目眩的光晕之中察觉出一点分别来。

　　那“赢家”的夜明珠被放入正中间的那朵石花之中，而其他石洞里的夜明珠，或是仍置于墙壁上的铜环之上未取下，或是被放入了最右面的那朵石花之中。

　　明光之中，浮着一只又一只的青色鬼头面具。

　　摇头晃脑，咧嘴大笑。

　　躁动不安，惊恐尖叫。

　　岩壁挤压过来，蛛丝缚成细密的网。

　　遥遥的一个石洞中，一只青色的鬼头面具瞧着手中窜来窜去的小鼠，若有所思地朝这边瞧了过来。

　　真是个令人觉着不快的地方。沈寻收回了目光。

　　听得枕星河道：“在这种地方赌钱？”

　　李蜜儿笑了一声，道：“谁说赌局一定要赌钱的？”

　　枕星河迟疑道：“那这里赌什么？”

　　李蜜儿答非所问：“青夜为何意？”

　　枕星河不解地瞧着她：“寂静的深夜。”

　　李蜜儿道：“你可听见这里有人大声说话么？”

　　果真听不到什么声音，每个石洞之间间隔至少一丈，所有人俱都刻意压低了嗓音讲话。

　　“并非所有的赌局都是吵吵闹闹，”枕星河道，“这并不奇怪。”

　　“不错。”李蜜儿道。

　　枕星河道：“既然‘静’并非奇怪，那么是这‘夜’与众不同了？”

　　李蜜儿存心吊人胃口似的：“夜又为何意？”

　　枕星河不悦道：“现在是说书的时候么？莫要再卖关子了。”

　　石台上的青面人将石盒交给另一个青面人。李蜜儿道：“夜，便是见不得光。”

　　沈寻回过头：“你是说这里赌的，全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李蜜儿不置可否。

　　枕星河深深吐出一口气：“这同小琂公有何关系？！我们是为寻人，并非来赌的！”

　　李蜜儿冷笑道：“方才你若对那青面人说是为寻人而来，此刻只怕已是深陷迷阵了。”

　　两人俱是一愣。

　　“我们进来时，石壁上有三道门，想必你们俱都瞧见了的，”见两人皆冷目瞧着她，李蜜儿接道，”第一道门后，是一座销金窟，里面美酒佳人，酒池肉林，俱是世间上乘，只要你有足够的金银，想要什么，应有尽有，多得是名门公子一掷千金，只一晚便散尽家财的也并非少数。”

　　“有这般地方？”枕星河疑道，“从未听说过。”

　　李蜜儿嗤笑道：“世间你不知道的角落多着呢，像你这样子的，不知道并不奇怪。”

　　枕星河不知如何回答她这话，只好道：“第二道门后是什么？”

　　“第二道门，”李蜜儿眼神飘忽了一瞬，“是一座迷阵。”

　　沈寻沉吟道：“若是方才我说是为了寻人，青面人便会带我们进第二道门？”

　　李蜜儿点点头。

　　沈寻道：“为何寻人会进入一个迷阵？”

　　李蜜儿道：“因为要青面君去寻的，都是这世上再没法子寻到之人。”

　　枕星河道：“再没法子寻到的人？”

　　李蜜儿细语幽言：“死人。”

　　枕星河用力攥紧了拳，疼痛霎时钻入心口。

　　由外而内的疼，总比由内而外的痛好受一些。

　　“第二道门后，裹着很浓的雾气，那雾气可致人心生幻象，一但进去，便可说是有死无生了。”

　　“既是有死无生......你怎，”沈寻默默的瞧着她，“莫非有人活着出来了？”

　　青色面具后的笑声轻飘飘的：“我敢打赌，你们进去，一定没法子活着出来。”

　　枕星河冷冷道：“我们要寻的，并非是死人。”

　　李蜜儿道：“所以这两道门，你们都进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