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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不安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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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很亮,健马嚼扯着地上的荒草,呼噜噜地吐气。
几丈外亮着一豆灯火,忽明忽灭地来回晃动,鞋底磨过沙土地面,踢起一阵浮土。
“沈姑娘,还没到么?两位小公子莫不是已经走了罢?”
平凡的声音,朴实的语调。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人,斯文素净,脸上挂着谦和的笑,温吞水一般。手里提着的一盏竹灯摇摇摆摆。
错开一步跟在后头的,便是沈寻,放慢了步子,低头踩着地上的灯影。
“就是那里,瞧见了么?那便是他们的马车......他们人呢?”沈寻循着一路做下的记号,到了近前,却只见马车不见人。
“莫非真的走了?”男子提起了竹灯,向车厢内照了一照,“沈姑娘,马车里原本有东西么?”
“要走也不会丢下马车的,”沈寻疑惑地四下里瞧着,随口答道,“有一些他们的随身之物。”
“行囊还在,人却不见了。”男子收回手时,手指磕在坐塌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怎地了?”沈寻见他一直站在马车旁,便折返回来。
男子脸色煞白,指着坐塌道:“沈姑娘,这是血么?”
循着瞧过去,只见坐塌一侧淌下一片殷红,沈寻大惊失色,一步跳上马车,掀开了那中空的坐塌。
林尚琂闭着眼,静静地躺着。
“小鬼!”沈寻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呼吸平缓又安稳。
沈寻松了一口气,心中疑窦丛生。
小鬼怎会晕迷在这里?枕星河去了何处?他竟将小鬼一人丢在这里?
“小心!”
电光火石间,沈寻腕间的一串珠链打了出去,自男子颈侧擦过,身后一声清响,似击在了什么硬物之上,却未听见有落地之声。
男子惊恐地回过头,而后僵在了原地。
一柄寒剑正横在他颈后不足三寸的地方。
“枕公子?!”沈寻错愕地瞪着那持剑之人,“发生了何事?”
枕星河仍是那一身浴血后的衣衫,血虽已干透,血腥味却仍未散尽,尤其是那狠厉的眸光,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之下,简直有如无常之鬼一般。他的双剑只出了一剑,另一只未握剑的手上,拿着的正是沈寻的那串珠链。
男子大叫一声,欲向后躲,手中的竹灯脱了手,砸在地上,滚了几圈,熄灭了。
枕星河却不给他逃走的机会,手腕一转,剑刃已贴在他喉间,冰凉的触感引得浑身一阵战栗。
“公......公子手下留情......我并无恶意,我是随着沈姑娘来寻你们的。”
“枕公子,莫要为难他,他不过是个寻常书生,方才我寻到那户人家,主人应允了我们今晚借宿,因担心我回去找不到路,专程陪我一道回来的,”沈寻摸不着头脑,“你这是突然怎么了?小鬼又怎会晕迷不醒?”
“方才有杀手。”枕星河将男子逼退得远离马车。
沈寻与男子俱是一惊,男子白着一张脸:“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有杀手要杀你们?!”
“他方才一直同我在一起,”沈寻不悦道,“至少他并非杀手,你先把剑放下。”
男子结结巴巴地道:“是......是的,这位公子,若不是沈姑娘告诉我,我甚至不知你们在这里,怎会是杀手?再者,你瞧着我像是能杀人的样子么?”
枕星河却固执的很:“我并未说你是那个杀手,有人杀人,不需要亲自出手。”
男子欲哭无泪:“你我无冤无仇的,我为何要杀你们?”
“我并未说是你要杀我们,”枕星河不依不饶,“是有人要你这么做。”
男子拉下脸来:“沈姑娘,看来今晚我是没法子留你们宿下了,本是看在你一个女孩子夜里赶路辛苦又危险才答应的,却不想你的朋友这般咄咄逼人,空口无凭地便要诬赖人。瞧这位公子衣着气度皆是不凡,想必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罢?我等山野村夫招待不起,虽是穷苦人家,却也不是那伺候人的奴才命!”
沈寻愈听愈是着急:“江公子莫要生气,他并非是要诬赖你的意思......”
男子冷哼一声:“不是诬赖?难不成还是确有其事?”
沈寻放下仍是晕沉着的林尚琂,箭步掠至男子身前:“袭击你们的杀手呢?”
“他一击不成,立即抽身而退。我不好留小琂......”枕星河盯着男子,改了口,“一人在这里,所以没有去追,被他逃了。”
“若是如此,他在暗我们在明,此地不能再留,我们先离开再说,”沈寻抓住他的剑,慢慢按下去,“眼下并非在这里掰扯这些的时候。”
枕星河没有同她僵持下去,收回了剑,疾步奔向马车。沈寻略松了口气,捡起那盏竹灯交还给男子:“江公子,上马车,我们快走!”
男子怔怔地接过:“沈姑娘,你是说,那个杀手......还在附近?”
“说不好,”沈寻催促他,“总之先离开这里!”
男子犹豫一瞬,对枕星河道:“我来赶车,去我家。”
枕星河瞧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松开缰绳,钻进了车厢。
沈寻抢过马缰绳:“不行,万一那个杀手跟在我们周围,去了你家,那不是引狼入室么?”
男子将竹灯塞到她手里:“我已经同你们一道了,他若是在暗处瞧见,会将我当作是无关之人么?”
沈寻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若是他真的逃了最好,”男子自她手里拿过马缰绳,“便是仍要杀你们,索性引他过来,我们三个人,还怕了他一个人不成?”
沈寻迟疑着道:“这并非只是几个杀手的问题......”
“沈姑娘方才说过,眼下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男子道,“迟则生变,快上马车罢。若我不管你们,你们这样连夜赶路离开,一路人疲马乏,不得休息,先不说突然遇袭你们能否招架得住,那个孩子看起来虚弱的很,他能经得起这般折腾么?”
踌躇一瞬,沈寻一跺脚,跳上了马车。
夜路不易走,马车行的并不快。
沈寻将包袱垫在林尚琂的头下,用衣袖小心地擦着他头上的血痕:“他怎会晕迷过去的?有多少时候了?”
枕星河一直不作声的瞧着她,答道:“是迷烟,倒下去的时候又撞到了头,有一会儿了。”
“迷烟?”沈寻心中疑惑,“有人接近,你竟未察觉么?”
枕星河低了头:“那时正有些困意,是以一时未能防备。”
“一路上你都不敢松懈分毫,将他护得那般紧,怎会反倒在需要戒备之时疏忽了?”沈寻不禁皱了眉,“又是冲小鬼来的?究竟是什么人,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杀?你们同什么人结下过仇怨么?”
枕星河道:“纵是有过些过节,也绝不至于到取人性命的程度。”
沈寻道:“杀手的模样你瞧见了么?”
枕星河道:“同白天的灰衣人一样。”
沈寻默然道:“只怕你们此行所做之事触了某些人的逆鳞,才不惜下如此狠手。”
枕星河眼皮霍然一跳:“你知道我们此行为何?”
沈寻觉察出他陡然而来的紧张,道:“你又不曾说过,我怎会知道?我只是在推断,既然并非有仇人寻仇,那么只能是拦了别人的路了。你想得出是何人么?”
枕星河思忖良久,道:“我们只是为了寻人而已。”
“那么是有人不想让你们寻到这个人,”沈寻道,“何人会这般重要?竟会因为他做到这般地步?”
枕星河朝林尚琂的脸上瞧了一眼,沈寻见状,知是难以开口,便转而问道:“你们要寻的这个人,现在何处?”
枕星河垂目道:“他......现无人知道他在何处。”
沈寻怔了怔,吃惊道:“那你们要如何去寻?岂非无头苍蝇乱转么?要寻到猴年马月去?”
“若有机会,他必定会想法子联络我们的,”枕星河说这话时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坚定与决心,“我们要去他先前所在之地试着找找看。”
“那他先前是在......”话未说完,沈寻将后半句咽了回去,枕星河既不愿透露此人身份,更不会说出他先前所在了。一时无话,沈寻一心想打破这紧张压抑的氛围,转了个问题,“林家共有几个孩子?”
枕星河未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愣了一下才道:“七个。五位公子,两位小姐。”
沈寻道:“先前我在吃酒时听人家闲聊说起过,当今敬祥公主的驸马正是林府的二公子,林尚璜?”
“不错,”枕星河觉着奇怪,“一直想问姑娘的,沈姑娘瞧着是在江湖上走动之人,这桩事并非什么秘闻,你怎会像是从未听过一般?”
“我是近来才开始在外行走的,”沈寻笑了笑,道,“我所在之地避世而居,很多事确实不知。”
枕星河恍然道:“怪道从未听过姑娘的名号。”
沈寻不以为然道:“世上英才代代不穷,江湖之辈,高手尚且如云,何况我这般庸常之人?你未听过才属寻常。”
“世上得名之人并非人人名副其实,”枕星河道,“沈姑娘怎能算得上是庸常之人......”
“罢了,怎又谈及我了?”沈寻失笑,“当今既愿将女儿嫁与二公子,林家该是极受荣宠的了,怎会突然被降罪呢?”
枕星河避开她的目光,正思索如何回答之时,马车慢慢停了下来,男子在外头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