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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唱歌·给你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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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维娅小时候住在郊区的爷爷奶奶家,同住的还有表弟郑念雨,郑念雨是慕维娅姑姑的孩子,比她小三岁,调皮程度足足是她的三百倍。
郊区地多人少,爷爷奶奶的家是一栋带着大院子的平房,爷爷在西墙下开辟一片菜园,还用竹竿搭架种黄瓜和豆角,园子里种了什么菜,爷爷就会教慕维娅这种菜的名字怎么写。奶奶则在其余地方散养家禽。慕维娅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院里养着一群小鸡、三只小狗和一头猪。
阳光明媚的一天,奶奶往地上撒鸡饲料喂鸡,毛茸茸的黄色小家伙成群结队跑来觅食,尖尖的小红嘴一啄一个准,甚是可爱。
郑念雨的体力足以去参加铁人五项,正无处发挥,在院子里蹦跶一圈后,又原地练起跳远。慕维娅只见他胳膊一抡,两腿一跃,飞出去两三步远,但是落地时,两脚各踩中一只小鸡的爪子。
两只小鸡唧唧唧地拼命求救,在郑念雨的臭脚下做垂死挣扎。
“我的老天啊,你可幸亏没踩住头。”奶奶一把将郑念雨抱走。
几个月后,两只小鸡纷纷成了瘸腿公鸡,一见郑念雨回家就赶紧跑回鸡窝保命。
三只小狗是邻居家的老太太送的,老太太养的母狗一窝生了五只。小狗们很受郑念雨的喜爱,郑念雨想方设法跟它们玩,然而最后只留下一只。
第一只被郑念雨选中练游戏,在水缸里差点溺水身亡,被慕维娅的爷爷捞起来后一路狂奔回了原来的家。
第二只被逮去喝猪奶,肥猪一翻身差点没把它压窒息过去,侥幸逃过一劫后,也回老家找妈妈去了。
最后一只太馋嘴,在郑念雨的饼干诱惑下,乖乖接受了新任务:捉老鼠。
慕维娅小时候的性格跟现在没多大区别,都是不太爱说话,没事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发呆。长大后还能用冷静、稳重这样的形容词去弱化内向的标签,但是小时候,慕维娅这种愁眉苦脸不爱笑的小孩就很难招人喜欢。
所以她看着奶奶不厌其烦地跟郑念雨解释家里的每个物件是做什么用的,不能拿来胡闹,她就觉得奶奶不喜欢自己,因为奶奶都不怎么跟她说话。
她甚至找到了原因:郑念雨是姑姑生的孩子,姑姑是奶奶的女儿,而慕维娅的妈妈跟奶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奶奶不喜欢她也是有道理的。
小小的慕维娅越想越伤心,连带着讨厌起郑念雨。
有一回她发高烧,吃过午饭后就一直躺在床上,爷爷奶奶忙着干琐碎活,都没发现慕维娅生病了。
倒是郑念雨跑到慕维娅房间,学着电视里的人那样,把手放在她额头上,还浮夸地说了句台词,“好烫呀。”
慕维娅头疼得厉害,不喜欢他碰自己,便把他的手打开,还严厉地说,“滚。”
郑念雨却一点儿都没听出这个字的恶意,依然傻傻地站在慕维娅床边,等着她发号施令。
“让你姥姥给我拿药去吧。”
“好嘞,姐姐你等着啊。”郑念雨小跑着去找姥姥了。
后来是爷爷去社区医院买了药回来,慕维娅吃过药睡了一下午,醒来头就不疼了。
她觉得只有爷爷对她好。
慕维娅上四年级的时候,郑念雨开始在同一所小学上一年级,调皮鬼在学校变成了小绵羊,看起来特别好欺负的样子。有时候在课间,慕维娅发现郑念雨一个人坐在花坛边,眼睛注视着那些在做游戏的小同学,慕维娅知道他孤单,但是并不想关心什么。
之后,慕维娅学会骑自行车,1.5公里的上学路程骑车只要10分钟就可以到达。奶奶让她载着郑念雨,慕维娅不情愿地带了他几次,后来嫌他太重,影响骑车速度,上学放学就不再等他。
有一回他们一起在家里吃过午饭,下午还要继续上学,慕维娅推着车出门,郑念雨背着书包在后面眼巴巴地跟着。慕维娅二话不说,蹬着自行车疾驰而去,走到半路上,觉得不放心,回头望去,只见郑念雨一个人在后面欢快地奔跑着……
升初中的那年,慕维娅搬去父母买的新房子里,但是读寄宿学校,两星期才回一次家,跟父母相处的时间依然很少。第二年,姑姑接郑念雨去了深圳,不久后爷爷患脑血栓,出院后下半身瘫痪,丧失了大部分语言能力。慕维娅在学校开始上陌生的物理课,还在生物课上了解到青春期的概念,童年便这样走到尽头。
爷爷生命的最后几年,慕维娅很少去看他,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会跟爸妈一起去爷爷奶奶家,但是爷爷已经离不开轮椅,也无法正常说话,跟人交流只能扭曲着脸发出“哦”或“嗯”的长音。
慕维娅甚至怀疑爷爷是否还认得她。
奶奶说,“人老了都这样,这病那病,治不好,也死不了,只有慢慢熬下去。”
由于对生老病死和行将就木的恐惧,慕维娅不敢靠近爷爷跟他的轮椅,她怕爷爷突然死在她面前。
在学校的时候,她曾盼望着,下次去看爷爷时,他的病已经好了,或者能开口说几句话也行,那样她就可以站在他面前跟他说,“爷爷你看我现在长多高了,我都上初中了,你还认得我吗?”
但是爷爷的病没好,他走的时候没人通知慕维娅,那是高二那年的春天。
后来妈妈告诉她,爷爷弥留之际,听见郑念雨的哭声,还以为是她,挣扎着问了声,“是维维吗?”
那是回光返照吧,爷爷最后终于可以说话了,他一直记得她。
一周后,慕维娅在安静的晚自习回想爷爷临走前的期盼,在脑海中反复拼凑当时的情景。想到电视剧里快要死掉的角色总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把想说的话说完,爷爷当时也是撑着一口气在喊她的名字吧,是不是在等她,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呢……悲伤无法自抑,慕维娅一个人默默地走出教室。
穿过回廊,下楼,来到操场,无数行热泪耗去大部分力气,她哭得快要倒在地上。蹲着用袖子擦眼泪的时候,她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捂着脸回头看,昏黄路灯下,林徊正缓缓向她走来。
慕维娅的伤心泪好像由两个阀门管理,一个在自己控制不住内心悲伤时开闸泄洪,另一个在此时默不作声,给残存的理智做最后防卫。
而当她知道有人在关心自己时,另一个阀门就会彻底放松,什么都不管了,慕维娅哭得加倍伤心。
林徊手足无措冲到她跟前,“你怎么了?为什么哭?”见慕维娅不回答,他又安慰她,“别哭了好不好,我唱歌给你听啊。”
“……不听。”
林徊没有唱歌,他翻遍全身上下的口袋找纸巾,陪她坐在操场上吹夜风。
慕维娅止住眼泪后,发现林徊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动作坐在她身边,他看着她,她知道自己有必要解释。
“我爷爷走了,他走之前还在喊我的名字,我都不在。”
原来天大的伤心事儿,说出来也不过一两句话就能概括。
林徊抬头看天上的月亮,风声灌进他说话的声音里,“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是我们命里的劫,但是对于离开的人来讲,是一种解脱。”
慕维娅熬了几个晚上,写童年的孤独和失望、对郑念雨的亏欠、对爷爷的遗憾,每一段都是一行泪,心情沉重得几度写不下去。“用文字去记录那些不能弥补和重来的事”,是支撑她把这篇文章写完的动力,写到最后已经忘记这是她要参赛的作品。
虽然不知道这篇文章会不会给生活带来什么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