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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叛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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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少女商队旗下的多兰多号满载纳尔瓦王国的特产从奥伦多港返航,按照过往的经验,他们晚上就能进入索兰海域,次日清晨就能望见奥修斯帝国绵长的海岸线,下午就可以在杜兰斯特港登陆,用货物换取金币、美人、美酒与一夜好眠。
在船长室里醉生梦死的船长和换班下来的醉醺醺的水手们做着同一个美梦,大副洛特先生忙碌于安排人员警戒,所有海上行商的人都该明白越是黑沉的夜越要警惕,尤其是在这样夜雾浓厚的晚上,但在最近十年,这项铁则在索兰海域被改变了。
“来点酒吧,大副,海盗不会袭击奥修斯的船只,毕竟王和他们约定好了。”
走入舱内,一名水手拿着满满的酒囊笑嘻嘻走上前,洛特先生接过酒囊灌了一口,辛辣的烈酒从喉头滚入,从被寒风吹得麻木的面上能刮下一层白霜。
“大海很广阔,‘海盗王’约比尔不可能让所有海盗臣服。”
他话音刚落,一个裹着灰蓝色头巾的小个子从半开的舱门钻入,警告道:“与其指望强盗不要袭击,不如先把自己的刀磨利。”言罢,小个子将目光转向洛特先生,一双融金似的眼眸在昏暗中闪闪发亮,小个子口齿清晰,神情严肃但不慌乱,道:“大副,北面发现了船只的影子。”
洛特先生站起,在水手诧异的注视下把肩上的厚制熊皮斗篷往小个子身上一套,自己低头扶着门板钻出矮小的舱门,他道:“小子,去舱底,能弄醒几个是几个。莎娜,你跟我来。”
长得快拖地的斗篷极为不便,萨娜几次试图将斗篷‘不小心’落到路上,但都被洛特先生及时按在肩上,她泄气地鼓了脸,抱怨道:“这很热,爸爸。”
“但它能在混乱中保护你,以防万一,莎娜。”
萨娜拎起斗篷脚,油光水滑的触感蹭在掌心,几乎抓不住,她轻声嘀咕:“好吧,漂亮的毛皮,高贵的大人……”
洛特先生无奈,不轻不重地曲指敲了敲女儿的被头巾裹的脑袋,萨娜不快地朝他呲了呲牙,恨恨道:“别总是动手动脚的。”然后又被洛特先生的大手揉乱了头巾,露出下头红艳艳的蜷曲发丝。
“你真是个讨厌鬼。”萨娜不高兴了,她拍开洛特先生烦人的大手,小跑上甲板去整理头发。
此刻甲板上颇为热闹,几乎所有醒着的人都聚集在船头,争着三个望筒去盯远处的船只,萨娜把那条厚重的斗篷叠好放在货堆上,确保它不会滑落在甲板上。
她爬上瞭望塔,问独享最好最远的望筒的瞭望手:“那边是谁?”
瞭望手没舍得把眼睛从望筒上移开,激动道:“双斧的黑蛇!是约比尔!‘海盗王’约比尔!光明神在上!他的船简直和皇家军舰一样又大又坚固,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多兰多号和它比起来就像艘破烂的独木舟!”
“海盗王的旗舰本来就是皇家军舰改装的,但是船不会发光。”萨娜在出海前曾和父亲在杜兰斯特港的皇家军港第一工厂待过两年,听了些小道消息。她努力张望,试图从昏暗的船只轮廓中看清些什么,但除了让眼睛被风吹得干涩外毫无收获。
“它当然会发光!它在发光!不信你看!”瞭望手用激昂的语气道。他让萨娜使用望筒来证实他的所见,不过萨娜没有动,她愣在高高的爬梯上了。
是的,它在发光……
起初只是一堆黄沙般的光点,然后这些光点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变作明亮的橘红色,并且越来越多,像是铺天盖地的流星……
萨娜惊恐地尖叫:“快下去!”她伸手抓住瞭望手的脚踝,全力将他从瞭望台上拖出往张满的船帆上丢,自己也紧随其后跳到帆布上,同时人头拥挤的船头爆发出一阵骚乱,不过眨眼间就被一团团木桶大小的火球淹没成了哀嚎。
多兰多号曾经在南方的海岸和土著发生过冲突,那时铺天盖地箭雨让萨娜感觉尤为可怖,但是只要穿上坚硬的甲衣,举起大盾就能抵抗,钢铁的效果最好,没有的话硬木也足够,此刻她却不知道如何抵抗这些这些铺天盖地的火球——木制的多兰多号会被烧毁,血肉之躯的她们会被烤熟炸得粉碎,再不然就是被凶恶的海兽吞吃。
二人从柔韧的船帆上咕噜噜地滚到甲板上,瞭望手不可置信地趴俯在地,喃喃:“不可能、不可能,海盗王为什么要袭击我们?明明他和王约定了……”
“鬼晓得!”萨娜心里又慌又乱,此刻一颗火球从上方炸开,瞭望台的碎片带着火焰从上空坠下,她反应不及,被燃烧的碎片砸到脸上,脸上炸开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但她此时顾不得这么多,冲抱头蜷缩在地躲避碎片的瞭望手喝道:“起来!救人!反击!趴在这里等死吗!约比尔现在要我们的命,是敌人!你还把他当英雄干什么!”
这一定是魔法,火炮的攻击不可能打这么远,也不是这个形状的。
萨娜冒险在破碎的船头救起几个还有行动力的人,她没有操作火炮的经验和能力,而这些伤者总比醉死在舱底的那群人可靠。
可是萨娜心里清楚他们不会赢,普通人是不可能赢过施法者的,不管那几十颗火球是一个施法者发出的还是很多个个施法者发出的,他们都不可能赢。
第一轮火球之后,海盗王的船暂时没有动静,只是沉默的加速,他们在拉进距离,萨娜将发颤的手按在腰间的小斧头上,用力捏紧光滑的木柄,紧紧盯着船的轮廓,看着双斧黑蛇的旗帜从迷雾中清晰。
“英雄?施法者?”
萨娜轻轻咀嚼这两个词,她隐约感觉二者背后微妙的联系,海盗王约比尔是三分之一奥修斯男孩崇拜的英雄,另外三分之二的男孩崇拜‘伟大的’阿兰王,而魔法在奥修斯向来受到排斥,除了祭司之外的施法者都是非法的,被认为是危险的、邪恶的,在一些信奉旧神的地区甚至要被处以火刑,她和父亲因为她过于鲜艳的红头发被认为与魔法有关而遭到村里的祭司排斥,是父女二人离开故乡伍德村的原因之一。
现在,奥修斯的英雄约比尔和强大的施法者搅在一起,这场袭击会是单纯的劫掠吗?
如果不是劫掠,那究竟是什么呢?约比尔想从一艘普普通通的商船上得到什么呢?
“莎娜!”洛特先生高壮的身影从舱内窜出,他一手捞起躲在一边沉思的女儿抱在怀里,抬头向北方望了一眼:双斧黑蛇的旗帜在雾中清晰可见。水手们抱着几只箱子从他身后涌出,他们用斧头砍断压箱的钢条,从箱子里拿出着散发着微光的□□,这些是他们从纳尔瓦王国带回来的特产——能发射魔法弩矢的□□。
□□造价昂贵,只有十七支,射程有限,各种性能都比不上真正的魔法。
嗖然鼓烈的寒风中出现了浓厚的酒臭味,被风压回的门发出遭到重物碾压的巨响,神经紧绷的众人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将武器对准声源。
大腹便便的胖子搂着一只精致的小箱子软绵绵地靠在门板上,脚软得几乎走不动路,他勉强打起精神扫了扫周围,然后冲其中最为显眼的洛特先生招了招手。
洛特先生放下萨娜,上前,喊道:“丹,海盗王约比尔在袭击我们,第一轮火球刚停,我们没有施法者,也没有防护器具。”
“我知道啊……”胖子船长痛苦地揉脑袋,示意洛特先生来接箱子,洛特先生接过箱子,很轻,胖子船长从他紧勒的腰带间扣出一枚金钥匙,打开箱子。
迎面扑来的高温让洛特先生不适地后仰,他甚至能闻到须发被烤焦的臭味。三排形状不规整的红色宝石整齐地排列在有魔法光华流动的黄丝绒上,总共一十八枚,每个都有眼珠子大小。洛特先生微怔,喃喃:“火晶石?”
“我不该这么早放松的。”胖子船长用力揉脑袋缓解宿醉的痛苦,他用力闭了闭眼,叹息道:“我对不起汉娜小姐……雷欧,你选十八个好手带着火晶石一路游回去吧,至少得有人去报信,商会不能对海上的变化一无所知。”
手上盛着火晶石的箱子发出炙人的温度,但是洛特却感觉背后的热度要把他脊骨都烧化了似的,他没空理会那些目光,把箱子盖上,他对胖子船长道:“敌人有施法者,他们能从一海里外发射火球烧毁船头,击断桅杆,火晶石的魔力波动很强烈,几乎不可能避开施法者的感知。”
除非他们故意要人去报信。萨娜默默地想。
胖船长坐在甲板上,眉头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他有过的英明机智的时候,但是那绝不是在宿醉的情况下,此刻瞭望手突然大喊:“他们的船又开始发光了!新一轮的袭击要来了!船长!”胖子船长身体颤抖了一下,他扶着墙壁站起,用尽全力大喊。
“船员听令!全速前进!”他转头近乎逼迫地望向洛特先生,用嘶哑的声音道:“你去报信,带人去报信!让汉娜小姐知道这一切!让阿兰王知道这一切!让奥修斯的所有人知道这一切!”
“海盗王约比尔是叛徒!多兰多号抵抗至死!”
“雷欧!活着上岸!奥修斯人……永不沉默!”
胖子船长猛地抽出腰间的斧头,昂首咆哮,所有水手都随着他举刃咆哮,寒风凛冽,火焰灼人,心中鼓动的怒火让血脉喷张,明明上一秒还在为十八个生存名额暗暗较劲,下一秒个个都露出决死的獠牙。
萨娜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她莫名有些紧张,有些恐惧,还有些搞不懂的情绪——左手不由自主压在斧柄上,但没能把武器抽出来,右手轻轻抓住父亲的手腕,她感觉父亲的手坚硬得像块烧红的铁,似乎下一秒就能变成锋利的斧刃斩断敌人的头颅。
……后来,他说了什么呢?
“我也是个奥修斯人。”
嘶哑干裂的声音宛如恶鬼的低语,静静回荡在奶白的鱼汤升腾出的白雾里,这句话仿佛是把钥匙,将那双昏暗的眼眸打开了,死寂的瞳仁中流淌出滚烫的铁水,将金黄的双瞳染得炙热发亮。
杜兰斯特港,驻足远望希娜之祈祷号试航的汉娜小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低声问:“她说什么了?”
商会副手诺森满头大汗地环顾港口,带着海盗标志的人与商贩平民混杂在一起,他们像是兄弟一样亲密。他深深地低下头,微微弯腰,想把自己藏在汉娜小姐并不高大的影子里。
“海盗王袭击了多兰多号,除了那孩子,无人生还。”
汉娜小姐没有动静,连宽阔袖口都没有一丝晃动,一直安静待在她肩上的小型魔兽萨凯波忽得发出尖利的叫声,后背陡然生出小小的双翼,嗖得窜上天空,宁可与冰冷腥咸的海风作伴,也不愿意继续呆在主人肩上。
商会副手诺森隐约听到了冷笑声,他不禁咬紧牙关,后背湿濡一片,生怕被统领迁怒。
“立刻让希娜之祈祷号返航,给所有分部下达一级警报,不论损失,即刻避开索兰海域,必要时放弃北部航线。”
“是,我马上去办。”
商会副手逃似的离开,汉娜小姐的命令却没有结束,她的声音沉沉。
“萨凯波,去搜索。”
徘徊在上空的小型魔兽拉出一道残影,没了踪迹。
“快看!那艘船!出事了!”
为了围观北方少女商会的新旗舰‘希娜之祈祷’号试航,许多好事者聚集在港口,所以当一艘满身疮痍的船朝港口靠近时,所有人都注意到它了——那只破船的速度很慢,仿佛只是被海浪推着飘过来的,船尾在海中留下一道长长暗红的颜色,主杆上挂着的旗帜上也有很多残破,就像它满是箭矢和不明凹陷的船身。
它的旗帜是血色狼头,是某个战争商人的贩奴船。
船还没入港,一名狼狈的船员踉踉跄跄地扒在船边,半边身体都探出船外,冲人群大喊,声音撕裂像是泣血,悲愤至极。
“海盗王约比尔背叛了我们——!!!”
“他袭击了奥修斯的商船!屠杀了奥修斯的船员!抢掠了奥修斯的财富!”
“约比尔是叛徒!他背叛了我们!背叛了我们伟大的阿兰王!”
空气中一片静默,只有船员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众所周知,奥修斯帝国有劫掠的传统,如今虽然不会放在官方上讲,但是那些纵横海域的海盗们大部分都是国家默许的,民众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海盗是他们的同伴,与海盗称兄道弟在一些地方是值得骄傲的事情,谁也想不到变化来得这么快。
船员的喊话还在继续,他用尽全部力气,全部的生命拼命咆哮着。
“他宣称!从杜兰斯特港以西至乌利亚群岛的海域全部是他的领地!不管是谁,过路都要收取过路费,反抗就杀死!”
“男人打上奴隶的烙印!女人变成妓子!孩子将来全部是海盗!他要自立为王!成为真正的王!而不是做奥修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众人一片惊愕,然后被愤怒充斥头脑,场地上一边杂乱声。
“他疯了!他怎么敢!该死的混账!还记得是谁给他运送食物,修补船只,打造武器的吗?”
港口的一个管事咬牙切齿道,他过去一直依靠和海盗王的合作关系耀武扬威。
“该死的叛徒,老子要把他做成血鹰!”
这是杜兰斯特港口五千驻军里的一名小头目,啐了一口唾沫,攥紧了拳头,用愤怒的目光盯身侧一名呆掉了的海盗,他们上一刻还相谈甚欢。
“海盗王背叛了奥修斯?那他手下那些海盗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名忧心忡忡的斯芬廷商人正在估计索兰海域混乱造成的损失,并考虑要不要退出北部海上贸易。
海盗与平民和谐相处三十余年的局面被打破了,人们抄起斧头长剑,好事者和酒鬼则挑起争端,整个港口都乱成了一锅粥,连在港驻守的皇家军队都被惊动了。
汉娜小姐轻叹一声,压低帽子消失在高台上。
“又是一个无休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