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祸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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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我的母妃是祸水。
但这不是最要命的，事实上，当年她作为亡国之君的宠妃，被父皇收入后宫的时候，人们就已经这样认为了。最最要命的是：国师大人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夜观天象，看见荧惑守心。大臣们都说，这是不祥之兆。
我实在想不出，一颗星星而已，能有什么不祥呢？
然而父皇真的病了，皇祖母请一个非常有名气的老道士进宫占卜，这老道的名号十分响亮，叫什么马天师，他随手抛出几枚铜钱，铜钱居然悬在半空中不落下来。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马天师高深莫测地掐着手指，告诉皇祖母说，后宫中有人命格不祥，圣上虽是真龙天子，长年累月的和不祥之人在一起，终究伤了龙体，天现异象，就是在警示圣上，不要再被妖孽迷惑。
除了大名鼎鼎的亡国祸水，还能有谁“命格不祥”？于是母妃被禁足在关雎宫中，朝不保夕，处境万分危险。
彼时，我正和九哥、十哥、还有十二哥一起，在奉先殿南面的小校场上射箭。
女孩子家舞刀弄剑，原本不合礼数。但我自幼体弱，太医也建议我学些内家功夫养养气血，三年前，父皇寿诞，大皇兄弹琴我舞剑，父皇龙颜大悦，夸我舞剑好看，后来大皇兄又当了太子，有他纵容，我时常明目张胆的和几位皇兄一起习武。
我挽弓搭箭，连珠疾射，引得几位皇兄频频称赞，正暗自得意，一转头，突然看见小顺子站在校场的外围，使劲对我挤眼睛，我走过去，他做贼心虚似的，压低声音说出从国师夜观天象，到母妃被太后禁足等等消息。
我在心中把国师诅咒了一千遍，比如：娶妻得悍妇，一天打三顿等等。
事情着实有些严重，皇祖母她老人家做事向来不讲究，当真不顾父皇的心意处死母妃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一想，我惊出一头冷汗，觉得非立刻找父皇求情不可。我拔腿就走，走了几步，猛然发现弓箭还拿在手里，这玩意儿绝不能带着在宫里乱闯，我回手用力一掷，只听咻的一声，乌木长弓飞起来，分毫不差地挂在兵器架子上，还晃了两晃。
十哥、十二哥齐齐喝了一声彩，九哥微微蹙眉，他许是听见了什么风声，追上来提醒我：“小十三，别鲁莽。”
我点点头，皇后是皇祖母本家的侄女，她们隐忍多年，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必然要周密布置，干净利落地除掉母妃，我不会莽撞，我要保护母妃。
春日迟迟，风吹杏花落满头，原本是极好的景致，我却只觉得冷。长春宫值守的小太监见到我，并不敢拦着，放我直奔父皇的寝殿。
一个宫女挡在殿外，一边行礼，一边很婉转地说：“奴婢见过云容公主，公主殿下来得不巧，皇后娘娘刚刚服侍皇上吃过药，眼下正在静养。”
“云容”是我的封号，出自父皇非常喜爱的一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
她是皇后身边的宫女，这话分明是在劝我别进去。我心中盘算：反正皇后也不喜欢我，我纵然乖乖听话，她也不会突然觉得我十分顺眼。
于是我装作没听懂，绕开那宫女，拔脚就要冲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迎面从里边出来，险些和我撞个满怀。
我定睛一看，是皇长姐平安。
平安公主的生母是皇后，自小耳濡目染，不开口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副端庄矜贵的模样。
但见她秀眉微蹙，犹如远山青黛，行动间身上的璎珞红百褶长裙微微摇动，偶尔发出一两下环佩碰撞的轻微声响，是皇家公主该有的气派。
“瞧瞧你这一身不男不女的打扮，真是丢人现眼，你来做什么？”
平安一开口，就显出几分毒舌。她耳边的金流苏宝石坠子摇曳生光，头上凤钗在阳光下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照得我有点眼花。
我素来心宽，被她奚落几句也不怎么在意，再说我身上的云锦长裙虽然式样简单，但胜在轻软舒适，素雅美观，实在谈不上不男不女。她这样说，无非是因为我没有打耳洞，也不喜欢戴首饰。
我垂眸道：“和长姐一样，来给父皇请安。”
微风拂过，送来淡淡的脂粉香气，平安扫了我一眼，说道：“你早上不是来过了吗？越发的没规矩了，动不动就要见父皇，还真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
宫中传言，母妃原本是陈国的淑妃，后来父皇带兵灭了陈国，将母妃纳入后宫，仅仅七个月就生了我，所以我并不是父皇的孩子。这话我听得多了，委实没什么感觉，只淡淡地说：“云容愚钝，不能为父皇分忧，多请安也是好的。”
平安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话，轻蔑地嗤笑着，说道：“父皇有母后亲自照看，你这来历不明的狐媚子，就别进去惹母后烦心了。”
她心眼其实不坏，但皇后嫌恶我母妃，也间接影响了她对我的态度。
我心中不快，扬起下巴冷笑道：“我好歹也是父皇金口册封的云容公主，长姐说我来历不明，岂不是在质疑父皇，诋毁皇室的名誉？”
话音未落，只见鲛纱垂帘从中分开，一群宫女太监们簇拥着皇后，徐徐走到我面前，我只得行礼，朗声说道：“母后万福金安。”
皇后似笑非笑，摆手道：“皇上身体不适，点了一炷安神香睡下了，难为你这么有孝心，就回去抄一百遍《金刚经》，为你父皇祈福吧。”
“云容遵命。”
我极力忍耐，缓缓上前几步，遥遥对着父皇的方向跪拜。
“父皇，父皇，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云容不能没有你。”
平安冷哼一声，笑道：“妹妹这下可以走了吧？抄经的时候，可别忘记焚香斋戒。”
四下里寂静无声，帷帐低垂，一缕紫色宫绦长穗拖在地上。我的心随着铜漏一点一点沉下去，吸了安神香或许会睡得很沉，但我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父皇不应该这样毫无反应，有点不对劲。
我试着再靠近一点，还没挨到帷帐，就被皇后的人挡住。
果然有问题。
如果救不了母妃，我也在劫难逃。左右都是死，我把心一横，偷了父皇的符节。
思前想后，这件事的源头是国师，我对国师几乎一无所知，只听说他非常年轻，而且来历神秘，世人只知道他表字令仪，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据说令仪国师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深得父皇器重。
这时我已经无法冷静下来，拿着符节出宫，火烧眉毛似的，一路纵马飞奔，辗转找到令仪国师的府上。
隔着墙，一股清新的花草香气让我精神一振，敲门没人应，我也没耐心等，直接翻墙进去。
偌大的一个宅院，居然看不到几个家丁护院，青石小径两边，并没有特意种植什么名贵的花木，而是任由鲜花杂草自由生长，天然掩映成趣。我乍然见到这样别致的园子，顿时觉得御花园处处透着一股酸腐的匠气。
可惜眼下没闲情逸致去欣赏庭园，我咬牙在旧墙根上拆了一块砖头，拿在手里，踹门进屋。我这一脚踹得极重，内宅又是不顶事的雕花木门，只听呯的一声巨响，半扇门向后倒去，尘土飞扬。
里面的人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十分清俊的男子，这人手持书卷，敞着衣襟，惫懒的斜倚在鎏金檀木长桌前，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风采。他看见我，微微一怔，眼中发出奇异的光亮。
“我、我……”
不等我憋出一句话，那人已然站起来整理衣衫，长揖为礼，微笑道：“好腿法，公主文武双全。”
兰芝玉树，说的就是这样的男子吧？门边的太师椅上，很随意的搭着一件朝服。看来他就是国师。
我脸上发烫，紧紧地抓着砖头，本来计划先打国师一顿，再逼问他是否受人指使陷害我母妃。但他这样有礼貌，我反而不好意思直接用砖头招呼他。
还是先礼后兵好了，我深吸一口气说：“上苍有好生之德，就算降下不祥之兆，想必也不是为了让某些人有借口杀害一个弱女子。恳请国师出面说清楚，荧惑守心和我母妃无关。”
令仪国师有些为难，说道：“公主殿下，令仪是外臣，不能插手后宫争斗。”
我再也咽不下满腔怒气，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道：“这不是后宫争斗，这是正义、人心公道，我母妃是无辜的！”说完扬起手，一砖头拍下去。我并不想打伤国师，只想吓唬吓唬他，因此手上力道很轻，还没打到他，就把砖头给移开了。
他眼眸变深，嘴角扬起一抹柔软的弧度，温言道：“相信我，圣上不是可以糊弄的人，他不会让自己钟情的女子出事的。再等一等，事情很快就会有转机。”
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我在还没学会相信别人的年纪，就先学会了怀疑别人，这实在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想到母妃，我心中一酸，松开他，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用平静的有些冰冷的声音说道：“你不肯出面说一句公道话，万一母妃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却侥幸没死，你就等着，我一定会再出宫，把你的舌头割下来，该说话的时候不说，以后也不必说了。”
令仪国师盯着我看了半晌，莞尔一笑：“其实出宫也没那么难，皇家公主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在宫外建一座公主府，搬出来居住。圣上疼爱公主，舍不得让公主出宫建府，但公主已经及笄，是可以出宫游玩的，只是不能像今天这样，一个随从也不带。”
我终于发现了一个很可疑的问题：一开始我踹门进来，他就说“公主文武双全”，而不是说“姑娘文武双全”。
我狐疑道：“我一个随从都没带，国师怎么知道我是公主呢？”
令仪国师半真半假地说：“在下能掐会算，前知一千年，后知五百年。”
我眼珠一转，笑道：“用不着一千五百年这么多，你只要告诉我，马天师抛出去的铜钱为什么会悬在半空中不坠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祸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