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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着相 ...

  •   晚上的时候,郑素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真真是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白天焚空给她说的话一直在她脑海回响,手捧价值连城的玉杯,被滚水灼伤的苦痛只有自己知道,唯有放下才能止住痛苦。可离开没那么简单,离开孙道清她就什么都没了。

      如果她不放手,孙道清哪怕不爱她也永远不会休了她,因为她当初冲喜嫁给他,孙家一家欠了她的人情。至于她能嫁入孙家,是当初好花缤儿做交换才得来的机会,将永远是她埋在心底的秘密。只要孙道清不会休了她,她就永远是孙家的当家夫人。哪怕不幸福,在外人眼里她依旧光鲜亮丽。

      当初她嫁到孙家是为了情,如今情求不到,得到钱和地位也是不错的。郑素莲在心底这样对自己道。有多少人想尽办法想嫁到大户人家,而她已经嫁到大户人家做了当家夫人,为什么要放弃呢?孙道清不爱她,那她就不要他爱了,从此以后只享受作为孙夫人的好处,羡煞旁人好了。

      焚空师父虽然说得很有道理,可若她就此放手,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滚水再烫总有凉的时候,等水凉了,那个美丽的玉杯还捧在她的手里,所以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好。她又不是没吃过苦,熬过这段时间有什么难的呢?

      郑素莲如此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思索要不要放弃,这一思索就是一年的光景。

      要花缤儿来说郑素莲现在的状况,那就是痛苦着煎熬着,自我感动着,空自妄想着以及自我放逐着。

      孙家富贵荣华的生活一点点腐蚀着她独立的能力,而两年前她可还是一个只凭自己的双手就让自己家从贫困变成小康的能干女人呀,如今她的境况便是人们常说的外头光鲜内里辛酸。没有独立的能力,又一步步侵略着她的尊严,越没有尊严越没底气,就越不敢离开,只能自我放逐。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也不能说郑素莲的选择是错,她付出了一双巧手的代价,还有嫁人后不被尊重的痛苦,换荣华富贵很公平。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只要她能承受选择的后果,与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

      不过很显然焚空不能释怀,他不懂他把道理都跟郑素莲说的那么明白了,为什么她还是放不下。我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摸着我怀里的懒猫,嘲笑兀自苦恼的焚空,“和尚,你着相了,知道吗?”

      “渡人苦厄,怎能说着相?”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你想渡她,她不愿意被渡,你便为此苦恼,不是着相是什么?”我不怀好意道,“着相太深,小心入魔。佛门亦不乏坠入魔道者。”

      焚空还是不懂,“我见她痛苦,心生不忍,怎是着相?”

      傻和尚哟,还不如我怀里的猫懂事,像我这三只猫,从来只管自己吃好喝好晒太阳,不管别人闲事,再悠哉不过。“自寻烦恼。和尚,你若是不懂,我劝你修个闭口禅。”闭上嘴巴了,就不能管闲事了。

      “阿弥陀佛。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焚空双手合十念诵道。郑素莲的选择让他想起了当初的飞月,那一位施主当初也是义无反顾做出选择。眷恋红尘者,终究有难割舍之七情六欲,不能以出家人的心理定义红尘中人的心理。

      我看焚空陷入顿悟之中,摸了摸我怀里的懒猫。焚空之所以着相,并不是因为他修行不够,而是因为还年轻,年轻便有一腔热忱和慈悲,见不得人受苦受难,想要渡人苦厄。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年轻的人就该有一腔热忱,老了后也有余热。而我则是活的太久,心比极北之地的万年玄冰还要冷。

      世间最冷的地方不是极地,而是荒凉的人心。

      虽然焚空一直追着我跑,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其实我并不是十分讨厌。他的一颗心是火热的,有这样的人在,才觉这世间有人情味。

      昔日佛祖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得道成佛,弥勒佛在龙华树下得道,还有其他的佛在什么金合欢树下、优昙钵果树下、沙罗树下得道,焚空在葡萄架下悟道,也很应景嘛,但愿他真能有所得。

      焚空这一悟道,便是一个下午。等他睁开眼睛,已经夕阳将坠,霞光满天。我一边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一边问他,“和尚,你悟了个什么?”

      焚空摇头,不怒不笑。金红色的霞光照在他身上,衬得他如庙里端坐的佛陀。

      “唔,不想说?”我又吃了一颗葡萄,把托盘递过去问他,“那你吃葡萄吗?”

      焚空慈悲地看着花缤儿,再次摇头。

      其实我真心没想给他吃,只是客气一问,好歹也认识这么久了。再来这是我家,他是客人,来了这么久,我一杯水都没给他倒,我美美地吃葡萄却不给他吃说不过去。他摇头倒省事了。

      花缤儿问焚空悟了个什么,焚空也不清楚,所以他只能摇头。他是世外之人,身在红尘,心在世外。红尘所见所闻,尽皆磨炼,一缕酒香是磨炼,一声笑语也是磨炼。

      于是焚空双手合十,把他在红尘中的所见所感,念诵出来:

      众生皆苦,纵有万千佛法、无穷慈悲心亦不能救,求脱离法,唯有自渡,阿弥陀佛。
      世人堪怜,纵有智慧菩提、西方极乐境亦不能至,大千世界,众生苦何?阿弥陀佛。
      迷障婆娑,纵有平凡喜乐、身在福运中亦不能知,一颗凡心,欲求实多,阿弥陀佛。

      “我见众生,一如众生见我。我笃信我佛,纵然苦修亦不觉其苦,反乐在其中;众生性爱享乐,若能求仁得仁,便不觉其苦。我之所见所求与众生所见所求,本不相同。你说的没错,是我着相了,幸而未深。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闻言道:“和尚,你悟了呀。”

      焚空第三次摇头,“只破开一点迷障,并未十分明悟。”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想了想道:“你可要听我讲故事?”

      “但请讲来。”

      “这是一桩连环杀·人事件。”

      花缤儿刚起了一个头,焚空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以他对花缤儿的了解,她所讲的故事,必定是她亲身所经历。

      我看焚空听到“杀·人”二字,便十分不忍的模样,体贴道:“我三言两语说说,你姑且听听,也别说我讲的不好。”

      “但讲无妨。”

      “那是一个闭塞、穷苦的村庄,百多口人,村中百姓每天要做的都是织布种地、挑水做饭、放牛喂猪,为生活忙碌,虽然穷苦倒也平静。村中第一个死的人是一个寡妇,被人发现的时候,她的尸体泡在河水里,人们都以为她是失足落水的,所以村长发话,村里的人合力把她下葬了。”

      “过了十来天,死了第二个人,是一个老大娘。他儿子发现她的时候,后脑勺着地,已经没了呼吸,人们依旧以为她是失足摔死的。半个月内接连死了两个人,哪怕人们觉得是意外,还是觉得不吉利。村庄不再如以往的宁静,太阳还没落山,各家各户都关门闭户,再没人串门子。”

      “又过了十来天,死了第三个人,这个人是一个猎户,身强体壮,被人发现的时候,七窍流血,中毒而亡。这下子人们可没办法当成是意外了,纷纷猜测是谁杀了这个猎户。村长组织人,查问猎户死前几天,和谁吵了架结了仇。”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谁都认识谁,平常的时候难免吵个架。结果问了一圈,发现猎户生前和三个人吵过。第一个是他娘子,因为娘子一个粗心大意让野猫叼走了一块山猪肉,猎户骂了她两句,娘子也是个辣椒脾气,两个人小吵变成大吵,还是邻居说和才平复下来。第二个人是村里一个叫兰大恩的男人。兰大恩经常和猎户吵架,因为兰大恩家养了十来只山羊,兰大恩的儿子放羊的时候,经过猎户家门口的菜地的时候,那些羊贪嘴会吃猎户家的菜,哪怕兰大恩的儿子赶羊赶的再快,也会叼两口,因此两个人的矛盾由来已久。”

      “这和猎户吵架的第三个人是一个书生。虽然是一个闭塞穷苦的小村庄,可也有读书人。书生去县城读了两年学,勉强考了一个童生回来,然后学不下去了,便回到家乡教孩子认字。一个猎户和一个书生怎么就吵起来了呢?”

      “因为,猎户上山打猎,打了一串的小山鸡、小野兔子、小野猪回来,都是那种还没长大的小崽子。书生见了后,指责猎户滥杀无辜。然后掉书袋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斧斤以时入山林,数罟不入洿池之类的话。猎户一个字也听不懂,只道他上山打猎,和书生没关系,让他不要多管闲事。两个人吵了两句就散了。”

      “这三个人里,村长和人商量来商量去,有人认为是猎户娘子下的毒,因为她下·毒最方便;有人认为是兰大恩下的毒,因为两个人积怨已久。于是村长派人分别审问两个人,可那两个人都喊冤枉,发誓不是他们下的毒。而村长他们也拿不出证据来,这事儿就这么悬置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都没想到我会写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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