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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移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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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如懿都知道,海兰到高晞月那里,必定是要受罪的。她出身不好又无宠,还处处帮着我和如懿,早就成了皇后和贵妃高晞月对我眼中钉肉中刺。只是我想着海兰一向循规蹈矩,她不做错什么,她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顶多受些小罪罢了。
可如今我拉住她通红颤抖着的一双手,我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海兰,你这是怎么弄得,她们怎么这么糟践你,我......”我看着她通红带着冻疮的手,几乎不敢伸手去碰,“很疼吧海兰,让你受苦了......”
“姐姐...我不疼的...已经上了药了......”海兰声音哽咽着说道,她心里无限委屈,然而自知无用,更不愿意姐姐为她出头而再惹皇后贵妃生气。姐姐原本也就过的够难了。
我一把抱住她冰凉的身体,摸着她的脸颊,心疼的无以复加。海兰她今年也才十七啊,孩子样的年龄她高晞月也下的去手!
“她是怎么对的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找皇上皇后,当面对峙,看看她高晞月还有什么话可说!”我真是一刻都不能让海兰再待了,一定要让她调离咸福宫。
“简妃娘娘,我们主儿这都是被慧贵妃折腾的!”叶心此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如泣血般把掩藏在心底的话吐了出来。
“叶心!别说了……”海兰扭过头去,哽咽着试图阻止她。
“不,奴婢一定要说!慧贵妃因主儿前段日子和娴妃娘娘一起去安华殿祈福,就罚主儿在下着雪的庭院里绣经幡,足足让我们主儿绣了一天一夜,碳火也被克扣,若没有两位娘娘的接济,我们主儿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那叶心终于不忍顶着自家主的命令也要把话说出来,在她看来她们主儿再在咸福宫待着命都要没了,这时还管什么怕清主儿和懿主儿担心么?
“不,姐姐不要去...千万不要……”看着海兰留着泪用通红的手拽着我的袍子,我一下子就动不了了。
其实,我去了,又能如何呢?
我是知道的,咸福宫是高晞月的地盘,那里插不进我的人手,她就算做了什么事也大可以不认或者推脱。富察琅华一贯向着她,恶事不是确凿在皇帝面前,她们不会认,也不可能有公道可言。
所以我才忍耐来忍耐去,一直忍到现在。
可是忍来忍去,受罪的还有海兰啊。
“姐姐......”海兰轻声唤到,我也回了神,立刻一件事越上心头。
“海兰,我知道了,我如今贸然去寻皇后是不会有用的,只是可怜你手伤至如此,浑身都是冷的。”
我顺手把手炉塞在她怀里,揽着她往我宫里去。
“到我那里坐坐吧,上点药,在好好休息一下。”
于是我带海兰回了我的寝宫,让海兰在偏殿烧上炭盆和地暖,又唤绿珠去熬汤给她补一补,她就在我强制的要求下沉沉睡了。
“海兰,睡一会吧,很快,就会结束了。”我摸着她的额头,温柔说。
之后唤素心叫怡贵人替我抄百遍金刚经早晚在院中诵读也是出出海兰的气,然后让绿珠点好帐,使小福子悄悄送十多斤上好的红罗碳到海兰那里。告诉她们,不够用只管向我要。
高晞月,我就等着你了。
之后几日,我常常煮了新菜甜点请皇帝过来,却不常让他留宿。再过几日傍晚时,我殿里的小福子跌跌撞撞闯了进了,说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绿珠一听就不悦起来了,正要教训人,我伸手止住她。
“本宫好的很,有什么就说吧。”该是海兰的事。
小福子立刻意识到自己规矩错了,绿珠姑姑平日是最看中规矩的,一见她不悦的面容,立刻惊的他汗流浃背,马上道:“奴才有罪,奴才说岔了,是咸福宫海贵人那出了事儿。两个时辰前慧贵妃宫里闹起来,说贵妃用的红箩炭用完了。可今儿才月半,按理是不会用完的。贵妃怕冷,又不肯用次些的黑炭,一时受了冷,结果发了寒症。”
“寒症?那太医看了么?”
“请了太医了。这事也罢了,但贵妃身边的茉心盘算这用了的红箩炭的数目不对,便留心查问宫里。结果在海贵人房里倒出来的炭灰里发现了不妥。那黑炭的炭灰是黑的,红箩炭的炭灰是灰白的,虽然海常在能用红罗碳,可是断不能奢侈只用一种,所以茉心就闹了起来,说海常在房里偷盗了贵妃所用的红箩炭。奴才听到消息的时候,说海常在马上要给上刑了,要再不去,若出了什么事……”
“主儿,那不是......”绿珠在旁说道。
“是啊,呵,这贼喊捉贼,算是闹起来了。绿珠素心伺候我更衣,这出戏要唱起来,可不能少了我。”
绿珠素心都是手脚利索的,不出一会就给我装扮好了。只是绿珠仍然担心,“都牵扯到上刑了,主儿,贵妃娘娘一贯不是好相与的,这一摊脏水,您何必......”
“好了,我自有打算。”对了,“皇上呢?”
素心向养心殿点了点头,“今晚皇上不是应了来您宫里吃晚膳,如今还未到。”
“哦,素心那差人唤上如懿姐姐吧,她在,他们也就会到了。”
“那皇上那怎么办啊?主儿?”
“等下如实回答,到时候他会来找我的。”这么多天联系感情就是为了这个事,也改到用他的时候了。
好了,穿戴已足,“小福子,传轿。”
这时外头下着苇絮似的大雪。我坐在暖轿里,抬轿的太监们走得又稳又急,只听得他们靴底与石砖摩擦的轻响,却恨起皇后偏偏安排了个偏僻的景阳宫给我,再怎么赶,再怎么心里算计,在意之人受着苦,我心里总是焦灼。
“好了娘娘,到了!”我一听立刻掀开帘子,绿珠赶忙扶着我下轿。
夜来的咸福宫却还是灯火通明,可见起底蕴厚重,着绿珠的手下了暖轿,快步走进院中。只听得咸福宫太监尖着嗓子通报“简妃娘娘到——”
尖细的尾音尚游荡在空中,阴森森令人作呕。咸福宫正殿的镂花朱漆填金大门豁然洞开,廊下自台阶左右两列站满了满宫的宫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望着廊下一个跪着的淡蓝色宫装女子——那是海兰。
而高晞月此时穿着一身锦茜色彩绣花鸟纹对襟长衣,肩上披着一件大镶大滚的紫貂风领玄狐大氅,人闲适坐在正殿中央的牡丹团刻檀木椅上,旁边七八个暖炉和炭盆众星拱月似的烘着,我才一靠近正殿,整个人都舒展了过来。可高晞月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本是蒲柳般柔软身段,大约为着动怒,又过了病气,底下雪里金遍地锦滚花镶狸毛长裙絮絮掠动着,漾起水样的波纹。『大量引用原书』
她照常敷染胭脂精描细画,可病中的一张脸雪白的没有颜色,上好的玫瑰丝胭脂扑在脸上也挂不住,一眼望过去便是病美人一个。
在她下首,另一个我应该才通知的如懿,穿一身棕色旗服,头带仙鹤样钩针织品,一撮碧色从坠子上荡下来挂在北方里,寒风凛冽中飘摇,显得她也要站不住了。
高晞月见到我她立刻不爽的望了过来,我立刻欠身请安道“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但她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只是冷笑道“自皇上分封六宫之后简妃和娴妃就未曾踏足过咸福宫,今日一下子便来了两个,还真是让人意外啊。”
我见她左右太阳穴上都贴了两块乌沉沉的膏药,额上一抹深紫色水獭皮嵌珍珠抹额勒着,真当是憔悴得楚楚可怜又可笑的厉害。
低着头道压下笑意,“听闻贵妃娘娘发了寒证,所以赶满过来探视。”
高晞月扬了扬唇角:“本宫有什么可值得简妃你劳心的?倒是咸福宫里闹了贼,简妃娴妃耳报神快,就紧赶着来看热闹了。”
如懿越发低首:“臣妾不敢。”
我也跟着“臣妾不敢。”
身后的海兰嘤嘤低呼一声:“贵妃娘娘,嫔妾……嫔妾不是贼!”
高晞月陡地敛起笑容,森森笑道,“还敢狡辩,人赃俱获了还要嘴硬!双喜,再给本宫狠狠地打!”
我方才匆匆进殿,没有细看海兰。此刻回头,只见海兰被强行剥去了鞋袜跪在廊下冰冷的石砖上,近台阶的砖边结了薄薄的碎冰,一望便生寒意。
一双青缎绣喜鹊登梅花盆底鞋被随意抛掷在阶下的雪中,渐渐被落下的小雪浸湿了小半,如它的主人一般全无尊严。如懿留神去看她的脚,冻得通红的赤足之上有着细密的血珠沁出。海兰见如懿注目,羞愧地极力想缩着足把它藏到裙底下去,茉心一言不发,立刻用手撩起她的裙角,冷冷道:“常在不好好招供,也不老实受刑,别怪奴婢不留情面,掀起您的裙角来。在奴才们面前露足已经够丢脸了,要再让人看见您的小腿,这种丢了脸面的事就是您自作自受了。”
“大胆的奴才!”
海兰大惊,极力低着头以散落的发丝遮蔽自己因羞愧和愤怒而紫涨的面庞,她忍着痛分辩:“贵妃娘娘恕罪,嫔妾真的没有偷盗娘娘的红箩炭啊!”
如懿忙赔笑道:“贵妃娘娘发了寒症,脸色不太好。病中原不宜动气,不知娘娘到底为什么责罚海贵人,而且要动用杖刑责打海贵人双足?”
我看着,立刻上前拿出手帕裹住海兰一双血肉模糊的脚。
高晞月转过脸微微咳嗽了几声,彩月和彩珠忙上前递茶的递茶,捶肩的捶肩。茉心清了清嗓子道:“海常在偷盗贵妃娘娘所用的红箩炭,犯上僭越,以致娘娘缺了炭火寒证发作,损伤凤体。这样的罪过,还不够受杖刑的么!”
如懿连忙道:“海常在向来安分守己,而且这红罗碳是她也用不上的,她怎么可能去偷这个呢?”
“况且,海常在所用的碳,那是臣妾顾念她因此私底下送过去的红罗碳,她自己有又有臣妾的红罗碳,何必盗用娘娘的呢?”
“哦?简妃既然这么大方,将自己的红罗碳分给海常在吗?可是为了袒护她,简妃也不能谎话张嘴就来。”
高晞月身边的彩云又道,“伺候海的宫女香云已经招了,是海贵人指使她去偷盗红箩炭的。”
如懿看着跪在阶下战战兢兢的香云,起身走到她跟前“香云,茉心说的是真的么?”
香云脸色煞白:“方才奴婢已经招了,海常在指使奴婢偷盗红箩炭,一是不服气贵妃娘娘用着好东西,二是嫉妒贵妃娘娘得宠于皇上,想害贵妃罢了。”
她拼命磕了两个头,乞求道,“贵妃娘娘恕罪,奴婢已经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真是不要脸啊这一个个的。
海兰听到这话几乎心碎,她忍着疼,别过头看着香云道:“香云,你跟了我两三年,我自问待你并不薄……”
香云并不畏惧,迎着海兰的目光,定定道“小主,不管您待我如何,这种昧着良心的事奴婢是再也不敢了。奴婢也劝您一句,人赃并获,您还是认了吧。”
“有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香云,本宫也不会责罚你。但知错不改,还死不承认,那就要好好责罚了。”
高晞月不觉微微作色,冷笑道,“这宫里头谁不知道本宫畏寒体弱,是最禁不得冷的。海贵人用心这样恶毒!双喜,给本宫再打!”
随着高晞月话音利落而下,双喜已经取过一旁的荆条,道一声“得罪了小主”,立刻便要打下去。我仔细看去,才发觉那并不是寻常的荆条,不仅格外粗大,而且未剥皮,也未去刺。两指粗的荆条上利刺凸起,沾了鲜红的血点。想来海兰足上的血珠,便是由此物造成的。
“给本宫住手!都说了那碳是本宫给的,本宫这里还有账本记账。海兰没做那事,我看谁敢动她!况且海兰身为嫔妃,该处决也改是皇后皇上做判断,您这样做,不怕伤了六宫嫔妃的尊严么?!”
“本宫身为贵妃,自然是有这个权利处置一个小小常在。况且简妃,你与海常在交好,自然言不足以为信。”
她这是绝不能善罢甘休了!
如懿也疼地抱着海兰,用裙摆遮住她的双足,心中揪痛不已,只得强忍着怒气道“贵妃娘娘以炭灰和香云的供词便认定海兰偷窃红箩炭逼害娘娘。可娘娘细想,今儿是腊月二十,娘娘的红箩炭是内务府按着每月的份例给的,每日十五斤,一个月便是四百五十斤。海兰若是 真的全偷去了害得娘娘无红箩炭可用,那至少也得偷了十天的份额,一共一百五十斤红箩炭。她的宫室就那么点大,能藏到哪里去?娘娘一查便知。”
高晞月慵然看着手上的鎏金镶珐琅护甲,微微含了一抹舒展的笑意。然而她眼中却一分笑意也无,那种清冷之光,如她小指上金光闪烁的护甲一点,尖锐而冷清:“方才娴妃有句话说得很好,一百五十斤的红箩炭呢,一下子也烧不完,保不准是藏在哪儿了。既然这样,不能不仔细搜一搜。”她曼声唤道,“双喜!”
双喜答应着凑了上前:“奴才在。”
高晞月慵懒道“去海常在那几间屋子里好好搜一搜,连着海常在的寝室,仔仔细细,哪儿也别放过。好好查查那些红箩炭放在了哪里,也好叫她们死心。”
我听她死死咬着“她们”二字,知道是不得好过了。这一搜也不知要搜到什么时候,我们和海兰冻在这儿,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怎么皇帝还没来啊?!
海兰听得这句话,不禁失色,哭求道“娘娘要搜查是不错,可嫔妾的寝殿也要搜么?嫔妾……”
如懿也矍然变色,怒意浮上眉间,只得强压了怒火道:“贵妃的意思是要搜宫?那不是半点脸面也不给在留了!此事若传出去,海贵人还如何在后宫立足呢?”茉心笑滋滋,伸手向海兰身上,作势就要翻开她湿答答的袍子,道“不仅是海常在的寝殿,哪怕是海常在身上,奴婢也不能不瞧一瞧。”
海兰见她伸手过来,又气又怒,却也不敢反抗,只得拼命缩向我们怀中。
“贱人!”我一巴掌打上去。“主子的身子也是你这贱婢能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