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夜川。》骊*。

5、伍。

　　雨后的道路潮湿而泥泞，有骑着单车的同学们谈笑着飞快地从身边经过。不小心驶过水坑的那一刹那颠簸并没有使少年们感觉到危险，反而撒开了蹬在踏板上的双脚，发出一阵阵惊呼欢快地向前冲去，也不管因为自己的提速而溅起的泥点弄脏了旁边同学原本干净的球鞋。
　　夏仓央撑着伞在路边停顿了好一会，望着远去的少年们被雨水打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他有一瞬间记起自己在十四五的时候也曾这样没心没肺地胡闹过，脑袋里唯一在乎的事情就是如何有技巧地逃掉自己最讨厌的英语课去看球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天只会为了下一次的月考而头痛。
　　“你的鞋脏了。”眼前突然出现的干净纸巾打断了自己的回想，夏仓央抬头望去，原本准备好的那句“谢谢”和一如既往老少通杀的温柔笑容在见到纸巾主人的一瞬间凝固成了罗丹手下完美的雕塑品。
　　还是一身黑色制服硬巴巴地套在身上，以及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额角上的刘海。
　　是那个叫苏柠的奇怪少女。此刻她正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纸巾用她黑白分明的双眼注视着夏仓央，在看到少年一言不发的表情后，她毫不犹豫地做了一件让夏仓央以及周围路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伞滑落到泥水里发出啪的一声，黑色百褶裙的裙摆拖到了泥泞的地上。苏柠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蹲下来，蹲在夏仓央的面前帮他擦去鞋面上的泥斑。她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一件奇怪的事，表情专注地似乎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擦干净面前人的鞋更重要的事了。

　　“喂你在干什么快起来！”几乎是连拖带拉地把苏柠从地上拽了起来，“你用不着这样它就算被擦干净了也还是会被弄脏的！”生平第一次，以温柔风度出名的夏仓央有些粗鲁地把手里的伞塞进少女满是泥水的手里。
　　“这是我应该做的。”苏柠固执地摇了摇头，从口袋里翻找着，似乎想要找出另外的纸巾继续帮夏仓央擦鞋。
　　“你别！你又不是我家的佣人！”看着周围越来越多围观的人和并不小声的窃窃私语，夏仓央叹了口气，吞下喉咙口蠢蠢欲动的问题一把拉过少女的手腕跑开了。“附近有家餐厅你先去那里的洗手间把自己弄干！”
　　被仓央拉得跌跌撞撞的少女并不接上话，只是咬紧了下唇努力追赶着少年的脚步。跑了许久，夏仓央察觉到苏柠的力不从心，便不动声色地放慢了速度，等待轻浅的脚步跟上来。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她，湿透了的衣服紧紧地裹在身上，雨水从她的头发上蜿蜒而下，游离到她象牙白的脸上，打成一片灰暗的色块，从夏仓央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身影蒙胧在雨雾中，黑色制服的硬朗线条也勾勒不完整她的轮廓。雨丝缠绕，绵长柔软，就像少年此刻解释不清的陌生思绪。

　　餐厅明朗的玻璃门口，看着服务生微笑着带她去了洗手间，夏仓央抱着“来都来了就坐会叫点热饮吧”的想法坐入了舒服的墨绿色大沙发里。这个位置是视野极好的靠窗情侣座，窗外尽是来往的学生，现在也的确是放学时间。渐渐地，玻璃上被自己呼出的热气模糊成一片氤氲，又慢慢融化成圆润的水珠在光滑的玻璃上缓缓滑落，勾出一幅透明的浮世绘。
　　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呢。逃课看球赛？不，不是。自从回暖说过自己后便再也没有逃课去看过球赛。那是中午解决午饭？也不是。自己的午餐向来都是回暖准备好的丰盛便当，她老是说自己在长身体要多吃点。那是什么原因…
　　答案好像就在脑海里若隐若现，只要轻轻地将思绪拐过去就能知道，拐过去…

　　“请问需要点些什么饮料么？”感觉快要连接上的某个断点却被陡然出现的女声打断，夏仓央有些懊恼地转过头，却在看见女服务生职业的笑容时再也生不起气来。“谢谢，一杯热牛奶。”再次把视线转向已经看不太清楚的玻璃窗，夏仓央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轻轻地叩击桌面，这是他开始不耐烦时的动作。
　　并没有感觉到脚步离去的声音，夏仓央终于忍不住，“已经不需要其他服务了——”
　　“呀！我想起来了，上次也来过这里呢，你和那位女生！”
　　转过头去，看到的是女服务生恍然大悟的表情以及和旁边同事小声说着“因为这男孩子长得特别好看…而且上次啊那女生还……”交谈的突然结束是因为在走廊的尽头苏柠正慢慢走来，两个年轻的女服务生终于了解到在人前嚼舌根是不礼貌的行为，便悻悻地离开。

　　“我们走吧。”也不去管那杯未端来的热牛奶了，夏仓央起身一把抓过少女的手推开玻璃门离去。在门口风铃撞击发出的清脆叮咚声中，分明有听到那个女服务生的声音。
　　“…上次那女生还向他告白被拒绝呢，因为男生的姐姐来了…啧啧真是可怜啊那女孩子……”

　　夏仓央停住脚步，他突然感觉到自己不能再让心脏跳动，因为一动，便有如撕裂般疼痛。脑海中有什么轰然倒塌，所有破碎的记忆片断有如折损的蝶翼片片坠落。

　　突然间雨水滂沱。雨滴打在少年的身上，果真是想像中的侵入骨髓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