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王青苔

2、人面桃花（二）

　　孟桃花当真走了，孟桃花走之前送给我一只英雄牌钢笔。她说以后再也没人帮我做数学作业了，所以自己的事情要靠自己，她还要我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只有这样才能有出息。我都一一应下了，然后送给她一根玉手镯。这手镯是母亲的嫁妆，据说值好多钱，我便偷来送给她。我跟她说这是俺家的传家宝，你以后见到手镯，就等于见到我了。孟桃花泪水涟涟。

　　世事真是难料，说好两家会经常联系的，可潞姨走后却如黄鹤杳然。我母亲说潞姨是要面子的人，既然嫁了别人，自然想跟这村子断绝了来往，免得遭人耻笑。母亲说这话的时候也有些动情，因为自潞姨走后就再也没人肯推心置腹地跟她聊天，在她面前落泪了。母亲还是那句话，事情总会好起来的，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我后来一直期待着某一天会收到孟桃花的来信，但却一直没有收到。我不相信她会把我忘掉，因为说好了她以后要做我媳妇的。然而我无法跟她联系，我只能静悄悄地等待，等待。在等待中，我的胡须悄悄地发芽，我的嗓门开始变粗，我的青春期已然勃发。

　　初中和高中我都是在外地上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不合群起来，跟小女孩似的，我喜欢独处，而独处的时候，我又喜欢去想孟桃花。尤其是春天，当桃花开了的时候，我总要在周末跑去附近的山上玩。这时候我总想起崔护的那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题都城南庄》）”。

　　桃花依旧笑春风。桃花依旧笑春风？

　　高考以后，我来到江北的一座小城。因经常在校报上发一些伤感的诗歌，我便成了校园里小有名气的诗人。也是在这座小城里，我对孟桃花的记忆日渐淡忘。后来，我有了自己第一位正式的女朋友。

　　她来自四川，起初说是喜欢诗歌，要跟我讨教点经验，后来便说是感谢，总约我吃饭，日久生情，难免被她的热情打动。终于有一天，我握住她的小手，将她揽进怀抱。她的名字叫李梦桃。人也跟桃花似的，美丽可人。我经常跟她讲起自己的童年，我说我小时侯有个玩伴叫孟桃花，你俩挺有缘。可是她对孟桃花不感兴趣，总要我跟她一起写诗。她每写一首诗就让我点评，我若夸她她就高兴的像获了诺贝尔奖，我若贬她她便要郁闷好久。面对她对文学的狂热，我突然想起当年自己对鸟窝的热情。

　　我终究还是跟她分手了，而且分手后我决定再也不写诗歌。她哭着问我自己哪里不好，我说你哪里都好，是文学不好。她听了后就抹把眼泪，恨恨地离去了。

　　其实跟孟桃花一样，李梦桃也给我留下不少美好的回忆。比如那一个个吹着凉风的夜晚，我和她总要到学校南边的一片竹林里亲热。月光好象从来都是皎洁的，她的脸也总是美丽无暇。如若是夏天，蛐蛐的歌声会在我们身边四下响起，偶尔还能听到猫叫。我把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彼此都能听到一声声丁冬丁冬的心跳。她说她真的好爱我，就好象她真的好爱诗歌。每当听到她这样说的时候，我就会觉得伤感，夜风也冷了起来。
　　跟李梦桃分手后我迷上了烟。吞云吐雾的时候我觉得人生真是茫然。我想起孟桃花跟我说过的话，你以后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只有这样才能有出息。可是现在我考上大学了，这大学也算不错，为什么我却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出息了呢？

　　我再一次见到潞姨的时候是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那天我去Y城的菜市场买菜，看到一个提着篮子的妇女特别像潞姨。我试探着叫了声，没想到还真是她。我说我是小强子，她有些激动，想跟以前似地摸我脸颊，又忽然觉得不合适，就把伸到半空中的手硬生生地撤下来。我问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她说还好，但神情明显有些勉强。潞姨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比我母亲的还要白。我问她离村之后的生活，她说自己新嫁的丈夫第二年就出了车祸，残了双腿。我又问起孟桃花，潞姨说她初中都没读完，两年前招了个上门女婿，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妈。潞姨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已有泪花，而我更是唏嘘不已。

　　我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潞姨，告诉她自己在报社里做了编辑，以后有什么事情大可打个电话。潞姨笑着说，你这孩子算是出息了，俺家桃花以前还经常惦记你呢。临分手之前，潞姨还问起我妈，说她这些年一直很想她，总要找个机会回去看看的。

　　自那次见面之后，又是三年没有见过潞姨。我知道她还是不想联系我，要不然不会一直不打电话。生活在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我对孟桃花的记忆却越发清晰。每当见到有妇女抱着小孩在大街上走时，我就格外地留意，看看是不是她。我还时常想起童年时跟她一起放羊的那段时光，耳畔里回响的总是咩咩的羊叫。然而想到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我又忽然觉得那记忆是如此的不真实。是我丧失了记忆，还是记忆丧失了我呢？我不知道。

　　好在有时候，我还会想起母亲的那句话，总会好起来的，总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