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情事》平沙莽莽

1、入学

　　火车缓缓启动，把月台上为我送行的追求者们越落越远。哎，我早就说，来送我干嘛？又不可能跟着我上火车，那得包一节车厢。一个个哭得稀里哗啦，就好像我这是上战场，没什么希望生还了似的。
　　我对着车窗上模糊的影子扒拉了两下头发，刚才被她们这个拽过来，那个揪过去，拉拉扯扯之下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本人没有带镜子的习惯，女生无所谓，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在火车上拿着镜子梳头轻则被认为是自恋，重则会被骂变态，虽说我长得比从前班里任何一个女生都要白嫩……
　　要离开这个出生并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多少有点不舍，不过想起就要投入伟大祖国首都的怀抱，那个兴奋劲就彻底盖过了离别的伤感。去远方上学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不需要再绞尽脑汁想出种种方法来应对她们的情书攻势了。
　　不是说她们不好，长得清纯水灵的、妩媚妖艳的、端庄秀丽的都有，只不过……我就是没有对其中一个人有很特别的感觉。估计是我要找的那个人还没出现吧，于是，我下了一个痛苦的决心：在能让我心跳至少加速20%的人出现之前，坚决不会随便选择一个来排遣寂寞填补空虚。
　　你问我为啥有那么多人追我？咳咳……这个问题还是不要回答比较好，不然又要被当成是自恋了。不过你要真是诚心诚意想知道，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在A市这么一个小地方，能突破重围杀出来的人本来就不多，考上一个好学校更加屈指可数。因此，当我登上火车的那刻起，就意味着是在向钱途迈进了。不是说她们世俗，可谁不是希望过上衣食无忧，还有闲钱打打麻将的生活呢？再加上本人面容……咳咳……俊秀，跟我一起逛街只会引来嫉妒的眼光。
　　其实如果我稍微努力一点，想进哪个学校就能进哪个学校。只可惜本人毕生只求一个“闲”字，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东西能成为让我将其放弃的理由。
　　于是，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爹妈和老师的脸上是掩不住的遗憾，我却悠然自得地躺在床上开始规划以后的生活了。

　　火车越往北走，铁路边的景物就越荒凉，树的颜色也逐渐由翠绿变成了黄绿。趴在上铺有点睡不着，抬眼看看行李架上那大大小小的包我就发愁，一大半都是我的。你说父母朋友们的送行礼物不能不要吧？那些小女生们眼睛闪烁着递上来的“纪念品”不能拒绝吧？那些都还好说，长辈喜欢送实惠的，直接一张卡塞到手里，女生们送的东西也往往没有多大体积。
　　最要命的是不知哪里钻出来的亲戚，坚持说我乍到北京吃不惯那里的东西，于是煎煮烹炸了数十种地方小吃，分别装在大大小小的罐子里密封好了送给我。
　　老妈也说有可能刚到北京会水土不服，让我尽数装进行李箱，于是这成为了我最大的负担。虽然通知书上说学校会派人接站，可这些东西即使是三个人双手提满也很难拿得动。
　　不知不觉，火车已经进站，一看下面桌子上放的那包带在路上吃的东西完全没拆封就更加愁了。还好刚一下火车就遇到了小红帽，帮我把行李运过最难走的一段路。
　　出车站大门前，我又整理了一下仪容，起码要给接站的师兄留个好印象。我默认是师兄，总不可能派些女生来接站吧？经过了几十个小时的颠簸，又一次暴露在阳光下还有点不适应。等我的眼前逐渐由一片花白变得五颜六色起来，才终于从各式各样的校旗中看到了我要找的接站点。
　　大概是注意到我往那个方向看了，一个师兄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果然是师兄。那人穿着印有学校名字的T恤，脚上汲了一双拖鞋，头发有一绺高高翘起。
　　他上下打量了我几遍，问道：“是我们学校的吗？”
　　我连连点头，伸手去掏通知书给他看。可惜通知书装在包的最底下，掏了半天也没掏得出来。
　　“得了得了，先过来吧，再等等，满了一车人一起走。”他说完转身就回到了接待站，就好像完全看不见我脚下那一大片行李。

　　我像蚂蚁一样搬了一趟又一趟，才终于把行李搬到了那个不足三十米远的接待站。这时候正是中午，虽然是有棚的，可站在下面仍然觉得身上烤得发烫。
　　接待站里除了师兄之外还有个女生，正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打盹。桌子旁还有两把椅子，但是我带着新生的羞涩，没好意思直接就坐上去。于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希望能听到走的消息。不过刚才听师兄讲，要等满一车的人才走，而如今就只有我一个，看来到得真是不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学校了。报到只有这一天，截止到下午六点，我不免有些焦急。
　　可是师兄师姐们既不说让我坐下，又不告诉我到底什么时间才能走，只顾着聊天，就把我我晾在一边傻站着。
　　过了好半天，师兄才又开口了：“哪个系的啊？”
　　“数学。”我回答说，声音不大，连我自己都不怎么能听清。我有点鄙视自己，平日胆量不是挺大的吗？怎么到了这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什么系？”他又问了一遍。
　　我连忙清了清嗓子，尽量大声说道：“数学系。”
　　“哟！跟我同系啊！我也是数学的。”他似乎态度马上变了。
　　“原来还是同系的师兄啊！”
　　大概是为了表示友好，他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已经压扁的烟盒：“来一根啊？”
　　“我……我不抽烟……”我的声音又恢复到了蚊子的音量。师兄给的第一个东西就拒绝是不是不太好呢？可难道说我才到学校的第一天就要沾染上这样的“恶习”？我可是曾经发誓一辈子不抽烟的。
　　“不抽算了，是好事。我到那边抽，别熏着你。”说完他走到一边，靠在一个水磨石的台子上点燃了那根已经有些折断的香烟。

　　于是我重新无聊起来，只能等着太阳把我本就消瘦的身体一点点蒸干。
　　他似乎不爱笑，就连抽烟这种对于他们烟民来说很“享受”的事也是带着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他抽完烟又回来的时候，对我说道：“可能剩下的人本来就不多了，车上还有几个，就这样走吧。”
　　“师兄，我从家里带了些特产，你要是不嫌是自己家做的就拿去尝尝吧。”我连忙叫住他，坚决要让他帮我分担一下重量，谁知道他说的那停车场有多远？我可不想一直搬到天黑。
　　他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我带了多少东西，扫视了一遍我的包，皱着眉头问道：“你打算把家一起搬来啊？我告诉你，宿舍没地方，肯定放不下这么多东西。你这些行李能把八个人的位置都占了！”
　　我心想，我又不是跟你一个宿舍，你管那些呢？于是继续笑吟吟地说：“师兄你比较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要么每样都拿点吧。”其实我的意思是你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拿走了更好。
　　可没想到他点了点头，说道：“行，等晚上你送我宿舍去吧，西西楼207，我们数学系的都住那个楼。”
　　我那叫一个郁闷，一边搬行李一边暗骂他的老奸巨滑！竟然一点都不上当。
　　或许是司机那边等烦了，在我搬最后一趟的时候，看到他迎面走来，没说什么话，直接抢过一个箱子，就快步往停车场走。我只好也小跑步跟了上去，这时候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累了。

　　坐在车上，才彻底松了口气。
　　师兄在我旁边坐下。
　　我故意客客气气地问道：“请问师兄贵姓啊？”心里想的是，我今天一定要记住你！
　　“我叫王明岚。”
　　“我叫陈闲。”
　　“陈闲？哪个闲？是贤惠的贤还是娴熟的娴？就是那个一个女字旁一个清闲的闲。”他最后有补充了一句，这话说得就好像我是文盲似的。
　　我的脸一阴：“干嘛要加上女子旁？就是清闲的闲！”
　　“哦，呵呵，我是觉得你一看就是有女人缘的脸。”
　　我的脸没红！绝对没有红！那是刚才在太阳底下烤得！要么就是搬行李累得！尽管他说得并没有错……
　　于是我转移话题：“师兄今年大二吗？”按理说接站这样的事都是大二的学生做的吧？
　　“我大四了。”他不紧不慢地说。
　　“大四还来接站？”
　　他上下扫视我，做出一副“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表情，反问道：“怎么？大学期间没参加过什么社团，来弥补一下遗憾有问题吗？”
　　汽车猛地颠了一下，车上的人低声抱怨起来，我也就趁机什么都不说了。

　　学校在繁华地段，从火车站到学校不过四十分钟，还算上一点点的堵车。要是早知道这么近，我直接就叫辆出租自己去了，也用不着在太阳底下等一两个小时。
　　五点钟，终于扑到了广场上数学系的报到处。
　　在报到处坐着的两个女的一看也是学生，她们先是核对了一下我的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然后递给我一个纸袋子，说道：“这里面的T恤是校庆送的啊，你先拿着，省得等会儿我忘了。”
　　她们又翻开一个大册子，在上面找到我的名字，一边把钥匙递给我一边说：“西西楼207，要是找不着去那边领学校地图，或者问问谁都行……”
　　她话音未落，我已经惊叫起来：“多少？！”
　　“西西楼207啊，怎么了？”
　　“那个房间……不是……有人住了吗？”
　　“有人住了你不能住啊？难不成你想要单间？你知不知道咱们学校宿舍有多紧张？还有好些人住在大运村呢！”
　　“不是……不是……”我竟然变得结巴起来，“那……不是大四住的吗？”我心想跟一帮大四的老油条住在一起，我还不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不可能每个班的男生都恰好是八的倍数吧？不同级的住在一起有什么奇怪？还学数学的呢……”她最后一句倒是说得很小声。
　　好！很好！
　　我又跟她们要了根长长的绳子，把所有行李都拴到一起，像逃荒一样，用力拖着朝传说中的西西楼走去。
　　走出去十几米我还能听到她们的议论声。
　　“这小师弟长得挺白嫩啊，可惜我没早出生几年。”
　　“那怕什么？现在不是流行姐弟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