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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六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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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这些日子前朝动荡不安,对外战事也不利,里面那位主的脸色可想而知,宫人们伺候时不免战战兢兢,生怕犯下一丁点错被生生摘了项上那颗人头。正值午膳时分,有小太监匆匆过来,照例被值守的侍卫拦下。内监总管李霖一挥拂尘叫他过去询问。
那小太监道:“李公公,奴才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小泉子。太后娘娘特命奴才来请皇上过去一趟。”
太后这时来请……李霖不动声色让他候着,自己进去通报。皇上正批阅奏折,闻言只是随口应下,视线并不曾分给李霖一丝关注,直到将面前堆成小山的奏折看完这才起身摆驾寿康宫,太后已经备下一桌酒菜等着他到来。
说实在话,皇帝对自己母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多少清楚一些,但她不说,他只作不知。然而对方的真实想法却与他料想的不完全相同,至少在安家这一点上,他这位母后的态度着实让他惊讶之余又有些意料之中。
从以前他就知道自己的亲娘是一个冷淡寡言的人,不管是父皇的宠爱、权力、还有宫中众妃嫔明里暗里的挑衅,都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除了四哥和他,对其他一切都不甚在意,包括从小养育她长大的安阳侯府,侯府被抄没,她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这般冷情,若不是他知道真相,还真有些心寒。眼下,不知这位冷漠的太后又有什么要与他分说。
思索间,太后说话了:“你真的要对薛家动手了?”
原来是为这事。皇上面上不显,仍是恭声道:“母后也知,薛家存在一天,朕便会寝食难安一天。”
太后沉默。看来这次那些陈年往事终归得一次解决了,皇帝决心以下就不是他人轻易可动摇的,但是她仍是想为薛家争取一下。她抬眼直视自己儿子,缓缓道:“可你要知道,薛家是从云的母家。”
提到从云,太后果然在皇帝眼中观察到一抹痛色。当年尚是五皇子的儿子倾心薛家大小姐自己不是不知道,也有意为他向仁帝讨个恩典,然而世事难料,在那一年的中秋宫宴上四皇子居然对从云一见钟情,直接求仁帝赐婚,事已至此她无法改变也不想改变,毕竟她已将四皇子视为亲生,可自己亲生孩子呢,多少是有怨的吧。他视四皇兄为亲兄长,不愿相争自动退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同样对待瑾儿,只是废黜皇位,还能封其为清闲富贵王爷并留他在宫里读书,已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
“当年的事,若薛家其他人并不知情,皇帝难道也想赶尽杀绝?”太后斟酒递过去,眼角余光一直在皇帝脸上转悠。
皇帝未接,无意识地摩挲手指上的墨玉扳指,见状太后也没逼他现在就回答,容他细细思考。然而她并没能等到皇帝的回答,而是等来了薛国公的求见。母子俩具是一愣,皇帝首先回过神来,吩咐将人请进御书房,随即他转向自己母亲:“母后还有何事吩咐?”
太后定定地看着面前日渐拥有帝王威严的儿子,突然笑了:“母后只是突然想问你一句话。”
“母后请讲。”
太后道:“你自问是大周人吗?”
皇帝霍然起身,沉声道:“朕,是仁帝第五子,明帝的亲弟弟,自然是大周人。母后何出此言?”
太后缓缓摇了摇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既如此,母后只提醒你一句,薛国公为了大周戎马一生,切莫让他死在自己人手里。”
皇帝心头一震,终是什么也没说,大步离开了寿康宫。
皇帝与薛国公在御书房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随后颁下来一道圣旨在京中炸开一片惊雷——年逾七十的薛国公再次披甲挂帅,亲上战场指挥战事。
消息一出,满京哗然,薛国公府更是焦急,世子薛城宁和户部尚书薛城安忙寻父欲探究竟,奈何薛国公从御书房出来后连家也没回直接赶赴前线,两人均是扑空。太后得知消息,倚在殿门口犹自望着宫墙出神,半晌才如吐息般轻声说出一句:“呵,真是我的好儿子。”说不清是喜是悲。
从容正端坐在房中,听着碧玺打探来的消息,脸上不悲不喜。能做的已经做了,一切皆是按照计划进行,现如今,只好向上天祈祷祖父的苦心能够实现,让皇帝安下心来不再对付薛家。是的,可以说真相令人万万想不到,薛国公是自己主动要求上前线打战,为的就是保住薛家满门。
那天她去见安知阳,从他嘴里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且这是竟牵扯到大周与君临两国以及薛郑两家和当时的权臣易守鹤。
谁能想到,安家居然是君临国早就布在大周的间谍,更让人想不到的是,现在的太后娘娘竟会是君临国皇室中人!
当年君临国政权更迭,王爷夺权欲称帝,正值皇后产子生下龙凤胎,交由心腹冒死送出皇城送往大周间谍处,抚养成人后再杀回君临夺回皇位,岂料山高路远,其中皇子早夭,独剩一女,在与追兵交手时被当时的权臣易守鹤无意中救走。此事不知为何被易守鹤政敌何谷得知,那个婴儿早在之前已被安家带走,当时易夫人生有一女,何谷咬定其为君临国公主,趁机诬陷易家通敌,易家为此全家下狱,赐死。
彼时薛、郑两家曾受易家照顾,为着报恩,不愿易家从此绝后,以郑家出生不久的双胞胎女儿之一换了孩子出来,被换出来的易家孩子被郑家接回去抚养,郑夫人受不了这打击,又苦于不能宣之于口,正巧孩子天生缺了左手小拇指,于是她坚称这个女儿是恶魔转世,将之送到别院,后郑家家主无子而逝,郑夫人将所有知道内情的人杀的杀卖的卖,至此事情终于尘埃落定。
安知阳愤怒至极:“我安家抚养当今太后长大成人,送其进宫助其一步步登上后位,母仪天下,她却困于与元后的姐妹情谊明里暗里总站在四皇子身后,这便罢了,还将亲生儿子教导得那般模样,安家筹谋多年竟全给四皇子做了嫁衣。”说及此,他大喘一口气,对着已经惊呆了的从容继续道,“是不是很讽刺,我假意投靠七皇子,让他挑唆三皇子做了那么多事,最终又让他自食恶果,后半生半死不活地被囚于深宫做了别人儿子,没想到还是被当今太后摆了一道,多年心血皆付诸东流,现在更是被她儿子屠我满门,杀人灭口,呵呵……”
他肆意大笑,笑声中是数不尽的悲凉。而从容则是完全被他所说的内容惊呆了,脑子里宛如灌入了满满一碗浆糊,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反应。好半晌,她才听到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响起:“你说七皇子……做了别人儿子,这是怎么回事?”
安知阳嗤笑道:“自然是康修容哦不,应该是称呼康太妃了。你以为她那个孩子是被太皇太后害死的?毕竟那也是自己孙子,太皇太后只不过是想令她吃点苦头罢了,谁让她借着怀有龙胎唆使皇上为她将宫宴地点换成她最讨厌的人的寝宫,七皇子不过是顺手推舟,借她之手弄死了一个可能会对他有威胁的孩子罢了,太皇太后自然不会让他好过,既然他害死了别人的儿子,就让他自己赔给别人一个儿子,连自己的生母也被贬为最低等的宫人送去伺候康太妃。”
从容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从云给她提过的在康太妃宫里的那个脸上锁着铁面具,脚筋都被挑断了只能瘫在轮椅上,而且貌似是个哑巴的男人——居然是他。
从容只感觉一股冷意侵袭,令她禁不住颤抖。她定了定神,终于问出来了,关于安知阳找她来的目的。
“我说了,是救你薛家满门的命啊,”他笑道,“安家的结局你已经看到了,你觉得现在皇帝会放过有可能知道他身世的薛家么?”
“你想让我怎么做?”
很简单,他想见薛国公,然而这些年后者早不大出来,他也不敢随意出入人前,想着当年曾与从佳有过交集便找到了昭阳寺,这里有从云,皇帝的人绝不敢轻易上来,谁曾想从佳让顾别尘那小丫头偷偷叫了从容过来。
从容则是惊讶于他与从佳的交情,脑海中隐隐约约想到了当年。看出她的疑惑,反正今天已经说了很多,安知阳索性直接承认了:“当年薛从佳能够嫁给秦家珩,我确实出了力,为的就是借她之手得到那枚记载藏宝图的鬓花,不过没想到谋划时被你弟无意中听到了。”
“所以你们就要杀死我弟弟!”好啊,总算是水落石出了,她就知道英华的伤没那么简单,果然有人加害。
谁知安知阳连连摆手:“哎,我可没有,是七皇子突然动手我们都没反应过来,不信你可以问薛从佳,当时她就在现场。”其实当年从佳已经害怕了,可七皇子威胁她若不从就杀了她,所以最后还是有了中元节勾引被下药的秦家珩一幕。
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当初真相居然会是这样。这一刻从容想到了很多。她想到了自受伤后身体格外孱弱的英华,不知是不是受伤病影响,考了这么多年至今仍是秀才,文不成武不就,下半辈子基本就这样了;她想到了从佳,原本她可以嫁给官宦人家为妻,不说有泼天富贵但总好过现在清苦度日,连自己亲生孩子也不能见面;最后她想到了自个儿。这些年她常常想,若当初她没有选择退婚依旧嫁给秦家珩那么现在又是何光景,还会像现在这样十年如一日地独守空闺,与相公离心吗?
若不是他们,如今大家的境遇肯定不同,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她恨,可安知阳于她确实有救命之恩。既然他想见薛国公,那就让他见吧。
虽想过应该防范,但自认为已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安知阳如愿见到了薛国公,薛国公到了他指定的地点,与之密谈至深夜,第二天薛国公进宫求见皇帝,与其一起的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以及从容献出的郑家所有产业。
三个月后,前线传来好消息,君临城破,君临国皇室已被尽数斩杀,大周版图扩大至前所未有的地步,不日将班师回朝。
当然了,有好消息就有坏消息——皇帝接到奏报,薛国公鞠躬尽瘁,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帝悲,下令以最高规格厚葬并令其配享太庙。
不过这些消息已经不能令从容有所动,这些年的身心俱疲压迫其到了一个濒临破碎的境地,而祖父的死就是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都说死之前人的一生会在眼前再现,从容幼时丧母、青年形同丧夫,往事一幕幕浮现,不同的面孔依次交叠出现在眼前,她最后能想到的,居然只是一句诗词——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
何其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