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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这昌海侯府世子,沉欢是知道的。

      甚至在她上辈子短暂的生命里,两人还有过一面之缘。

      她在伯府被灌下了落胎药,疼了一宿后孩子落了下来,没想到竟然是个双胎,沈笙知道后隐隐有点后悔,奈何孩子已经落下,事情已经发生,此刻也无力回天。

      沉欢奄奄一息地躺在院子里,下身血流不止,大夫已经说了是血崩,怕是熬不了几天了。她对沈笙彻底绝望,对自己更是失望透顶。

      沈笙来看过她几次,她眼神呆滞,似乎三魂六魄去了一半,别说笑一笑,就是一个正眼也没给过沈笙。沈笙碰了一鼻子灰,他从小顺遂,哪受过这种冷遇。不过一个通房丫头,索性就不来了。

      陈夫人怕她死在府里不吉利,一辆马车将她送去了京郊的庄子上,美其名曰养病,实际就是等死。

      马车晃晃悠悠地一路走一路停,伯府的下人也是惯会看人下菜的。拖着这个半死不受宠的丫头,听说还刚刚落了胎,真真是晦气。

      沉欢也知道自己恐怕熬不过几天,她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看着这个世界。

      小贩如云、行人如织,酒庐茶肆,来往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不喜为奴为婢,却自称奴婢。

      不喜为妾,却是通房,连妾都不如。

      她一生困于此,死于此。

      她实在混得太差,太差,太差。

      突然马车转了个头,开始避让,一阵摇晃之后,沉欢被颠到了马车的另一边。她被颠得一阵头晕,眼前发黑,连带着心脏扑扑直跳,呼吸都不畅通。歇了好一会,才挣扎着缓缓坐了起来。

      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随行的婆子小声附在马车窗边告诉沉欢,“沉欢姑娘,打头的是镇北成王爷以及昌海侯府世子,听说大败进犯边境的三十万蛮族大军,压着大批俘虏凯旋归来,现在正在过街呢。”

      沉欢虚弱无比,也无力回复这婆子,只是努力掀开了窗帘,往外看去。

      迎面而来的是四匹通体纯黑无一丝杂色的高头骏马,那马异常健壮,有一人高,鬃毛飞扬威武,浑身竟似黑得发亮。映入沉欢眼帘的首先是夹着马腹的一双修长、劲瘦的男性长腿,在黑色的戎装下显示着蓬勃的力量。脚上踏着玄黑色虎头兽纹战靴,那黑色的战靴底上甚至还沾有了一些潮湿的泥土以及暗褐色的痕迹。

      那是干涸后的血渍。

      沉欢不知为何会想到那是血渍,心头不禁一跳。

      街边传来震耳发聩的欢呼声,夹杂着男女老少的振臂高呼,“ 是世子——!世子凯旋————!”“将军凯旋——!”有人匍匐在地,高呼威武,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跪下。街边的妇人们也被这摄人的行军气势所震慑,只一眼望过去,片刻间竟又痴了一片。

      马上那人,如玉。如海。如渊。

      如玉山般巍峨,如冰海般沉默,又如深渊般不可捉摸。

      风流恣肆却又容光夺魄。

      最要命的是那通身散发出来夺人心魄的清贵之气,几代的传承积累,让沉欢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富有种,贵有根。”那气势如此摄人,以致让人第一时间忽略了那俊美的长相,只觉得那人似乎天生高高在上,受人仰视。

      那是沉欢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阶级差异,认识到何谓真正的“贵人”。

      不知为何,她忽地感到异常害怕,心脏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就连掀开车帘的手,都开始颤抖。

      懵然间那双狭长的眼眸自她马车扫过,那眼珠深黑,如浓墨般叠了一层又一层,似是穿透灵魂而来,也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看她身后无数欢呼的百姓平民。

      沉欢呼吸一滞,惊悸异常,连忙“唰”的一声放下了车帘。她抚着胸口,平息了好一会,才对马车旁的婆子驭夫说,“军队过后就快些走吧,我乏得很。”

      如风中摇曳忽明忽暗的蜡烛,沉欢去了庄子渐渐就起不来身了,却隐隐约约听到来往报信的小厮偶尔说道昌海候府世子得了怪病,定是候府杀戮太重,老天要收了他,收到阎王殿又舍不得这般丰神俊朗之人,还回人间却是个活死人。

      又过了几天,伯府负责送粮的仆妇到庄子上来送东西,掀开门一看,那薄命的通房丫头……

      却是连尸体都已经硬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沉欢在对这昌海候府世子进行深刻缅怀的时候,忠顺伯夫人陈氏也带了丫鬟婆子匆匆忙忙去正厅会见几日不见的老爷。

      忠顺伯沈老爷袭爵已有三代,到下一代就要没了。他在朝廷领的是个虚职。他怕大儿子袭不了爵,早早的就在朝廷捐了个官,目前正跟着他历练。二儿子是庶出还在念书,唯独三儿子不通庶务,读书也不上心,颇让他心烦。

      有时候他不禁埋怨正妻过于纵容幼子,落得如今这走马打花的纨绔名声。

      “老爷,何事唤妾身急来?”陈氏进门,见忠顺伯沈老爷脸上微露愁容,似乎又是有忧虑之事。

      沈老爷随口就问,“老三呢?”

      “在院子里读书呢。”陈夫人素知老爷心事,连忙给儿子遮掩。

      “糊涂!!!”沈老爷一听就知道陈氏又给儿子遮遮掩掩,不禁猛拍椅子扶手,一声大喝。他今日一回家,就见沈笙的贴身小厮一身血被拖着往回走,这才知道沈笙竟然伙同梁平候世子整日胡闹,下人不敢说得太细,直说夫人惩戒得是,再一问,却说夫人在院子里处理二姑娘身边大丫鬟赎身之事。

      隐约听下来竟是那丫鬟想赎身出府,三少爷不干,二姑娘也舍不得,两人争夺到夫人跟前,要夫人评评理呢。

      见丈夫脸带怒气,陈夫人也不敢再辩解,立刻噤声不语。

      “梁平候世子乃世袭,我忠顺伯府却是三代即止,如今这关头,他不知发奋图强,报效朝廷,却整日溜狗逗鸡,沉溺声色。祖宗挣下的基业,难道真的要断送在我们的手上?”沈老爷说到后面,竟声有哽咽。

      这爵位是沈家用血换来的,他这些年四处奔走,为的就是在皇上面前把基业保下来。难不成真要他眼睛一闭,忠顺伯府就要树倒猢狲散吗?

      这个话题是忠顺伯府一根隐秘的刺。没想到今日老爷竟直接揭开了脓疮说了出来。这些年她省吃俭用,嫁妆都快贴空了,还不知被嘴碎的下人埋怨了多少,还不就是为了整个伯府。

      眼见老爷这几年对庶子关注有加,反而老是挑她肚子里生的这嫡次子的错,不禁心里也又气又委屈。可是再委屈,她也不敢忤逆老爷,只得赔笑着转移话题。

      “老爷教训的是,妾身听闻昌海候府世子从宫里被接了回来,不知老爷是何打算?”

      这昌海候府却是沈老爷最想活络的对象。昌海候府现任袭爵的老爷乃是前任老侯爷的嫡长子宋明,这宋家是文武兼通的天子宠臣,京城公认的铁帽子爵位,世袭罔替,富可敌国。娶的是平国公府嫡长女崔氏,两家联姻可谓轰动京城,满城瞩目。

      “我记得二姐儿明年出阁,三姐儿也要满十四了吧。”三姐儿乃妾室所出,比沈老爷口中的二姐儿小一岁,如今十三。

      “是十三了,老爷何意忽地问起三姐儿?”陈夫人话未说完,就声音陡变,有点不敢置信,“老……老爷……”

      “实不相瞒,今日我从宫中回来,昌海候世子宋衍已经从宫里移回候府静养。皇上关心异常,几次挽留,奈何侯爷执意不肯,这才安排了当今太医院第一人丁太医负责世子诊疗之事。并许了侯府随时请诊不必通报之特权。可见圣渥丰厚,非我等能及。”

      陈夫人洞悉老爷想法,一时间嗫嗫嚅嚅,“可、可是昌海候府实乃京城异、异数……那世子如今与那活死人一般,我听太医院传闻,那世子爷虽然心跳仍在,却是一辈子如此了。”

      如果老爷有联姻的想法,无论嫡庶均是守活寡的命。

      “三姐儿过去,也只能为个妾室。”沈老太爷叹口气。

      “老爷……”陈夫人有自己的算盘,没想到自家老爷居然动了送女为妾的想法。这三姐儿乃妾室所生之女却颇美貌,陈夫人已经暗中筹备想将其以重金许一大商,虽是低嫁,聘礼却甚是惊人。

      “三姐儿我记得八字颇特别,乃阴年阴月阴日出生?”

      “老爷怎的忽然问起这生辰八字来?”这三姐儿的八字颇不吉利,就为着这八字,她伯府庶女的身份高不成低不就,恰逢远房亲戚来京走动,就说给了一山西大商,就是年纪略大点。

      “我得到消息,说世子幼年时得当朝第一高僧莫知师傅谏言,说世子乃四柱纯阳之命格,所纳之女也需四柱纯阴之命格,方能化解世子四柱纯阳烧身之患。”沈老爷略一思索缓缓补充,“京中有传闻,候夫人崔氏,在暗中搜罗阴女,以纳入侯府。”

      至于纳入侯府究竟干什么?就无人知晓了。

      陈夫人哪忍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如今伯府一日不如一日,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呐。心中暗暗计较一翻,对沈老爷劝慰道:

      “老爷,还望三思,这送女为妾传出去,还说妾身不容庶女呢。再者,三姐儿那心性,怎甘心为人妾室?”陈夫人已暗中收下那商户一笔礼金,待纳妾那日前夕再奉上剩余礼金,此刻自然极力游说。

      “老爷,这世子犹如活死人,这纳阴女入府究竟是何意……?”世子发病前可谓满城贵女思慕之人,据闻即使现在,户部尚书之女依然痴恋无比。

      无论何等贵女,进去即是守活寡且无子嗣傍身,这昌海候家连旁支都没有可以过继的。

      沈老爷从椅子上站起来,苦笑一声,负手在地板上慢慢踱着步子,“说来这昌海候府确是个异数,历代不管正室妾室生育嫡子庶女几人,最后能存活下来的竟然也只有堪堪一到两人而已。”

      他慢慢踱步似在回忆,“先说老侯爷那一辈,原本三子两女,最后竟只余下两子,好在爵位有人袭着走了。嫁出去的两个女儿先后病逝。到现任侯爷这一代,留下来的也就一嫡一庶的血脉,满城都传宋家军功立家,杀戮过重,累及子孙,天道不容。平国公府嫡长女却无视一切,非他不嫁。当年崔夫人育下两子,众多妾室育下两庶子,一庶女,竟是几辈子来少见的子孙繁茂了。”

      “哪里知道,好景不长,崔夫人嫡次子八岁就夭折了。崔夫人打杀了服侍二公子的一众奴仆,连同奶娘以及近身服侍的丫鬟婆子,至今仍让下人发颤。又过了几年,庶子竟也陆续夭折,到了现在,竟只剩下嫡长子宋衍了。”

      陈夫人陆陆续续补充,越讲下去越觉得心中胆寒,有段时间,京城的勋贵们都知道,昌海候府那几年,几乎隔一年就要挂白幡的。

      不管昌海候府何等显贵,家宅不灵,子嗣被诅咒的传言却早已深入人心。少年夭折、青年病逝、仔细算起来,几代候府子弟,竟连活至中年的也寥寥无几。

      他们家族似乎注定只有一个人可以留在这人间,名冠天下、权倾朝野。

      现任昌海候宋明就是这样的角色。

      而他的嫡子宋衍则是十四岁武举夺魁,十五岁文举探花,可谓名动京城。

      可是这个唯一的嫡子,却在当年进士杏花初宴上倒地不起,意识全无。服侍之仆无不大骇,皇帝震怒,疑是投毒,谁敢在庆功盛宴上下毒行刺,一时间好好的宴会风声鹤唳,满宴官员连同新科的状元、榜眼俱是冷汗潺潺而下。

      大理寺负责此案,查了个底朝天,得罪不少贵渭依然毫无头绪,苦不堪言。

      厨房伙夫、采买、连同负责传菜的宫女无一例外尽数入狱,血染牢狱,牵连死伤无数。

      似乎伴随着昌海候府子嗣的阴影,总与血有关。

      最后还是昌海候宋明上奏皇上,亲自平息了这场血腥的审查。

      太医院最高圣手殚精竭虑,太医核心团队日夜思考,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世子虽性命无碍,然清醒之日,遥遥无期。

      到如今这活死人世子,已经三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宝贝们~留个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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