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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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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衾微薄,灯花渐瘦,已是月上中天。
月宫婵娟,形只娇若,想来玉兔广寒。
花庐繁绣,良辰美景,亦云花庐纪事。
前传
“谁不知这宁府有着巫师的祖太爷,巫蛊咱可不好说,一丁点儿的戏法可说不准还真有,只可惜了宁府三代皆有嫡男传法,这一代倒是绝了宁府,只有那么一个女儿。”
相州城东九坊一隅名为承徽楼的地方,正攒聚着几十人,围着一须髯老者,只见这老者手持一把青色竹骨墨字扇,那神态和动作无不吸引着周围的人侧目,当然,吸引人们的不是这老者,而是这个故事,自北燕开国以来相州城最神秘诡谲的故事。
“您不是说这宁府八年前就被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吗?依我看,这宁府可是连一点血脉都没了!”人群中一男子说道,四周便有人应和复议起来。
凡是年长些的,都会记得。
八年前,相州城西九坊,钟鸣鼎食之宁府在一夜之间享尽荣华,也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仿佛那存在了几百年的宁府羽化登仙去了,若非百姓亲眼目睹了那场妖冶盛火,必定是不相信的。
大火足足燃烧了两天两夜,似胭脂般在相州城上空蔓延铺散开来,又如惧怖之妖魔双眼。天家震惊,提督九门步军巡捕营奉命查办,结果却是令人瞠目结舌。
烛火引致,宁府一百三十五口人尽数丧命,唯有一女活命。
她就是在宁府灭门之日,钦天监口中的黄道吉日,凤冠霞帔、如意引路,乘着一辆华盖红鸾车,穿过东西两坊,风风光光嫁入越王府为侧妃的宁府嫡长女宁阑珊。
后来她曾想,如若结局如此,必不会用自己的嫁衣染红宁府的土地。
那一日后,百姓皆知,世上再无宁府,再无越王侧妃宁阑珊。
……
似乎是迷离了双眼,焦灼着承徽楼如耀灯晖,仿佛是回到了八年前,那场如荼大火。
承徽楼南阁楼上一垂帘小轩,一女子端坐于楠木八仙椅,冷眼瞧着下边,美目凌厉,唇间竟无一丝笑意,双手似微微战栗,华服曳地,裙摆在地上如一瓣牡丹,似乎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不凡,乌发高挽,发间簪一枝于阗玉海棠,配以同系明月铛,若非那凌厉的眼神,便是娇艳似雪、眉目如画,福泽祥瑞于万民的天女也无不可了。
“姑娘,咱们该回去了。”身后另一锦衣女子探身小心翼翼地说道。
良久,那女子纹丝不动,若不是轩内燃着香篆,身后的人便以为时间当是静止了。
“倚秋……”终于,那女子轻叹道。
“八年了,可我总觉着像是昨日刚刚发生。”带着一丝无奈,让人不得不怜惜眼前的女子,碾碎落花于尘土之上,任由风霜轻灼而万般愁思。
“姑娘,阿静和倚秋陪您十五年了,姑娘受的苦,咱们都知道,如今姑娘贵为....嗯...如今姑娘已经是元妃了,尽可以做您想做的事了!”倚秋探身小心翼翼地。
“权?”那女子轻笑,唇边扯出一抹似有似无地笑,却又抬指拨了拨手上的玉镯,
继而道,“世上早已没了宁府,也无了宁阑珊,只有我慕容青弦在这世上苟且偷生,灭门之仇,杀父之恨,倚秋,你说,我活着为了什么呀?”
一番言语惊得轩内再次回到了死一般的沉寂。
“姑娘,谷主曾说只要找到‘他’,姑娘就能报仇,或许,只是时间未到罢了。”
倚秋逐渐转淡的语气,像极了主人。
“本宫是昊帝元妃,所恨之人是昊帝皇叔,一后宫,一前朝,就算找到‘他’,怕也是无济于事。”字字铿锵,一刀刀刻在了慕容青弦逐渐湿润的眼中。
……
第一章
翌日。
晨光熹微,一夜之间,鹅毛大雪将世界绘塑成白色,北燕皇城也变得似乎柔美了,世间从无真正纯洁之物。苍天怜悯世间饱受摧残,唯有降几寸盈雪,随着光辉融化,消失在这个世界,将伤痛和悲亮一同带了去。
廊前松柏上继而覆盖上又一层细雪,红梅点点在枝头,配着耀眼的白色,像极了女子唇上一点胭脂。还有些梅枝在高处,倚着高墙凌寒傲立,似乎是不堪这高墙的束缚,忽有一枝红梅出墙来的念头。
想到这儿,慕容青弦轻笑起来,从广袖中探出柔胰,恰巧接住了一朵高处坠落的红梅。
“娘娘,咱们回屋吧,外边太冷,娘娘凤体重要。”
身后略有些煞风景的声音,慕容青弦微皱眉,随即让手中红梅随风散去,收回有些冰凉的手。
“我想一人静静。”
“是,娘娘。”
细碎地脚步渐渐远去。
继而往着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是整个重华宫的禁地,也是北燕皇城的禁地。
琳廊。
本是冬季,百花凋零,而琳廊却有四季如春,民间流传为人世间的九天,皇城则被视为恩宠的象征。
相传琳廊是先怀帝为爱妻苏皇后能一睹冬日里的百花盛开,命当时任皇城花商的宁府从扶桑国请来能工巧匠,将契州三十六国所产之暖玉悉数运来,建了一处花庐。苏皇后亲自命名为琳廊,意为“琳琅”。后扶桑国众人用所剩之暖玉在宁府和江南另一处建立了两处较小规模的花庐,送与宁府培育名花以供皇族。
琳廊以北燕皇城屏倚之坜山温泉为基,引入重华宫后苑,其暖玉吸取热量,将百花提早花期,因此即使在寒冬腊月,琳廊依旧是春意盎然。约莫七十坪的花庐,内设十分精美,且不说这暖玉铺满整个花庐,用暖玉打造的泉池,扶桑国彩绘刺绣织成的内帘窗饰,黑檀木所制小榻、妆台、锦桌。鲛绡帐内悬着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以织网兜住,而花庐内夜明珠藏于各处,不以烛蜡为灯。更有无数以金玉打造的金枝玉叶,比那真花更为持久长存。
世间似乎最珍贵的都来到了花庐。但是花庐内所培育的花草方是真正的宝物,慕容青弦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此度过。
“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他来了,来得总是悄无声息。
青弦恍惚了片刻,也不语,只看着面前的“月宴”。
“看,它还活着。”青弦说道,算是应了他。
二人的手不期然地碰到,来者却反客为主,轻握住了朝思暮想的那双手。
“这么冷!”他低声说道,似有责备,更多的则是怜惜。
一件深褐色披氂落在青弦肩头。他的温度还在里头,沾染了些许雪花,席卷了周身所有的寒气,他应当是刚从太极殿过来。
他一向如此。
转过她肩头,强迫她转身看着他,素容如月宴,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未施粉黛而令人惊艳。
他不后悔当年的决定,即使让她恨自己,也要折断她的翅膀,毁掉一切离开他的可能。
他做到了。
却也失去了一些永远回不来的……
“无妨,陛下,我饿了。”她悄然从他手中抽出,垂眸淡然,云淡风轻地说道。
“好,我陪你吃。“他似乎不生气她的做法,嘴角边多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笑,有多久没有见她对自己说话了,说的话都让他甘之如饴。
世间从未有过的,他都给了她。
她曾经给他全世界,他亲手毁灭。
她怎敢再回他的世界。
冷眼瞧着身边鱼贯而入的婢子,捧着云母螺钿盘、合欢样式金盏,她猛地刹住脚步,后面那些人眼看着就要撞上来,他漠然回眸,眼眸愈加璨若光辰,已经是多少次了,他偏偏要用这些伤她。
“阿静。”她冰冷地语气让稍有些暖意的重华宫再次坠入冰窖。
“是,娘娘。”身后匆匆赶来的阿静还未喘上一口气,瞧着主子又要动气。
“那些盏,”指着身边婢子们手上捧着的盘盏酒器,“砸了。”
“娘娘!”阿静急了,这些食器是陛下命内侍局特意制作,在北燕国螺钿本就不多见,用此作碗盘,已是给了重华宫天大的面子,这要是砸了,这后宫还不知要怎么传了。
无人敢动,也无人敢说,愈是这样,青弦愈是气急,双拳紧紧握着,隐约可见青筋微露。
“翩跹,不要闹了,若是不喜欢,我再命内侍局再定制一套过来,好不好?”像哄着孩子一般,在她面前,从未称过朕,他进了重华宫,就不是昊帝,而是她的夫君,即使只有他自己这样想。翩跹是青弦小字,只有几个人这样换过她,儿时,便有一个人,天天围着她,“翩跹,翩跹……”
想到这儿,青弦眸光转冷,甩下披氂转身向花庐内走去,也不顾身后众人。
阿静和侍从们吓得已不敢抬头,陛下什么时候会这么低声下去,只要见着自家主子,就会慌了神,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翩跹。
没了那个人,世界上哪来的翩跹。
“翩跹……”
“陛下怕是忘了,臣妾是元妃,不是翩跹。”青弦背对着一同进来的他,冷冷地说道。
青弦恍然间,落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中,双手桎梏了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青弦急道,挣扎中发丝有些凌乱,脸颊绯红,愈加吸引他,怎能放开。
“翩跹,他回来了,傅峤回来了。”身后安静下来,淡淡说道,龙涎香慢慢被吸入她腹内,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江世延,若是没有了傅峤,世界上就一定不会有慕容青弦!”青弦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依旧抱着她,凑到她耳边,轻吐微言,“翩跹,就算是傅峤回来又如何,你依旧是我的元妃,大燕朝未来的皇后,就算是死,你也要葬在我江世延的墓旁!”
语气凌然,惊得青弦心中怦得一跳,这样的神情,她只见过一次。
那一年,慕容青弦十五岁。
那一年,她还不是慕容青弦。
那一年,她还是宁府长女,名宁阑珊,小字。翩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