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谎言 ...
-
等出了衢州,再往东一直走,连着过三四个州郡,才到大梁的皇都。
跟着叶迦南一起上路倒是没什么,反正十年之期已到,丁一自己也准备出去闯荡闯荡,世界这么大她想去看看。
此间世界与她记忆中的并不相同,常有仙人神迹显露尘世,民间惊怪杂谈更是多到数不胜数,一个个说的煞有介事的,总不能都是骗人的吧。
更何况,丁一自己那一双能看到枉死鬼怪的眼睛,就是是最好的证明。
“驾!驾!吁——前面有间茶棚,叶姐姐,天色尚早,要不我们歇一歇再赶路。”在前面驾车的书生掀开了马车上的竹帘,探进头来抱怨道,“这几个月咱们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快到了,好歹让我歇歇脚吧。你们倒是容易,整天在车里不是吃茶就是论书,劳累我一路赶车。”
说话的是铜罗镇的前县令大人,现在的他已经和丁一一样辞去职务,专心跟在叶迦南身边做事。
“你好啰嗦。”端坐在车里的长公主大人,啪一下把手里的书扣在那张伸进来脸上,“难道你还要和我同坐一辆车吗?”
王继业好好的一张脸,啪地皱成一团菊花:“那和的丁一同坐一辆车就没关系了吗?男女纲常重要,上下尊卑就不重要了吗?”
喂,不要波及无辜啊!白身也很了不起的好吧。
虽然丁一也很嫌弃丁员外没什么文化,更没什么家业和爵位给自己继承,但即便是真有,她也不想要这些趴在穷人身上吸骨髓来的不义之财。
咳,丁一适时地插入,打断了又要斗起嘴来的两人,有个问题困扰她好久了:“话说王公子你明明更大一些,为什么要叫长公主殿下,叶姐姐呢?”
叶迦南的长公主封诏上,明确记载了她生在辛丑年,也就是说她今年才刚刚二十三,比丁一整整小四岁。而王继业的生辰她也记得,在他刚到铜罗镇赴任时的接风宴提过,如果没记错应该是和丁一同岁。
即便是,王继业师从同宗族的大理寺寺卿王芝,背靠尉迟家,这样显赫的身家和叶迦南这个长公主比起来,又算不了什么了。
这俩人,话语之间居然如此亲近。
在民间传闻中,长公主自从回到梁国后,深居简出,不爱与人交谈;她手上更是有一只装备精良的女子亲卫队,日日操练御下极严。
这样的人,会和一个豪门望姓的新起之秀,感情好到姐弟相称吗?
一个公主,聪明点就该独善其身,轻易舍身下水,参与文人党争或者私下联络武将,都是取死之道。
看到丁一盯着他问,王继业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消息,飞快的变了脸色,说了一句:“这……丁校尉,多听少言,当成方圆。你这为官之道,还差了点火候。”说罢就缩回脑袋放下竹帘,装作专心赶车去了。
倒是这边,叶迦南似笑非笑,长叹一口气:“丁一,你真的好会问问题,别人都装作不知道,就你非要直勾勾地问出来,你是故意的吧。”
等等,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丁一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继上次棋盘对弈之后,又涉及一段天家辛秘。
在被杀头的边缘反复横跳。
“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但是……”这段时间一直坐车,倒是把身子养的越发的懒了,叶迦南整个身子都窝在黑色大氅里,“我若是次次都解你的疑,那岂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了。”
毛茸茸的轻裘过着极俊俏的玉人,即便身上罩着件集市上的寻常衣裳,也掩不住她的绝代风情:“要不我们交换吧。我告诉你我和王继业的关系,你也要告诉我你的故事。”
我哪有什么故事,不过平平无奇,又没出过远门,是个家里蹲。
丁一苦了脸,却听叶迦南讲道:“王继业的母亲是尉迟少将军的姨母。你应该是知道的,尉迟家的少将军,娶了我的姐姐。但你远离京都,消息往往不准确,尉迟家有两位少爷,娶我同父异母姐姐的是大少爷,而那个二少爷。”
话讲到这里莫名停住了,丁一偏过头去看到叶迦南端着茶杯出神,眉眼间竟然多了几分怅然和哀愁。
“那个二少爷,是太子伴读。我年幼时,母后尚在,极宠我,那时皇兄刚登基成梁帝,便将有从龙之功的尉迟家二子,许我定亲。”
“母后以为,这女孩子一但有了夫君保护,又有做皇帝的大哥,定可保我一世无忧……”听到这里丁一明白了,原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戏码。
“但女孩子,女人,也是人。是人就得靠自己争。”叶迦南笑了笑,她如今哪有什么看不开,过往经历都已经成为滋养她的血肉,“靠别人保护我,呵,我早死了。”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会嫁到尉迟家,成为尉迟铮的妻子,也就是王继业的表嫂,那时我还未成婚,就一直被打趣着叫姐姐。所以即便后来,我远嫁联邦他离开大梁,这个称呼也没有变过。”
丁一牙疼般地嘬了嘬牙花子,这剧情狗血的连三流文人都不会写,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现在出言安慰,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这个女人在诉说的时候,并不难过,她淡淡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偶尔句尾会带点感叹式的惋惜,她在惋惜什么呢?
是笑自己年幼时就遭逢大变,不得不夹缝求生,还是笑自己太过信人,居然奢求别人护持一世,还是笑自己过于想当然,生在皇家,就该有觉悟。
都不是,她在笑自己蠢。
宠爱是上位者虚假的谎言,权力才是真实的。
你以为你是公主就不会受到苛责吗?不是的,只是因为那时你也是既得利益者,看不清底层挣扎求生的痛苦。
“其实这一段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京都的上流世家几乎都清楚,以你的能力不过是晚几天知道罢了。”叶迦南脸色恹恹的,似乎也没了听故事的兴致,随口道,“我也不占你便宜,你那故事就先留着吧,以后等到你想说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丁一哪里知道,她的故事早在几年前,就被人明明白白写作报告交了上去;等那白纸黑字递交到叶迦南手里没几天,王继业就启程前往铜罗镇赴任。
派出值得信赖的属下足足试探了她一年,临末了还亲自跑来把关。
丁一的故事,没人比叶迦南更清楚,也没人比她更明白丁一那双眼睛的珍贵。
既然是放钩钓鱼,就要等鱼慢慢把饵吞到肚子里,等钩尖穿破脾胃;等她慢慢的把戒心自己消磨掉,开始真正的相信自己,才能提杆收网。
叶迦南眯着眼睛,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里,带着一点疏离又惹人心疼的模样。她的悲伤是真的,她的怅然也是真的,她的所有情绪都是赤裸裸的,那么不设防地袒露在丁一面前。
她是被迫远嫁的少女,也是竹马离去留她一人的青梅,可她更是大梁的长公主。
多年的异国生活教会了她怎样把自己的脆弱,展现给别人看;把自己的情绪变成武器,博得他人同情。
她是带领大梁从衰败中艰难走出的叶迦南,她什么都可以不会,但她必须学会控制自己。
控制自己,才能保护自己,伤害别人。
丁一会不会因为她的欺骗而难过?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上位者从不会考虑你会不会难过。
就像是当初她亲手杀死皇榻上的皇兄,送傀儡侄子上位的时候,也从未考虑过一直守护先帝,等她回来的尉迟铮的想法。
在这一点上,不管是之前的尉迟铮,还是现在的丁一,都还不足以让叶迦南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