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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朱笔淡扫蕴乾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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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楚紫依又自顾自的提笔圈画了一道奏折,然后扔到了穆随风手边的已经处理完的奏折上。
穆随风苦笑一番,重又拿起那道奏折翻看起来,然后本来就深蹩的眉头更是不展——这个女人……
这道奏折是负责督管全国农作的大臣呈上的,大意是说今年新开垦了一些田地,想问问看宫中有没有特别想要种植的东西,而楚紫依则简简单单的在其下写着“屈意献媚,不知民生根本!”
她看似漫不经心、懒洋洋的翻弄着这些奏折,可是每一件事、每一道旨意都处理得如此恰到好处,言辞简洁却明了,手段冷静而高明,该办的办、该放的放、该吓的吓……所有的种种,她知道得一清二楚!虽说她身为幽冥宫主会接触到一点这种财货经营、人员管理的事情,可是她的处理却如此的熟练而且毫不迟疑,让穆随风想起了一件事……
“这个……?”楚紫依依旧漫不经心地握着一支朱笔,侧卧在铺着虎皮的卧榻之上,看到穆随风摊开在书案上的奏折,指了指,故意拖了个长音,欲言又止。
穆随风闲散地坐在卧榻之前的地上,闻言淡淡一笑收回心神,然后一把抄过那卷奏折扫了眼,回头问:“怎么啦?有那么奇怪吗?”
“我说这些个老人家会不会太杞人忧天了?”楚紫依放下朱笔,拿过一块柿饼送入口中,才懒懒的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说,“你登基才三年,尚未有子嗣,而且你的身体健壮、武功不俗,一时半刻的也死不了,怎么已经在催着让你立储君了?”再咬一口柿饼,她接着说,“就算要立,立谁去呢?这孩子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呀!”
“按照以前的规矩,我可以将自己的兄弟立为储君。”穆随风随口为楚紫依补充常识。
“那就是在南王和北王里面选一个咯?”楚紫依揉了揉额头,“不好玩……”
穆随风闻言轻轻的一笑,随手在奏折上画了个大大的叉扔到一边,浅浅的叹了口气,突然翻身坐上了卧榻,看了眼楚紫依,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你觉得靺玳和泷桦谁更可以依托?”
“这个……”楚紫依蹩了蹩眉头,平躺在卧榻之上,吮着手指,懒洋洋的说,“依我看,南王北王可谓是兄弟一心,两人之间并无芥蒂,不论将来谁为王,另一个一定会鼎力相助,决不会推托、阻拦的。所以随便立谁都可以啊!”
“哦……?”穆随风抢过楚紫依正要下手的那块柿饼送入自己口中,才略带挑衅的一挑眉毛,“你要说的就这些?我还以为你能看出些别人看不出的东西呢!”
“我能看到什么?”楚紫依轻轻的反驳一句,带着欲假欲真的戏虐,“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你们看到什么,我就看到什么啊。”
穆随风略带失望的垂下眼帘:“也是!看来我是多此一问了。”
楚紫依笑着听完他的话,看似倦怠的闭上眼睛,许久,才懒懒的开口:“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北王泷桦!”那声音润如珠玉、轻似春风,合着袅袅的烟气,有着一种空灵而又虚幻的意境。
穆随风一怔,握着白瓷茶盏的手指紧了紧,可是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看着楚紫依依然紧闭的双眼,淡淡地问:“理由呢?”
“南王稳健,北王狂傲!”楚紫依的声音依旧冷静从容,略带虚无的回荡在水云阁的上空。
穆随风的嘴角有一弯骄傲中带着期待的笑,只听他淡淡地说道:“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能说明什么?”
楚紫依有些不乐意的睁开眼睛看着穆随风的双眸,许久才轻轻的叹口气,气定神闲得解释道,“其实这两个人都不是统帅高原最理想的人选。高原地处荒蛮之地,物产不丰,天灾难免,周围虎视眈眈者有之、虚言依附者有之,这个高原王位,不好做啊……”
笑着撑起手肘斜支着头,看到穆随风眼中鼓励的微笑,她也随着他绽开了明媚笑颜:“要坐稳这个王位,重要的是胆魄,任何一件事,出主意的人永远都不会缺,可是有胆量拿主意的人,才最关键!南王老成,可是也正因为这样少了一分魄力,凡事想多了不是不好,可是想太多就只会自缚手脚。所以我会选北王,以北王之狂辅以南王之稳,才是上选。”
“可是泷桦今年才刚过双十,你不怕别人会不服气?”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得军队者得天下!听说泷桦自幼跟着你出生入死,这三万神龙禁军除了你,怕也只有泷桦能让他们俯首听命了吧?”捋了捋额前的一缕散发,楚紫依接着说,“南王是多聪明的人,你的心思他会看不出来?你心里根本就拿定了主意,何必再考我?”
“那……”穆随风看着她,嘴角扬起一弯迷人的曲线,仿若三月春风和熙温暖,缓缓地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觉得现在的中原皇帝如何?”
楚紫依略带警惕的扫了穆随风一眼,却没有看出任何的端倪来,她暗自松口气,然后才淡淡的语带不屑的说:“酒囊饭袋一个!只能说这个人的命好,有个好叔公白送他一个皇位,有个好兄弟替他守着这个天下!”说罢她同样勾起一弯明艳动人的笑,带着三分的狠辣、五分的霸气,“不是我自夸,若是我手上有个十万人马,只要祺王能作壁上观,不出三个月,我就可以翻了他的天!”
“祺王?”穆随风沉吟着点头,“你居然还知道祺王?”
小小的惊心了一下,楚紫依极为迅速的收起脸上懊恼的表情,故作随意地说:“我偶尔也和些朝廷官员打交道,对于朝廷的事算是略知一二,坦白说来我和祺王也算有些私交,这个人我还是蛮服气的。”
“能让你服气的人,不简单啊……”
穆随风顾左右而言它,没有再纠缠在这个话题上:“那我再考考你,漠北的王爷们想要和我国交好,你意下如何?”
楚紫依闻言有些倦怠,随口敷衍道:“我又不是当朝宰相,你有完没完了?若是你想知道江南哪里的鲈鱼最好吃,哪家的甜汤香而不腻我都可以告诉你,可是这些事……你饶了我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穆随风的眼中,此刻这个倦怠中透着埋怨、慵懒中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楚紫依格外的美艳,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情,仿若是初夏时节微醺的暖风中带来的浓烈花香,能将人的筋骨都酥化了。
他喝口茶,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白瓷茶盏,一边不依不挠的继续:“反正闲来无事,你就说着玩玩吧!”
“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说能安什么心?”楚紫依小小的白了穆随风一眼,这些年她中原、西陲、漠北、岭南都走遍了,听到看到的也不算少,“漠北的部族实力不强,可是各个头领的野心都不小,他们找上你,无非是想要借用你手下的神龙禁军,但是这些人狼子野心,将来若是不折过身反咬你一口,我还要觉得奇怪呢!”
“那你会怎么办?”穆随风草草拟了一道诏书,一边扇着风加速墨迹的干洇,一边淡淡地问。
“这个……”楚紫依愣了愣,虽然她平日里也会关心治国韬略,住在京城的日子祺王也常时不时地和她讨论这些,可是现在面对着眼前成竹在胸的穆随风,她竟然没来由的没底气起来,沉思了片刻,她才说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若是你真的想一劳永逸,自己扶植一个足够强大的傀儡才是上策!”
说完,她仰头看着穆随风,却见他只是毫无聚焦的凝视着自己,对于刚才的那番话,毫无反应。楚紫依嘟了嘟嘴,略带不满的伸手在穆随风的眼前晃了晃,聊作招魂。
穆随风适时给了她一个清峻的微笑,眉宇间聚起了一股霸气:“傀儡?这个新鲜!可是……”他伸手点了点楚紫依的脑门,“既然他都可以卖了自己做傀儡,你怎么知道可以相信他?”
“若是这个人是你从小养到大的呢?”楚紫依一挑眉反问,眼中尽是邪媚的笑意,“你觉得崇浩怎样?”
“什么意思?”
“崇浩从五岁起从没离开过幽冥宫,从小到大他就被告知将来要尊为我主,这么些年下来,即使为了他最爱的女人,他也不敢伤我半分、怨我丝毫!傀儡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若是你肯花时间精心培养,他们却是全天下最好用的、最听话的!”
说完见穆随风又没了反应,她再次挥了挥手聊作招魂,不想穆随风却眼明手快的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才露出一个明亮的微笑,本来隐稳的黑眸此刻仿若大浪滔天一般波涛汹涌,神采迫人,他似是极为激动地赞道:“聪明!看来这个皇后你做定了!”
说罢,深情地在楚紫依的手背上印上一吻,“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谁是你的妻啊!”楚紫依略带不自然的抽回手,呐呐的反驳,然后自顾自翻了个身,背对着穆随风,不再言语。
穆随风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到一件事,他闷声喝了半盏茶,却发现下一个话题竟然如此难以开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什么意思?”楚紫依一愣,本来闭上的眼睛睁了开来,却未曾翻身,“你要去哪里?”
“因为要出兵打仗了。”穆随风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所以怕是有一段时间不能陪你了。”
楚紫依翻过身,轻缓的嗓音听不出任何的感情:“你很早之前不是说过吗?没事,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只要你不怕我把这个皇城给你拆了,就可以了!”
“你拆吧!只要你乐意,全拆光了也可以!”穆随风爽朗的一耸肩,才复又归于肃然,沉沉的低声说道,“所有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只要乖乖的待着顾好你自己的身子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有方涛操心!”
“好!”楚紫依有些闷闷的回答,“什么时候走?”
“后天中午。”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我……不用了。”
“你怎么了?为什么感觉怪怪的?”楚紫依皱着眉头瞥他一眼。
“没事,也许是太紧张了吧,这一仗……对我很重要!”
“是吗?”楚紫依将信将疑的摇摇头,“有什么事可以让你高原王紧张,不想说就算了。”
“你可以离开这里吗?半个时辰就好。”穆随风知道这么做不妥,可是,他希望她能像妻子送丈夫一样,送他上战场,这样,他一定可以凯旋而归的。
“这里?”楚紫依夸张的重复了一遍,眼中有着调皮的笑。
穆随风听出了她的故意捉弄,英俊的脸上有着宠溺纵容的笑:“我是说出宫,离开暖洋洋的被子,你觉得你吃得消吗?”
楚紫依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询问的眼神投给穆随风,她心里有些奇怪,这些日子他严禁自己出门,甚至到了不让自己沾地的地步,现在怎么改变心意了?
“我想让你去为战士祝福,以雪女的身份给予他们勇气和力量。”
楚紫依点点头,轻吁一口气,很是爽快地回答:“就这个?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别这么随意!”穆随风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些仪式很重要的,你要是出了错,也许连发兵都不可以了!”
高原皇城•校场
楚紫依穿着一身极为隆重的描金绣凤的王服,暗紫的底色上一只金凤凰栩栩如生,让人几欲怀疑能听到九天之上的啼鸣!一条看似随意的白色飘带系在腰间,在凛冽的寒风中仿若得了灵性一般抖动着。
她的头上戴着繁复厚重的头饰,在高原极为罕见的血色珊瑚发簪缠在她的乌发间,更衬出了她的肤色如雪。宽大厚实的貂裘罩在她的身上,纷飞的貂绒间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带着三分的虔诚七分的肃然,和平日里懒散随意的她有着天壤之别。
穆随风一身玄色衣甲,罩一件血红的镶绒斗篷,手里握着眩目的龙吟剑,一脸肃然的站在楚紫依的身边。寒风吹动着他的斗篷,发出极为震耳的声响,可是他却那么一动不动的按着佩剑缓缓扫视全场,然后突然手腕一颤,迅若闪电拔出龙吟剑,一言不发的指向前方!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校场上,二十万军士整齐划一的握拳向天,刹那间,雄壮的呼喊声盖过了呼啸的寒风,压过了满天的飞雪,响彻了整个高原皇城!
“龙吟出鞘,必见血光!”在这震耳的呼喊声中,楚紫依却无比清晰地听到了穆随风的话,这话像是对着她说的,又像是他在自言自语,像是一种无意义的陈述,又像是一种庄严的许诺。
楚紫依侧头瞥了他一眼,此刻的他,显得如此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那一双黑眸中有着摄人心魄的神采,就像是出鞘的龙吟剑一般,透着一股让人移不开眼的凛冽杀气!
那一股杀气,竟然让身经百战的楚紫依也觉出了一种战栗,她有些不安的绞动着双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穆随风看似无意的伸手搂了搂楚紫依的肩膀,一双黑眸在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像是瀑下的深潭一般,虽然泛着涟漪,却不再迫人,反而有着一股让人宁心静气的力量。
他目视前方,淡淡的说:“没事!”
楚紫依闻言浅浅一笑,自以为已经是了无所惧,不想面对这二十万人大军却依然露出了女儿家的胆怯,她冲着穆随风偷偷吐了吐舌头,然后自顾自返身走向高台,朗声说道:“我以万能的神的名义,以我的雪女之名,祝福你们,愿你们获得神的庇佑,勇敢、坚定、聪慧、忠诚,愿你们凯旋而归!让高原的威名,响彻天地!”
穆随风抬头看了她一眼,高台之上,她一人端立其中,神色肃然,嗓音中有着一种难得的认真和虔诚,本来阴霾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丝裂缝,一道金色的阳光笼在她的身上,将她渲染得如同是女神一般的高高在上。
穆随风的嘴角有着一道难以察觉的笑意——这个女人,这个高高在上的、静若天人的、聪慧果敢堪比男儿的女人,是他的!
低头接受楚紫依的跪拜,他伸手扶起她,握着她的手再次扫视着整个队列,然后看是漫不经心的说:“答应我,在我没回来之前,不准离开皇城半步!”
楚紫依闻言一愣,然后展开了如花的笑颜:“怕我逃走?那你就快点回来啊!要是你把我闷坏了,我就回中原去!”
“朕不准!”穆随风坚定地说,握着她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让楚紫依不自觉地蹩紧了眉头,“答应我,不准离开!”
楚紫依不明就里的看着他,片刻之后才重露笑颜,有些无奈、有些敷衍的回答道:“好,我答应你!”
穆随风闻言将一个极为深切的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然后深深地喘口气,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说:“你的话我记下了,你也要记住,若是你不守诺言,我一定不会轻饶!”
说罢,他放开楚紫依,疾步走下台阶,矫健的一跃上马,马鞭一指:“出发!”
随后他勒住马将一双深眸凝在楚紫依的身上,一手按在心口,动了动口型,无声的叮嘱:“等我回来!”
看到楚紫依点了点头,他满意的一笑,跃马扬鞭,穿过兵士让出的狭长通道,一马当先的离开了校场。
楚紫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她回头握住冬梅的手,顺势一靠,倚在了她的身上,嘘出了一口气。
一直站在一边的方涛见状几欲上前为她请脉,却见楚紫依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仿若是一尊雕像一般凝望着穆随风远去的方向,不再言语。
方涛顺着她的眼神向前望去,穆随风刚才的叮嘱他看得一清二楚,一种假设让他突然心中一颤,片刻之后却又洒脱的一笑——也许,自己所低估的,不仅仅是楚紫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