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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时至亥时,勤政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服了药丸又睡了一下午的左卿辞终是恢复了些精神:“陛下既已做了决定,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还是保重龙体要紧”左卿辞在白陌的搀扶下缓步入内,向来礼数周全的左公子竟破天荒的未向天子行礼,径自找了个椅子便坐了下来。
      “朕作傀儡向来称职,主人家布置的功课不敢怠慢”说话间,孝明帝将手中的纸张递给了在旁研墨的如期,没好气儿的说道:“况还有个如此称职的监工!”他抬起头,狠狠的瞪了如期一眼。
      如期却并未在意,只微笑着将东西接了过来,微微施礼后便向左卿辞走去。
      “陛下如此,可是冤枉如妃娘娘了”左卿辞笑道:“若不是娘娘从中周旋,今日在此拟诏的,怕就是旁人了。”
      “照你的说法,朕还得感激你们了?”孝明帝怒极反笑:“感激她为你传信,感激你给朕留了个体面?”
      “陛下最应感激的是渭西王”并不在意孝明帝语气中的嘲讽,左卿辞依旧耐心解释道:“渭西王此人亦勇亦忍、亦忠亦邪,既于威宁候得势时不顾百姓安危但求明哲保身,却在陛下治下以黎民之名逞正义之士……他的本心,草民看不透,大晟子民已经因为草民的认人不淑遭了一回难”左卿辞看向孝明帝的眼中笑意渐失:“草民不敢再用黎民的生计去赌一人的心性!”
      “你既不信他直接以靖北之力逼宫便是,又何苦将我那皇叔牵扯进来?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父生前挚友,你如此行事,就不怕落得个机关算尽的骂名、寒了知情人的心?”孝明帝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向前探了探身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左卿辞:“莫不是怕朕不允,到时候你连个名正言顺的名头都没有,于是乎便抓了个姓梁的以被不时之需。倘若朕抵死不从,你便也只能扶他上位?”
      “陛下说笑了”左卿辞十分满意的合上手中的文书,将其放在身侧的茶桌上,笑道:“草民说过,不敢再拿苍生做赌。”
      “那你……?”
      “兔死狗烹,剿杀江湖各派;昏庸无道,纵宠臣加贡税贪粮饷……这种种引得天怒人怨的罪名,若没有个大权在握的宗亲贵王来背,哪足以平民怨”左卿辞抬手拍了拍桌上的公文,看向孝明帝的眼中满是嘲讽。
      “替罪羊都给朕准备好了……你就那般确定朕一定会向你妥协?”
      “您还有别的出路吗?”
      “倘若朕就是抵死不从呢?朕若死了,你又不打算扶皇叔继位……左卿辞,严家的好名声怕是就得毁在你这个弑君篡位的乱臣贼子的手中了!”
      “草民近来总在想,何为天命,何为正统”他歪了歪头,问孝明帝:“这偌大的江山可是自古便跟了梁姓?”
      “你……”听得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的孝明帝拍案而起,指着左卿辞一时无语。
      “既没有合该跟哪个姓的道理,又何来的天命正统?何来的谋逆反臣?”左卿辞继续道。
      “既,既如此,你便直接挥兵直入改朝换代便是的,又何必大费周章的非得拽着个姓梁的在边上?还说不是怕堵不住悠悠众口!”
      “呵呵”左卿辞闻言低笑道:“草民是怕,不过不是怕堵不住他们的口,而是怕糟践了他们的命……从古至今,哪朝哪代的姓不是踏着累累白骨才改得的……”
      见孝明帝的表情越发疑惑,左卿辞笑了笑,解释道:“倘若陛下随了草民的意,渭西王便是那恃功相挟、拥兵自重、企图篡位的反王,反王伏法后陛下自会痛定思痛重整朝纲、立如皇后之子为太子;倘若您不从,渭西王便是恃功相挟、拥兵自重、弑杀国君的逆贼,到时臣便会以哀帝之名重整朝纲,之后再传位于如太妃之子……这便是草民诱渭西王谋逆的原因……虽说路子不尽相同,但好歹是殊途同归。”
      “哀帝……”孝明帝皱着眉头低喃道。
      “既不愿流血千里,便也只能遂了陛下天命所归的执念……草民想着,若论名正言顺,怕是连陛下都比不过哀帝吧……”左卿辞笑道。
      “世人皆知哀帝已死!”
      “世人只知哀帝身负黄泉饮,百十年来,黄泉饮之毒也只出现过那么一回……谁身负黄泉饮谁便是哀帝,便是天命正统!”
      见孝明帝直挺挺的跌回座位,左卿辞放缓了语调微笑道:“陛下放心,只要您遵守与草民的约定,将这公文中的事项一一落实,草民向您保证,这世上,再无哀帝……”
      孝明帝怔忪的望着左卿辞离开的背影,良久终是失声笑道:“终归还是逃不脱做个傀儡的命运!终归还只是个认人拿捏的棋子!”
      他看向不知何时又站回道身侧的如期,讪笑道:“如妃……不,如皇后……爱后为了保住朕的名声,还真是费心了……”说话间全然没了之前的怒意和刚刚的疯狂,此时的孝明帝就如同一个被抢走了最最心爱的玩具的孩子般无力且颓然。
      看着孝明帝渐渐远去的背影,如期只轻轻的叹了口气,复又走到刚刚左卿辞坐过的茶桌旁,将那纸关乎着整个大晟国运的公文工工整整的收好……这里面是大晟百姓的将来,亦是她和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儿的将来!
      皇宫的回廊在深夜中显得格外的悠长。
      “师父真的就让他这么继续做皇帝?他死了再让他儿子继续做?”白陌没他师父那么大的心,但他虽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却也知道无论是司马琅和沈曼青的逃亡,还是常家夫妇的死都与那殿中之人脱不了干系。
      “不然呢?你来做?”左卿辞戏谑道。
      “师父!”他与师父谈论如此严肃的话题,师父却还拿他打趣,饶是白陌再好的脾气也很难不羞恼:“徒儿跟您说正事儿呢!你明知道那姓梁的不是好东西,为什么还要让他当皇帝?若是您……之后他又反悔了呢,就算他遵守约定了,那如期姑娘肚子里的万一也不是个好东西呢?”对于左卿辞的寿数,白陌虽心知肚明,但却始终开不了口。
      “若一个国家的所有希望都要寄托于君主的心性,那么这个国家永远不会稳固”左卿辞正色道:“只有建立起连君主都无法凌驾于其上的制度,才是保百姓长久安康的上上之策”侧过头,见搀扶着自己的小徒弟正侧着耳朵听得认真,左卿辞笑了笑,复又柔声解释道:“刚刚那盖着玺印的文书上除了封后、解除围剿和税供新法之外,更有让权六部的规定。只要制度实行,皇帝也不过是个归拢各方意见、负责从中调和的闲差罢了……至于真正掌权之臣,虽手握权柄,但却又不得不受制与人”
      见小徒满面迷茫,左卿辞轻轻拍了拍他搀扶着自己的手,耐心的解释道:“比如兵部若要派军,就短不了得向户部讨饷,户部虽手握财权,但强敌来袭之时却也不过是群需要兵士们庇佑的文弱书生,这便是制衡。当然,这也不过是与你打个比方而已,若真实施起来,这中间的事儿,定是要复杂的多。便是兵、户、刑等部之间的协作磨合就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我好像是有些懂了,师父的意思可是说这制度若实施起来,那皇帝的话便不如先前的管用了?”白陌抬头问道。
      “算是吧”左卿辞觉得小徒弟这话也是话糙理不糙。
      “那……若是皇帝哪天反悔了,不让他们掌权了呢?”白陌又问。
      “傻徒弟,皇帝自始至终便不想让威宁候掌权,你瞧他收得回来吗?”左卿辞笑道。
      “威宁候是野心勃勃的奸佞,当然不会听皇帝的话……可那些大臣不一样啊,师父选的人,定然都是些个忠义之士!”
      “权力比金银更能吞噬一个人的初心。贪权不只是孝明帝的恶因,更是人的本性……任何一个握过权柄的人都不会再愿意屈居人下”左卿辞叹道。
      白陌闻言立时便瞪大了眼睛:“那岂不是就会有很多个威宁候?师父,这哪行啊!”
      左卿辞被自家徒弟那蠢萌的表情逗得噗嗤一笑:“一个一家独大的威宁候是百姓之祸,一群分庭抗礼的威宁候便是苍生之福……就是要他们谁都离不开谁又谁都斗不过谁,永远拧着那股劲儿,永远也争不出个结果……”
      见白陌又一脸迷惑,左卿辞决定终止小徒弟絮絮叨叨的刨根问底。他揉了揉眉心:“傻徒弟,你只需记着:无论是谁,若只他一个说了算、无论翻出什么风浪,都无人质疑,久而久之,他便会觉得自己如何做都是对的、都是该的。只有时刻有人盯着、看着、挑拣着,才会有心思去记挂旁人,因为那些毫无干系的旁人永远都是用来堵住悠悠众口的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看了看皱着眉头艰难理解的傻徒弟,左卿辞沉声道:“将这句背下来,慢慢领会。”
      看着小徒弟依旧眉头深锁的认认真真的点着头,左卿辞心中暗笑:‘可算是清静了!’

      三日后大理寺天牢
      “公子是来欣赏自己的佳作的?”身负镣铐的渭西王端坐于木凳之上,见到脚步虚浮被白陌搀扶着走进来的左卿辞,讪笑道:“这天牢中寒湿之气重得很,我奉劝公子莫要得意忘形。若真被这寒气激出个好歹,岂不是平白浪费了你费尽心思得来的富贵荣华!”
      “咳咳咳咳咳咳”
      不知是因着自己心中的愧疚还是这牢房中实在过于寒凉,渭西王话音刚落,左卿辞便觉一股寒气侵入肺腑,激得他喉头发紧,咳意顿生。
      “师父!”紧紧的扶住咳得抖如筛笠的左卿辞,白陌担忧的唤道。
      “无事”咳喘渐歇,左卿辞拍了拍白陌的手,宽慰道。
      他朝着渭西王的方向抬了抬头。
      白陌会意,小心翼翼的扶着左卿辞行至木桌旁。
      “草民是来给王爷报喜的”左卿辞从怀中掏出一份公文,躬着身子双手呈向端坐于自己对面的渭西王。
      渭西王眉峰紧蹙,一时间左卿辞恭敬呈递的模样和那日大殿中孝明帝难以掩藏的怒意在眼前重合,直觉告诉他事情可能并不像他想得那样简单,就单凭着他血液中那股严家人特有的近乎执拗的忠义,他也定不会助纣为虐。
      当冷汗顺着左卿辞的下颚滴到桌上时,渭西王才从他那已然颤抖不已的双手中接过那纸公文。
      见渭西王拿着公文的手逐渐颤抖,靠着白陌的支撑才能勉强坐住的左卿辞缓缓开口道:“封如妃为皇后;解除对江湖各派的剿杀令并着正阳派和山水渡一同筹建江湖盟;彻查贪墨税供一事,涉事官员家产全部冲缴国库,由户部统一划拨给各地驻军,严禁加征税供于佃农;放权于六部……这上面的桩桩件件皆已昭告天下”左卿辞借着白陌的搀扶复又站起身来,朝渭西王深深的作了一揖:“平内乱于讨伐之外,使百姓免受战乱荼毒之苦……此皆王爷之功……王爷大义!”
      渭西王颤颤巍巍的放下手中的公文,抬眼看向左卿辞:“用我一家的性命并着一份千古骂名,换大晟百姓的安宁……本王是不是还得感激公子给本王创造了个慷慨就义的机会?”
      “草民感激王爷,梁氏的列祖列宗更应感激王爷”
      “为什么?”渭西王一下下的拍着桌子:“靖北围城,孝明帝根本无招架之力,皇位本就唾手可得。得了那个位子,百姓可安,你我皆可活命,你又为何……就为了那所谓的正统吗?还是……他允诺了你什么?”渭西王向前探了探身子,沉声问道。
      左卿辞闻言,抬起头笑道:“草民早就说过,那个位子本没有合该跟谁姓的道理,又何来所谓的正统?至于允诺……我一个将死之人,便是得了高官厚禄又有何用?”
      “那你为何……”渭西王眉头紧蹙,满脸疑惑。
      “大晟的百姓再经不起折腾了,大晟……不能再易主了”左卿辞在白陌的搀扶下站直身体:“况王爷能有今日究竟是受左某所诱还是本就有意为之,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今日这般结果,您虽是做了百姓心中的罪人,却也为保住梁氏江山立下不二之功,日后更不至于落得个无颜见祖宗的下场……如此看来,您……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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