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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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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过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无声,苏年容只听见燃烧的篝火,轻不可闻的呼吸,深林里夜鸟怪鸣,风吹树叶的沙沙。
他听见苏慕的回答,“好的。”
平淡的像个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轻描淡写。
这让苏年容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他张口想要更多,足以让他毫无芥蒂的宽恕,却在夜色中看见了苏慕的眼。
点点星火倒映在她眼中,忽明忽暗,像是在跳跃,还未得到的安抚被更大的心虚打败。
阿姐另一只眼是瞎的。
直到武者归来,苏年容也不敢再问是否真的原谅,他借着好奇的理由和武者攀谈起来,好似热闹的笑谈就能忘记先前的沉默。
打发晚上的点心是武者捕回来的鱼,他是个不错的厨师,巴掌大小的湖鱼被烤的外焦里嫩,酥脆喷香。
有这等手艺,武者自是要炫耀的,苏年容也给了面子,不时附和两句,被夸的武者怎好意思,忙道公子也是青出于蓝,书院的精英,开临城的接班人。
说到兴处,武者自觉大好良机不可错过,便将事先准备好的锦囊拿了出来。
“我家妹子羞,不好意思当面送人,就托我转交。”
武者笑了几声,又见苏年容腰间也挂着一物,于是道,“公子天天挂一个多腻啊,不如换个戴戴。”
他不觉自己这话有什么错,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哪个不是绫罗绸缎,鸣环佩玉,多一个少一个又何妨。
可苏年容冷了脸,那缕客套的浅笑散去,手中的木签被搁下,起身离去,“我吃饱了。”
武者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进退两难,忙求助苏慕,“大小姐,我,这……”
苏慕撕着木签上的鱼肉,神色平静,像个外人般点评着,“或许对他来说,那个东西对他很重要。”
一局潦草的晚饭过后,苏慕进了马车休息,武者左顾右盼,等苏年容重新归来,他不敢再说什么,只小声道了句守夜,便自觉往边上去了。
篝火旁再次陷入平静,唯有火堆里木头发出轻微的炸裂声。
黑夜中,角落里的傀儡娃娃醒来,它忧心忡忡望了马车内少女一眼,过后用小小的身子扯起毛毯,替心上人挡去那点微寒。
夜,更深了。
倦鸟匿于林间,树下草丛轻晃,野兽的异爪踏在土膏上,发绿的兽瞳对上了这方圆百里唯一的光。
湖边倒映的枝桠上多了一个人影,过后一双眼眸抬起,于月色下流淌过一道光。
非人,似妖,如鬼魅夜行。
白重景望着那群异化的狼群,有种说不出的恶心,他见过雪原上奔跑的狼群,不被驯服的野性带着自然的美,而眼下这群狼,散发恶臭的涎水使人不适,诡异的步调好似失去了灵性,只剩被控制后的臣服。他撇开眼去,再三确认,“你说过的,不会伤害她。”
树下的疏烟正盯着那点火光,听到白重景的话时,她一下子笑起来,恍如有种孩童的天真,纯粹的不加他意,“当然,我怎么会要了她的性命呢?”
……
无形之物掠过水面,夜枭惊飞,当第一只妖狼来到火光之下时,武者的背后已经蹲了好几只潜伏的凶手。
随着妖狼一跃而起,武者的惊呼也随之响起,还在假寐的苏年容下意识执笔应敌,迎面就见一只妖狼向他扑来。
这场夜袭开局被占去下风,原是武者做先锋,苏年容杀敌的打算被推的干干净净。两人均被狼群缠住,一时之间失了章法。
马车内,本就浅眠的苏慕已经醒来,掀了车帘的李行争告知外面的情况。
“遇上麻烦了。”
他爬回苏慕肩头,紧绷的表情打算随时应敌,又劝苏慕现在不要出去。
“他们一时顾不上你。”
苏慕自是明白,倘若外面两人是白重景和江关山,她无须保留,但此刻在外的是苏年容。
勾着傀丝的尾指轻轻摆动,过后被换成自发间摘下的长簪,她听着车帘之外的嘶吼和叫骂,神情冷静。
直到那只妙笔终于绘出猛虎,局势也得以被扭转。一身血迹的武者提拳砸向妖狼,那如铁锤般的拳头砸下去,叫妖狼当场脑袋裂开,眼珠迸出。
可咬在腿间的狼牙没有半分吃痛松开之意,直到墨虎扑向它,一口咬断了妖狼的脖颈,这狼牙才被连头一起扯去。
武者道,“公子,这些畜生不正常。”
苏年容神色凝重,也知中了埋伏,但眼下容不得他思量更多,或许是受血腥味的刺激,更多的妖狼从林间杀了出来。
它们似乎是知道谁强谁弱,一群死死咬住武者不放,另一拨不住骚扰苏年容,屡次打断他施法。
纵使墨虎英勇无比,也架不住这源源不断的妖狼。
苦战之下,武者不再保留,他将两拳一攥,身上肌肉暴涨,转瞬间成了巨人,并高声道,“我替公子开路。”
言罢这足足有一丈多高的巨人不顾还挂在身上的妖狼,伸手替苏年容拦下撕咬的妖狼。
一进一退,苏年容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后退数步,妙笔提起,于虚空中绘制异兽。
夜风中传来凤凰的清啼,湖畔下的疏烟故作惊讶捂嘴,“凤凰于蜚,和鸣锵锵。”
“他可真厉害,年纪轻轻就能使得此等法术,怪不得被人追捧,倾慕,做了开临城的继承人。”
立于树梢的白重景完全不给疏烟面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有一张冷脸相对。
但这就足够了。
疏烟满意扬起嘴角,“说到底,三清天也是强者为尊,再优秀的千金之子也离不开卓越的资质。倘若没了那一等一的资质,容貌性情,乃至地位,都会被人贬到烂泥里。”
这话叫白重景变了脸,他盯着疏烟,语气不善,“你什么意思?”
疏烟无辜眨了眨眼,“你忘了这场戏的名字吗?”
她抬起袖间的手,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头狼发出号召,带领着狼群一步步向后退去,还在和武者缠斗的灰狼也松开了嘴,左右闪躲,避开致命一击。
可头顶盘旋的火凤饶不了它们,又一声凤啼响起,一匹灰狼死在了火凤的利爪下。
武者,“公子,宰了这群畜生!”
苏年容不做犹豫,妙笔一挥,熊熊大火吞噬了后退的狼群,欲将它们一网打尽。
这似乎激怒了狼群,头狼呲牙冲苏年容低吼,一声狼嚎后,躁动的狼群得了命令,向一旁的青骢马扑去。
两人脸色大惊,正欲出手救下马车上的苏慕,那受惊的青骢马前蹄高高扬起,无法避开敌人后,本能的求生促使它不顾一切向前奔跑。
再快点,就可以甩开敌人,再快点,就能免去被杀戮的命运。于是祥云在马蹄下生出,阻挡前行的树木变得无足轻重,白日里动听的马蹄声变得急促慌张,下一刻就要脱离视线。
“小姐,小姐,还在上面!”
化作巨人的武者变得无比笨重,他追不上那发了疯的青骢马,只能徒劳去抓那些慢一步的妖狼。
苏年容自是要救,他甩下火凤,欲发足相奔,但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为什么要救,要是她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知晓银薰球里的秘密。”
这声音镇的苏年容灵台一震,好似耳畔的风声都无,只剩这饱含恶意的女声,待他朝武者看去,屏蔽一切的钝感又消失无踪。
武者的叫喊,狼群的反扑,火凤的清啼回到耳边,仿佛刚才的话从来没出现过。
可苏年容顿住了,他迟钝的想要得到长者的首肯,爹的默认,娘的鼓励,但此刻只有树下武者的高喊。
“公子,快去救小姐!”
这一声唤回苏年容清明,他浑身一震,抛去那个念头,毫不犹豫向青骢马离去的方向追去。
残月东挂,这一夜还未结束。
寂静的林间上空发出马匹的悲鸣,惊得一群倦鸟齐飞。鲜血溅落大地,偶有几只妖狼被踢落下去,了无生息,但剩下的撕咬还在继续。
终于,有一只妖狼登上了马车,朝着车帘之内探去。
车帘之内,李行争已化作人形,他单手执剑,将苏慕挡在身后。
被安然相护的苏慕神色不明,昏暗的车内看不清她的表情,“收手吧,他马上就要追上了。”
李行争怎敢赌这个万一,他死死握住长剑,心中后悔起前一夜的许诺,只咬牙道,“不就是被发现吗?有什么好怕的。”
于这话之后,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盖住他的手背,那双眼眸抬起,“可道长是我最想私藏的人。”
无数傀丝起,面前的少年消散不见,肩上的傀儡滚落下来,一只狼爪踏入其中,握紧的长簪不做任何迟疑,径直朝车帘之外的生物刺去。
又一抹鲜血溅落时,苏年容的呼喊终于赶至,“阿姐!”
被咬断脖子的青骢马再无腾云飞翔的能力,本就颠簸的马车终于失去了平衡,一切都向下坠去,只几个瞬息,生与死将化为一体。
手臂的剧痛带来前所未有的冷静,她按住撕咬的狼头,借力狠狠往外扑去,急速的冷风刮去妖狼身上的恶臭,但无法抹去死亡的威胁。
那些啃噬青骢马的妖狼也忘了所处之地,只纷纷向苏慕咬来,至死方休。
一张巨大的画卷在半空展开,盈盈水间,莲动荷香。这诗情画意还不到一刻,下坠的马车溅落水中,发出巨大的声响。
苏年容急匆匆从远处赶来,对于这如记忆中一般的池水,他有片刻恍惚,过后这翻滚了的血水抹去了苏年容的恐惧,咬牙下了水。
荷叶之下,又一只妖狼攻向苏慕时,一道凌厉的墨痕自后方杀来,一道身影朝苏慕游来,那双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好似在对她说。
阿姐,我来保护你。
……
滚翻的池水中,一只大龟驮着苏慕浮出水池,朝着岸边爬去,池水之下,又一条墨龙诞生,朝着这些发疯的妖狼杀去。
傀儡娃娃依旧趴在苏慕肩上,她望着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忽然道,“虎父犬子,很好的夸奖,不是吗?”
待武者赶到,画卷里的妖狼已被苏年容清理干净,他看了眼彻底断气的青骢马,念了句抱歉后,收了这一池血腥。
获救的苏慕靠在树边,脸色苍白,她扫了眼苏年容手中的画卷,低头收拢沾了水的外衣。
苏年容莫名气短,他握着这流光溢彩的画卷,给苏慕解释起来,“这是爹给的,说是不到紧要关头别用。”
苏慕不曾有他意,只道,“你时常下山,是该有件护身的法宝。”
苏年容摩挲了下画卷,突然后悔自己提起苏池正,大煞风景。
武者重新点燃篝火,苏年容寻问武者伤势,一身是血的武者无所谓摆手,“皮糙肉厚,算不了什么。”
苏年容,“这妖狼来历不明,想来也不是寻常妖兽,你又遭了它们的罪,还是小心为上。”
他取出储物袋里的药瓶,交于武者后,又见苏慕单手缠绕药布,抿嘴道,“我帮阿姐吧。”
托着药布的苏慕抬眸看了他一眼,放下手让出位置。
沾了血迹的衣袖被褪至上臂,或许是凡人体质,这小臂上的伤口比武者的还要严重,翻起的肉混着不祥的幽绿,药粉洒下时,因药物的中和,小臂轻轻颤动着,却无一丝吃痛叫喊。
苏年容面露愧疚,他低声道,“阿姐,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苏慕盯着潦草的火堆,不曾多言。直至小臂上的伤口被包扎好,苏年容去帮武者时,她才道了一句,“多谢。”
……
这一夜无人再眠,收拾过后,不等天亮几人便启程了。损失了青骢马后,新的脚力是那卷漂亮的画卷。相较苏慕的淡然,一块乘坐的武者显得格外激动,道自己三生有幸,能乘坐这等宝贝,当得知这画卷是苏池正给苏年容的,武者更是大夸特夸,要将苏池正吹出花来。
自然的,这种容易姐弟生间隙的事在苏年容那讨不了好,于是剩下的路程鸦雀无声,只剩武者在那痛苦纠结根源。
次日下午三人落脚最近的城镇,因受伤缘故,武者提议先歇息一日,可苏慕一落地便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
这将武者吓得不轻,苏年容也是神色凝重,他叫住想要给苏慕寻医者的武者,让他先去休息,他来安排。
阿姐不同他人,若是寻了修行的医者,被道出秘密,平添麻烦。
抱在怀里的傀儡娃娃被取下随手搁置一边,大夫来了又走,手臂上的药布被重新更换,请来的婆娘帮忙服侍昏迷苏慕,更衣擦拭,又喂了药汁,直至屏风后的烛火亮起。
意识因肉|体的改变而游离模糊,有人在她床边小声争吵,压抑的声音挡不住愤怒。
“这就是你说的不要插手,她差点没了性命。”
“……是我的错。”
过后一枚药丸被塞入口中,有人守了她一夜。
等再次获得清明,已是过去两个白天,窗棂之外的天将亮未亮,苏慕试图撑着身子坐起,却发现无能为力。
非是高烧后的乏力,而是另一种存在。
一道虚影借着那点微光凝结,左眼中的星光也在缓缓闪烁,当那道虚影化为人形,苏慕也得到了答案。
【功法:虚幻无实
状态:已录入
攻击范围:50尺
攻击距离:10尺
所需灵力:500
所属五行:水】
一样的模样,一样的服饰,她歪头看了床上苏慕一眼,嘴角弯起一抹熟悉的笑。
残忍又天真。
她转过身去,绕过屏风,走向这儿的守夜者。
被刻意模仿的脚步声惊动了对方,他起身对上那道身影,满是惊喜,“阿姐你醒了。”
“年容。”她听见自己这样唤苏年容,因要表现亲昵,所以嗓音变得无比甜腻,好似他们是世间上最好的姐弟。
“你这般用心照顾,我很感动。”
这是苏年容许久未得的夸赞,并且是来自苏慕的肯定,让苏年容忍不住笑起来,满心欢愉道,“是我分内之事,阿姐无事便好。”
“可是我很不高兴。”站在那的苏慕话锋一转,不甘心道,“要是我有灵息,也不会被一群畜生欺侮,做个拖别人后腿的废物。”
这话是苏年容不敢去听的,他结巴起来,“不是这样的,阿姐也很厉害的,能通过书院的考核,真人他们很喜欢阿姐。”
可那个苏慕冷了脸,“厉害,书院人人都知我是借另外两人混进来,年底的考核门门落了下乘。”
她的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苏年容,你是在嘲笑我吗?”
“我没有,阿姐我……”
桌边的少年还想解释什么,就被屏风前的少女打断,“够了。”
她转过脸来,死死盯住腰间那枚银熏球,过后又想到什么,忽然笑起来,回归先前甜腻的温柔,“弟弟,你如果是真心为我好。”
“就该把寸丹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