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扯》魔仙小木木

18、发着光的男孩子

　　下午是在一家小书吧画的画，许再绕着小巷子七拐八弯才到达目的地。书吧的老板跟许再认识，两个人点点头算是打完了招呼，老板一直窝在收银台后面没出声，也没管店里有没有人。许再让聂凯随意找地方坐，不像聂凯所理解的画家那样，许再从来没要求聂凯要穿什么衣服，要摆什么造型，甚至在画画的时候聂凯想动就动。聂凯拿了套漫画书倚着书架半坐半靠坐下了。
　　聂凯从小就没怎么看过漫画书，他妈管得严，漫画书这类跟学习无关的书一旦被发现不是被没收就是被扔掉。所以聂凯翻着这套漫画一直在乐。
　　“这书有那么可乐嘛！”许再看不下去了。
　　“有，”聂凯边笑边抽空回答了许再的问题，“我没怎么看过，觉得还挺好玩。”
　　“那你可悠着点，别把自己笑抽过去了。”许再专心开始画画。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候，不仅仅是享受画画，更是因为聂凯就在前面，他一抬眼就可以看到，有时候在笑，有时候走神，有时候说着话跟他瞎贫的聂凯。可以一遍又一遍肆无忌惮地观察聂凯的五官，他的咽口水时喉结的上下滑动，他的手，他修长的每次一坐下就好像施展不开的腿。
　　小书吧采光很好，老板打了很多窗在墙上，其中一扇窗的外面正对一棵大树，天冷了树叶都开始回到大地妈妈的怀抱，交叉的枝丫中穿过一束光，不偏不倚的在聂凯耳前留下一块光斑。周围是各种各样的书，中间坐着发着光的男人。许再怔怔地笑。他妈妈的笔记本里有一页上记着：他单坐着，眼神是放空的，一束光偏偏就选中了他，打在他的脸上，晕染出带着暖意的笑容。这是他妈妈深爱的男人，是他的父亲，是他妈妈连取名字都带着想再见到他的愿望的男人。他妈妈做到了至死不渝地爱那个男人，连她的死都甚至是因为他。她爱他胜过这世间的一切，但他却拥有自己的家庭，很幸福的家庭。他的妻子看起来很美，很有气质。他有一双子女，男孩子只比许再小一点，女孩子像个洋娃娃一样。这才是正常家庭的孩子吧，伸手可得的父母的宠爱，可以骄傲的向别人介绍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他也曾自虐一般地远观这一家人。小初高一体的私立学校，爸爸开着车送孩子上学，妈妈坐在副驾驶上摇下车窗笑着和他们说再见，哥哥很别扭但还是牵着妹妹的手，妹妹在旁边一蹦一跳地回过头，带着甜甜的笑说，爸爸妈妈再见。许再一辈子，都不能够拥有的，家的感觉。讽刺的是，这位好父亲只是偷偷地像豢养一只宠物那样，让他和她的孩子一个人，就只是长大。自虐的后果就是愚蠢地沉浸在这所谓的痛苦中，带着极其糟糕的状态画了画。许再猛然醒悟后只能暗自苦笑自己的傻。
　　许再对他的母亲没有任何记忆，只能从妈妈留下来的东西中找到她生前的细枝末节。她的笔记本里是对他的爱恋，还有怀孕期间对孩子的想象。她在笔记本上记下孩子一天天地长大，她的快乐她的满足。她在笔记本上想了无数个名字，又一个一个否决，最后她选择了她最初的想法，许再。后面她每一次提到肚子里的孩子都是用再再代替，再再今天踢我啦，再再以后要学画画，再再要像爸爸，再再……许再抚摸着泛黄了的笔记本上娟秀的字迹，他想，他的母亲，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他也曾想象过，如果母亲还在，是用怎样的语气喊出他的名字，再再，再再。记不清多少个睡不着的夜晚，他捧着笔记本哭得像个孩子。
　　许再每一次拿起画笔，耳边都似乎能响起女人温柔的声音，再再。
　　多像是一个轮回，母亲和他，都爱上了眼前被太阳神选中的男孩子。他的母亲，许再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拥有了爱情，就算是有，也并不完整。而他自己，是无法拥有的吧。许再想笑一笑，很努力地提了嘴角。
　　“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你得被我拴着了，年底我师傅有个画展，他说带上我。”许再回了神。
　　“好，”聂凯点点头，“你跟你师傅的画展？”
　　“对呀，可以那么说吧。不过我就是个陪衬，我师傅想着一步一步来，他说一下子捧得太高根基不稳。”许再犹豫着，还是没有画聂凯的五官，尽管被光线照得非常好看。
　　“已经很厉害了啊！大师才能开画展，我一直都那么觉得，所以你也是大师，”聂凯放下书，看着许再，他知道许再画画厉害，“敢问大师高名。”聂凯抱拳。
　　许再乐了，“拾遗。”但说出名字的时候语调一下子变得认真。
　　聂凯没有注意到许再一下子就严肃的语调，也没有对这个名字走心。傻乐了一下午看完了好几套漫画，许再终于在他快被冻死的时候画完了。聂凯整个人都僵了，根本感觉不出来腿是麻了还是没麻。但还是拖着腿扶着书架挪过去自我欣赏，站在画旁边啧啧称赞：“好一个绝世美男子，要流口水了，太帅了。”许再收着画笔一脸无奈，聂凯不要脸起来真是挺无敌的。
　　依旧是看不清五官的人物画，但这次许再把周遭的环境画的很清晰，逼真得完全能让人仿佛身临其境，甚至连聂凯手上翻开书的那一页上都画了漫画。聂凯凑上去看画了什么。
　　“...许大画家你也不用这么诋毁我吧，”聂凯抽抽嘴角，“连小黄书你都往上画。”
　　是的，许再在那一页上面，画了一套爱的动作片。虽然挺迷你，但是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两个交织在一起的人。
　　“怎么会，我画画一向力求还原。”许再一脸认真。
　　聂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隐约听到吧台后面老板的一声轻笑。
　　从书吧挪出来，聂凯压低了声音问许再：“这老板也不弄个空调，他不冷吗这大冬天的。”
　　“没入冬呢哥，”许再瞥了聂凯一眼，这人把帽子都带上了，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那件风衣里面，“晚上吃火锅吧，买点东西家里就能弄。省得你缩着脖子多走路，看你这样我都感觉冷起来了。”
　　聂凯开了车门就往车里钻，“吃火锅好，这个天就应该天天吃火锅！开空调开空调。”

作者有话说

　　一个小番外：
许清莲和宋志是高中同学。
许家是书香门第，在那个一个家里不少兄弟姐妹的年代，许家父母对独女如掌上明珠。许清莲自小受父母熏陶，看书，画画，练字，生活得就仿佛是古代的大家闺秀。肤白，骨瘦，气质佳，在那个读书并不是一件那么普及那么容易的年代，许清莲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
宋志家世代为农，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几次三番让宋志下地干活。宋志拉扯着弟妹，还经常要被家里叫去干活。出录取的那一天，父母说，读那么多书还不如帮家里种点大豆。那个夏天很热，宋志干了很多杂活，攒齐了学费。
开学后许清莲很快在学校变得有名，人人都知道，高一一班有个女孩叫许清莲，好看得像是仙女下凡。宋志在七班，最后的那个班，学校按照录取分数排的班级，许清莲是前几，宋志是倒数。
快国庆时，学校说有领导要来学校参观，让学生做板报。许清莲坐在梯子上画画，宋志刚从没人的地方吃了自家带来的馒头准备回教室，看到梯子上的女孩，松松挽着的发髻散了，落下来的几缕头发斜斜地遮着半边脸。嘴唇很红，眉眼低垂着，眼里是画，手上是粉笔，纤细而白。是宋志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女孩。和村里到处跑的虎妞不一样，和好吃懒做的妹妹不一样，和隔壁艳俗的姐姐不一样。看到的那一瞬，宋志就觉得，这世上再没有那么好看的女孩了。
许是要拿什么，许清莲手上捏着一段粉笔往下爬，梯子已经是老古董了，每往下一步都咯吱响。宋志听到声音回头时，看到那个干净得天仙一样的女孩子坐在地上，梯子压在小腿上。宋志的视力很好，他甚至看到女孩子的眼角染上了红晕。他转过身迅速把梯子挪开，女孩子的白裙子沾着尘土渗着殷红的点点血迹。宋志黝黑的脸红了，不知因为什么红的，连耳根子都透着红。宋志把女孩扶起来，两个人那么近，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皂角的香味。女孩子咬着嘴唇，嘴巴是红的，眼角也是红的，眼泪忍着不掉下来，宋志只看了一眼，就心疼的想，这该多疼。却忘了曾经在地里摔得血肉翻飞的自己都不曾感觉有多痛。
许清莲只听到男孩子说了一句，冒犯了，就把她背起来。男生的背很宽，但很瘦，一路小跑着却很稳。男生很黑，从侧面可以看到直挺的鼻梁和抿起来的薄薄的唇。明明腿疼得仿佛要晕过去了，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了小时候爸妈带她去集市玩的时候，闹哄哄的环境里，两个大娘在聊天，一个大娘说，我家那个嘴皮子薄，男人嘴皮子薄啊花心！想着想着冷不防听到男孩子的声音，疼吗。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了，嗓子拧巴了，差点破了音。
许清莲又想起腿上的伤了，她从小就极少受伤，手上划开个小口子都要举着手指放到她爸爸鼻子底下。眼圈一下子又红了，鼻子酸酸的，扁了扁嘴，很小声地说，疼。然后就感觉，脚步明显急促了。
后来每次许清莲画画，旁边总会有个黑黑的男孩子扶着梯子，小心地像是捧着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