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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二章 晴日 ...

  •   “你在开玩笑吗?”波洛巴冷声道,“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情,绝不会认罪。”
      巴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确实没有违反先王的遗命,我的调查结果里捏造的证据很牵强,五人会议也不会通过处决你的决定。”
      “你很清楚你根本达不到目的,为什么还是要这样?”波洛巴面色反而更加严肃,“冰雪城能维持现在的稳定已经很不容易了,你的行动除了分裂冰雪城以外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自己身陷囹圄!”
      巴兰皱了皱眉——他最厌烦波洛巴的一点就是他一直在拿家长的做派做事,事到如今也还在教训人:“你不是已经说出原因了吗?”
      波洛巴诧异地望着他。
      “你被逮捕的时候,还没有得到黑石厅的具体消息吧?只知道发生了刺杀事件,而你被指为主谋。”巴兰悠哉地在椅子上坐下来,“但刚才你被关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也应该想到了,德罗尼亚的使者被刺杀,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里,波洛巴也愈发烦闷:“德罗尼亚会借此对冰雪城宣战。”
      “刺杀的事情,我有参与谋划。”巴兰坦率地承认了,“可以说,刺杀是我一手推动的。”
      “你——!你这是让冰雪城陷入战争!”波洛巴站了起来。
      “真的是我让冰雪城陷入战争吗?”巴兰笑笑,“我说过了,你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冰雪城非常弱小,这是严寒的气候与狭小的领土决定的。如果没有同盟的约束,德罗尼亚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冰雪城。”波洛巴无法断定的事情太多,只能对巴兰所说的话试探着否决,“而你却故意挑衅德罗尼亚,破坏约束帝国的同盟。这无益于冰雪城。”
      “你错了,无益于冰雪城的是同盟。在这次刺杀事件之后更应该明白这一点。”巴兰振声道,“鉴于你在得到更清楚的消息之前就被关在了这里,我就向你解释一遍吧。
      “这次刺杀,并不是我与博德全盘谋划,而是利用了加雷斯的计谋。加雷斯本意让穆尔刺杀博德,以此嫁祸冰雪城。而我与博德很早就达成了合作,在此之前料理掉了穆尔。显然,即使出乎加雷斯的意料,加雷斯依旧会承认这个结果——毕竟这也一样能作为加雷斯发动战争的借口。但这个意外,会让加雷斯对这场远方的战争把控起来更为艰难。
      “你看出来了吧?即使同盟存在,哪怕我们兢兢业业地遵循着先祖的规训,只要德罗尼亚人想,他们一样可以制造战争的借口。”巴兰音色铿锵,“在过去的日子里,我一遍又一遍地说,趁着雪原的内战,凭借着我们的繁荣与富裕,要狠狠地剜下雪原的大片土地。这样的要求被一遍又一遍地忽视——我们本来可以拥有更多与德罗尼亚对抗的力量!”
      面对巴兰的陈述,波洛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他反驳道:“但是,也正因如此,雪原人会成为我们的盟友,有他们的协助,我们未必会输。雪原的势力并不弱小,不要将与锡德对立视之为这么简单的事情!”
      “哪有什么盟友?原本混乱的雪原马上就要成为维瑟提斯王国了!”巴兰大声驳斥,“与冰雪城成为盟友对他们来说当然很好,但比之于冰雪城被德罗尼亚占据,他们更愿意自己占据冰雪城!哪怕为此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也要拿到冰雪城这北方唯一的港口。如果冰雪城处于必败之地,他们只会是另一个敌人!”
      巴兰焦躁地拿着剑鞘点地,克制着自己咬牙切齿的姿态:“你们至今为止都还没有明白,冰雪城根本没有什么盟友!冰雪城能走到今天,同盟能够走到今天,无非是靠着先王的威严照耀着的同盟罢了——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先王已经死了,他在一百五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早就无力拯救他的子孙了!”
      波洛巴哑然。
      “我一直以来,想让冰雪城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具有威胁,以备这场必然到来的战争。可我并没有做到这一点——几乎所有人都在反对我的观点,我所拥有的权力,不足以改变冰雪城的走向。我在职的几年中,冰雪城繁荣却停滞。”巴兰低声道,“与博德联手,在刺杀事件中让加雷斯措手不及,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波洛巴说:“即便如此,为什么要处决我?如果冰雪城现在发生内乱,后果无法想象!”
      巴兰瞥了他一眼,忽地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是啊,很严重的后果。你也说了,处决你这件事情,凭借我目前的计划还做不到。甚至于说,事情过后你们可以借机对我发难,我会死无葬身之地。但是,在你们处理我的过程中,冰雪城必定陷入分裂。那你们打算用什么来应对接下来德罗尼亚发起的战争呢?”
      巴兰站起身,兴奋地拍手:“这就是我的筹码。做一个交换吧!用你的死,换我和我的高墙军在接下来的战争中的全力以赴。”
      巴兰直视着波洛巴,眼神中的期待热切如烈火。
      波洛巴感觉巴兰正在给他施加一种恶心的道德考验:“……我无法相信你。”
      “如果你拒绝,我也就接受接下来冰雪城对我发起的一切进攻。那个时候,你们就好好迎接内乱吧。我也同样接受我必死无疑、接受我所有的努力徒劳无功,接受冰雪城必然倾覆的命运。我什么都不害怕。”巴兰冷冷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你一定要死——我需要一步步除掉冰雪城还坚守着同盟的势力,你是其中之一。我得让冰雪城走回正确的道路,我早已经认清不可能靠游说来取得你们的支持了,那就用这样的方式吧。”
      巴兰总是掷地有声,但说完之后却面露疲惫。他站起来挥挥手,道:“你要是想好了,就和守卫说。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没有等波洛巴说话,巴兰大步走出了房间,直到他迈出门槛的那一刻,他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说:“有一件事情忘记说了。您的儿子弗雷·希尔里德在昨晚,为了护送穆尔出来为冰雪城作证牺牲了。请节哀。”
      波洛巴看着巴兰那勉为其难扯出来的礼节性微笑,大脑一片空白。

      关押波洛巴的房间并不小,只是没有窗户,即使外面天朗气清,房间里也只有一天到晚点着的蜡烛的昏黄光亮,显得过于压抑沉闷。
      巴兰依旧软禁着波洛巴,但已经放松了看管。在卸下武器的前提下,可以与波洛巴见面——一是因为波洛巴并不是他的筹码,高墙军的力量才是;二是让波洛巴来游说比巴兰本人来游说要便捷得多。
      “就是这样,我答应了他。”波洛巴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过来,我们还可以商议一下接下来的事情。接下来要麻烦你去和施里克、安格斯还有雪原人传话,要尽快地……”
      梅丽呆呆地看着波洛巴的面容。他完全地平静下来,以温和的眼神看着梅丽,好像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以至于梅丽的悲怒都无从言说。
      “不、不。不要,不要再说了。”梅丽突然抓住了波洛巴的手,一向快人快语的她不知怎么地结巴了起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还有……我去找施里克,还有锡德……”
      她猛地冲出房间,好不容易才见到波洛巴,现在却只想落荒而逃。波洛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先听我说完吧。”波洛巴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不容动摇的坚定,“我最信任的人是你,如果连你都不能听我的嘱托,那还有谁可以呢?”
      他们的手松开,梅丽踉跄着后退两步,摔在椅子上:“……你说吧。”
      “哪怕有雪原作为盟友,冰雪城与德罗尼亚的力量也依旧过于悬殊,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损耗。我做出这样的选择,仅仅是因为在接下来与德罗尼亚的战争中,冰雪城还需要巴兰的力量。”波洛巴坐在她身边,“这是眼前最为紧急的事情,如果这个问题都无法解决,冰雪城之后的方向就无从谈起。
      “至于以后的事情,在这场战争中一定会发生很多变化,不是现在的我所能预见的。只能拜托你,你比我聪明,会作出更加明智的决定。弗雷已经走了,我会要求巴兰支持你成为新的执旗将军,我的弟弟安格斯没有办法处理好一切。”
      “我……我没有那么厉害,当不了执旗将军。”梅丽争辩道,声音很大,却显得疲惫不堪,“我非常冲动,暴躁易怒,又常常感情用事不计后果!如果我是你,也许早就和巴兰起了冲突,让冰雪城陷入内乱。”
      “可是你没有。”波洛巴看着她深褐色的长发——他曾无数次地轻抚过,“你已经察觉到这一点,并且尽量克制,你比你自己想的更加理性冷静一些。”
      “那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想管这些。来到冰雪城、当卫军将军,都只是好玩而已!我没有觉得非要从这里得到什么,也没有觉得非要为了这里奉献些什么。我来这里,只是因为冰雪城对在郊外林子里长大的我来说足够新鲜有趣。在冰雪城二十多年,我认识了很多人,见识了很多事情,已经很满足了。” 梅丽弯下腰垂下脑袋像一只蜷缩着的虾,“最近,我把越来越多的事情都扔给弗雷,因为我有些厌烦了,我想要趁早离职。虽然不是非离开冰雪城不可,但我也想要自由一点。”
      “对不起。”波洛巴说,“你一直以来游刃有余,我以为你在这里很开心。”
      梅丽轻声说:“我可贪玩啦,到死都这样。我想去新的地方,看新的世界。我留在冰雪城,只是因为你和弗雷在这里。
      “所以不要死,不要将冰雪城托付于我。”梅丽抬起头来,眼睛像深蓝色的玻璃珠,“为了给我自由。”
      波洛巴与她对视,许久之后才轻声道:“抱歉。我只信任你。”
      梅丽的眼睫颤了颤。她克制着声音说:“卡尼很快就要来冰雪城了,我们可以先假装答应巴兰,到时候和卡尼联合一起击败巴兰。”
      “我做出这样的选择,正是为了避免你们与巴兰之间的冲突。”
      “我们可以先刺杀巴兰,高墙军失去了领袖,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
      “很难,巴兰一直小心翼翼,刺杀他的机会很少。高墙军中一定有他所培养的人,不可能因为少了他就转变方向。”
      “那到底要我怎么办啊?”梅丽突然嘶吼道。
      波洛巴看着痛苦的梅丽,已经什么都说不出了。

      “两位,波查的那多尔让我给你们传话。”这时,有人进来打破了这局面——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侍卫,“他说,只要冰雪城能够下定决心一致对抗德罗尼亚,那雪原就是冰雪城的盟友。”
      梅丽把脸扭过去不看他,波洛巴歉意地笑笑:“还有么?”
      “没有了,如果您决定好了,可以找那多尔详谈。”侍卫躬身致意,离开了。
      直到侍卫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波洛巴才出声:“只有冰雪城能够一致对抗德罗尼亚,雪原才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们表现得好一点,才能换得这个盟友的信任。至于锡德没有说出来的……如若冰雪城无法下定决心准备接下来的战争,雪原就会试图先德罗尼亚一步占领冰雪城。”
      梅丽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双手笼着桌上油灯的烛火,火苗微微跳动,映在她的眼睛里。
      她说起了别的事情:“昨天雷斯利抬着弗雷的尸体出来时候,我差点一剑杀了博德。但是伊兰劝我冷静,雷斯利也想阻拦我,我最后没有这样做。我想要是你在就好了,我可以告诉你我非常难过,非常愤怒。
      “后来去找大法官迪恩·施里克,他是我的长辈,我想告诉他,弗雷虽然失败了,但他很努力了,他做得很好。但是施里克先生只是告诉我,接下来应该要怎么做,要保持冷静,不要自乱阵脚,所以我还是没有说。
      “现在我终于见到你了,你和他们一样。”梅丽有些语无伦次,“我……我还是只能接受一切,我还是……”
      波洛巴抱住她,又一次徒劳地说:“对不起。”
      “二十多年前,我是因为你才来到冰雪城的。”梅丽说,“我在城外长大,雪原的风凌冽而狂躁。在冬天打猎的时候遇见了你,然后我们就吵了起来。”
      她无声地笑笑:“你打猎是闲暇的游乐,我打猎是为了生活。你对我说,我应该去冰雪城看一看,冬天是最寒冷的季节,却是闲暇而幸福的季节。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没想到在这里停留了二十多年。
      “那时候我还记着你抢猎物的仇,你倒是全都忘记了,还约我说来年的冬天再一起去。”梅丽说,“你根本不在乎那一小只兔子。”
      波洛巴不自觉地笑笑:“我并不是为了生存才打猎的,和你不一样。”
      “在港口结冰封冻后的空暇日子里,只要是晴天,我们就一起出城去北方的林子里。”梅丽语气轻柔,加上略带沙哑的音色像一捧流动的细沙,“本来我最讨厌冬天的打猎,又冷又累,但我喜欢上了这件事。”
      “如果你取得胜利,以后每一个冬天的晴日都可以去。”波洛巴坐在她的身边揽着她的肩,道。
      “不,我不会再去了。”
      波洛巴默然。

      短暂静默后,梅丽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对于巴兰所说的话,关于同盟与冰雪城的那一部分——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那是对的吗?”
      “……我不知道。”波洛巴声音低沉,“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同盟,从来没有质疑过先王所留下来的遗训,冰雪城历代执旗将军都是这样。那是先祖留下来的理想,也是先祖留给冰雪城的、能够使冰雪城独立于德罗尼亚帝国的遗产。我是在这样的教育中长大的,现实也从未背离于此,我一直深信不疑。”
      波洛巴很慎重地斟酌着措辞:“巴兰的说法,我没有思考太久,也来不及验证什么。以后,你最好不要信任巴兰,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对的,我都感觉他自信过头,头脑发热。但要将巴兰的说法纳入考量,也许冰雪城确实需要一些改变,可不一定要像巴兰所说的那样激进。”
      梅丽点点头站了起来,她很突然地镇静下来了:“我知道了。我会更加理智慎重。”
      她用活跃的语气说话:“那我和巴兰说,让他把其他人——尤其是五人会议的那几位叫过来,你和他们都谈好,让冰雪城团结如一。我去找锡德,确保和雪原的同盟。同盟的其他使者我也要安排一下,晚上再来找你。”
      波洛巴点点头,说:“好。”
      梅丽慢吞吞地出了门。她总是风风火火脚步飞快,波洛巴有时嫌她太吵,过了好多年好不容易才习惯。但这次波洛巴看着那门轻轻地关上,却毫无理由得地觉得那“哒”的一声震耳欲聋,吵闹得足以震碎他的心脏。
      波洛巴靠着椅背抬起脸,那空旷的、被烛火照得昏黄的天花板沉沉地压在他的身上。
      忽然,波洛巴捂着脸哭了起来。
      只是庸常而已,像过往的每一位执旗将军一样没有发现同盟的问题,像过往的每一位执旗将军一样忠实地坚持着先王的遗训,可为什么只有他要为此付出生命?
      他也没能等到弗雷足够成熟理智,再骄傲地将一切都交给弗雷;他也没能等到冬季的晴日与梅丽再去打猎;他也没能卸下一切去过自在而闲适的生活——他甚至不能像梅丽一样说出来,他理应比任何人都更加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死亡。

      做好决定后,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波洛巴平静、温和、坦然地向施里克、安格斯、还有其余几位要员讲述这个决定。每一个听闻这个决定的人都稍稍惊了惊,最后却也都同意了。在接下来德罗尼亚发动的战争中取得胜利,事关冰雪城的安危,如果处死一位统治者能够增加一点胜利的可能,那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梅丽先是与锡德进行了一次会面,暂时在口头上定下了在之后的战争中的种种约定。随后她去找了希德利亚使者,由于希德利亚常年与德罗尼亚对立,很容易就取得了希德利亚使者的谅解。
      于是,波洛巴赴死的大道便铺平了。
      直到傍晚时分,梅丽才有时间去找波洛巴。波洛巴正坐在关押他的房间中,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出神。梅丽一进门,两人便相视而笑,眼神中有苦涩在躲躲藏藏。
      那么平凡,好像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今天晚上的巡视交给雷斯利了,你记得他吗?卡尼的儿子,很踏实的年轻人。”梅丽说,“施里克他们也愿意帮我处理琐碎的事情——比如明天的处刑的安排,所以我今晚有空闲。”
      波洛巴怔怔地看着梅丽微笑着的脸,忽然明白了:“好,我们还有点时间。”
      他想,梅丽尊重了他的选择,也如他的意愿变得冷静一些,他应该高兴才是。
      他们坐在长椅的两端,歪着头看着对方——还有说点什么的时间,但又无从说起。
      许久之后,梅丽开口了:“我记得我刚来到冰雪城的那会,我们也是这样坐在长椅的两边说话。”
      “是,后来好不容易坐到一起了,弗雷出生之后又被挤到两边了。”波洛巴轻声道。
      梅丽一怔,笑了笑。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们坐在长椅的两边,像许多年前那样谈话。从弗雷的成长到冰雪城的变迁,从冬日的狩猎到夏季的庆典——回忆像宝石,开了最为绝妙的切面,所有光芒都在此倾泻而出。在昏暗烛火的照耀下,全心托付的彻夜长谈也堪堪把住那灿烂光华的区区一握。

      冰雪城夏季的清晨来得很早,天际泛起了朦胧的白。
      “梅丽,醒醒。”波洛巴轻轻推了推她。
      梅丽睁眼,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我……睡着了?”
      波洛巴轻拍她的脸:“后半夜才睡着的。前一天晚上你就没有睡,是应该休息一会。”
      梅丽怔了一会——因为几日不眠不休奔波劳累、提心吊胆后享有的奢侈的安心,她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原来……不是梦啊。”梅丽用手盖住脸,低声道,“那现在是?”
      “施里克和巴兰在找你。”波洛巴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也要走了。”
      梅丽这才发现波洛巴身后站着的人,她窜起来,几乎是贴着波洛巴的脸:“我还没有……”
      波洛巴只是摇摇头,让她安静:“我们已经说好了。你会比任何人都坚强,比任何人都英勇。”
      梅丽失神地靠在墙上。
      “再见。”波洛巴在转身之前说。梅丽没有声响,波洛巴只是对她笑了笑,随着来人离开了。
      梅丽一惊,像是被魇住的人突然醒来,她说:“再见……再见!”
      波洛巴已经走了,什么都没有听到。
      梅丽一直在想在别离之时该如何告别,也许应该回忆一下第一次见面说两句曾经的俏皮话以作他们之间轻松欢快的结局,也许应该痛哭流涕语无伦次地说不想看见你死,也许应该坚强一点宣告以后的战略让他放心……哪怕是说两句空洞但漂亮的告别诗句也好啊。
      已经没有机会说了。因为波洛巴一直以来都带给她的安稳感,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些许放松,陷入了两日多来唯一一次短暂的睡眠,错过了这最后的告别。

      侍女进来为狼狈的梅丽打理好衣装。梅丽终于卸下了甲胄,只是穿着轻便而简单的黑色长裙,像是要去奔赴葬礼。
      走出闭塞的房间,早晨的阳光浓烈地泼在地面上。梅丽眯着眼伸出手挡住那刺目阳光,透过指缝看到施里克和安格斯就站在亮堂堂的走廊里等待她。
      安格斯还想问一些什么,施里克挥了挥手示意他安静,对梅丽说:“走吧。”
      “嗯。”梅丽应道,“今天天气很好,是个大晴天。”
      “我来宣布结果,巴兰的人负责执行,你什么都不用做。”施里克低声说,“出现了就好。”
      “……谢谢。”
      终于来到了大法庭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市民。波洛巴在历代执旗将军中算不上特别,但在冰雪城也算是有些威望,这样的结果,对于市民们来说过于费解。但是连着前一天黑石厅的变化与战争的传言,实在是让事件外的市民疑惑不解,他们的脸上更多的是担忧的神色——也许是有着其他不可说的原因呢?
      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声音要求终止处刑,梅丽顺着声音望过去,发出声音的人淹没在人海里,已经找不出是谁。
      梅丽呆呆地转了个圈,四周都是人,吵吵嚷嚷,她却无从言说。世界如此喧嚣,如此寂寥。
      忽然,她一眼瞥见了角落里的伊兰,伊兰的神色带着悲伤与歉意,对视之后,伊兰只是摇了摇头。梅丽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想要说些什么。
      这时,施里克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就座,梅丽木然地顺从着。
      五人会议坐成一排,最中央的施里克上前去宣布结果。这位可敬的老人正对着早晨的太阳,只留给梅丽一个背影。
      施里克的声音应该中气十足,沉稳有力,但梅丽集中自己全部的精神都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每一个音节都听得清楚明晰,但要组合成完整的句子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这阳光真温暖,真是个好晴天,应该去出游狩猎——于是那冗长而正式的发言变得支离破碎,晦涩无比。
      施里克回来了,梅丽意识到他已经说完了。
      是绞刑,缢死。接下来,波洛巴被押了上去,梅丽张了张嘴想喊出他的名字,却感觉像是有人在掐着她的脖子,她说不出话,马上就要窒息而死。即便如此,她一眼都不眨地盯着——
      波洛巴被套上绳索,被吊起来。他狼狈地颤抖挣扎,等到他再也无法动弹,那僵硬无力的躯体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捏碎了他的骨骼。
      尸体就吊在刑架上,背衬着适合出游打猎的朗朗晴空。
      隔得那么远,但那熟悉的躯体应该还是温热的,像阳光一样温热。
      梅丽靠在椅子上,闭了眼。她想,也许我已经融化在份温暖里,马上就要在逸散在北方的风中。

      伊兰的手轻轻颤抖。如果他没有杀死穆尔,没有德罗尼亚对冰雪城的战争,波洛巴是可以不用死的,可那时谁知道巴兰无意于摧毁冰雪城,会抛出这样的交易呢?
      但伊兰在心底对自己说,不要这样想,不要为自己开脱。
      这时候,刑场的一角突然起了争执声。伊兰抬眼望去,是那个住在波查酒馆里的面色清冷的女人,她在和守卫的卫军争吵——昨天是劝过她来看看梅丽,但没有想到是现在。
      海蒂很瘦,她站在人群中身形单薄,像是芦苇一样随着人群而摇摆,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梅丽听到声响放眼望去,痴痴地站了起来。就在前几天的晚上,弗雷给她谈起过海蒂,她曾暼过一眼海蒂的小像。现在不知怎么的,那匆匆一眼变得那么清晰,清晰到一眼就能认出来。
      梅丽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卸下甲胄的她显得纤瘦一些,她说:“让她过来……让她过来!”
      闻言,守卫的卫军收起枪站好。海蒂与梅丽之间再无阻隔,她们就这样,在人海喧嚣之中面对面无言地看着对方。
      在人海中未被折断的芦苇在这一刻反而紧张了起来。她深邃的眼神中泛起了畏怯,后退一步,头上沁出冷汗,但又即刻下定决心站定:“我……”
      话还没有出口,梅丽已经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梅丽轻拍她的后背,嘴唇翕动,心中涌动的千言万语说出口却只是:“好孩子,好孩子。”
      海蒂都愣了愣神,她咬着唇说:“我有了弗雷的孩子……”
      梅丽仿佛没有听到,只是拥抱着她哭泣。不是一点一滴克制的眼泪,而是嚎啕大哭,像是新生的婴儿那样,旁若无人,真切畅意。
      之前,梅丽没有反对弗雷与海蒂的爱情,但也认为需要再审视一下海蒂——毕竟弗雷过于年轻,海蒂的来历也不清不楚。
      此时此刻却什么都不需要了。
      这一定是因为在那么多人劝梅丽冷静而慎重的抉择之后,终于有一个人能够站在她的身边,不为什么正义,不为什么大局,只是与她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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