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水者溺》未祉

4、思春期

　　前桌无意间得知学霸哥哥住在耿让家，用尽浑身解数恳求来补习权，隔一周一次，每次俩小时，前提是不给甄允添麻烦，也不能告诉别人。耿让没有把甄允分享出去的意愿——各种意义上——不过前桌的确仗义，三年来大大小小帮了他不少忙，在征得甄允同意后也只能点头，“补课费”交给当事人自己决定；但还是存了私心，不想让旁人踏足他俩的二人世界，没让来家里，在附近挑了个咖啡馆。
　　这周“出租”到期，甄允目送另一个男孩离开，转头评价：“你很聪明，一点就透。”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耿让平日里对理科的领悟力和大学霸比自然相形见绌，在父亲面前更是抬不起头，如今一同补习，比起前桌可就好得多了。
　　少年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他志不在理，装作不在意。
　　不过有谁会不爱听心上人的夸奖呢？

　　楼下的桂花开了，香味儿甜得腻人。耿让连打三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半怪罪于花粉过敏，半推脱给入秋渐凉的天气。甄允钟情于花香，凑上去嗅了嗅：“满地黄花堆积——下一句是什么？”
　　“能不能不要随时随地想着学习？”
　　“你是高三生，不想学习想什么？”
　　“这话说的像我爸似的。”
　　“老师说得对呀。”
　　“你当年也每天被学习百分之百包围么？”
　　“嗯。”
　　“不想别的？班里有谁长得好看？”
　　“不会。他们金陵十二钗榜单上的名字，对我来说也就是谁上次比我高几名罢了。”
　　“……哼。”
　　“哼是什么意思？”
　　“我姑且信了的意思。”
　　“这么说，你到了思春期？”
　　“秋分都过了，思什么春。”
　　……

　　他要如何诉说，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如此动人。

　　*
　　甄允家条件不差，耿让几乎没见他网购过；何止网购，平时也不怎么买学习用品以外的东西，清心寡欲极了。不过耿让发现他最近……在挑礼物。
　　非常明显，是给女孩子买的东西。还不止一件，精挑细选，查了许多攻略。
　　耿让心里有微妙的不爽，这样精心挑选的礼物，是要送给什么人呢？
　　甄允对自己格外好，这一点毋庸置疑；可这份“好”有许多种来源，耿让还没自满到认定是同自己心意相通的那一种。
　　这么久以来的大量独处让他产生了相依为命的错觉，以至于忘了他们之间其实没有任何缔结，若甄允对他只当弟弟一样爱护，那么他迟早要有接受“嫂子”出现的准备。
　　甄允要有另一个陌生的、亲密无间的人，从此对他的爱护、照顾、笑容，全部要分一半给别人或者更多，而那个未知的存在能够轻而易举得到他所得不到的拥抱、以及更私密的东西——光是这样想，嫉妒和苦痛就已经扎穿了他。
　　耿让强烈地意识到，他想让甄允是他一个人的。
　　与此同时，他也发觉这私欲毫无立场。

　　少年正心烦意乱，对此毫无知觉的甄允偏偏往枪口上撞，手机递给他，页面停留在挑礼物的网店。
　　“可以帮我挑挑看吗？”甄允的眼神很真诚，“我对这方面审美不太在行，你有灵气。”
　　这回的夸赞耿让一点儿都不想买账：“要送谁？”
　　“不是上一个项目刚结束嘛，奖项都被我们班女生承包了，要犒劳她们。”
　　“……你一直忙的就是这个？”
　　年长的那个没听出刺儿：“是呀。”
　　“身为唯一的雄性动物还真辛苦。”耿让尽力浇灭话里的妒忌，可听来依旧尖酸，“她们是不是每天排着队向你求欢？”
　　如此鲜明、甚至带有侮辱意味的挑衅甄允不会判断不出来，睁大眼睛，难以相信少年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小让？”

　　尽管他不喜欢，听见这个称呼暴涨的气球还是泄了气。少年怂了下来，站在他面前垂着头：“对不起。我就是有点儿生气……”
　　他感谢甄允没有追问生气的缘由。
　　甄允很少见男孩如此颓丧模样，比起这个，方才的冒犯根本没往心里去，小声安抚：“我也很抱歉。该和你说清楚的。”
　　没必要向我解释啊。耿让有些气闷，道歉好像你心有愧疚，会让我以为你也对我有什么的。
　　“我不是特别清楚你为什么生气，但和我有关，对吧？如果说是我的原因，那……就是我的问题。我想看见你开心。”

　　他这些话半点不掺假。甄允在感情上迟钝，等他发现自己把耿让的快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时，错误的种子早就生根发芽。
　　那算爱吗？
　　如果算，又是哪种爱呢？
　　少年究竟是他聊得来的朋友，还是负有责任感的弟弟，又或是掺了更多占有欲的——
　　甄允理化生竞赛全国名列前茅，托福雅思分数百里挑一，却不知道如何解答这题。
　　他只知道自己想看见耿让开心，想待在一块儿，就足够了。直觉告诉他，想得太清楚，不是好事。

　　甄允见对方表情已经软化，危机解除：“不生气了？”
　　耿让点点头。
　　“你要保证。”
　　“什么？”
　　“保证你已经不生气、原谅我了。”
　　“原谅你是可以，”一旦摸清自己的优先级便得寸进尺起来，他的嗓音带上少年人独有的撒娇，“你要补偿我。”
　　甄允突然想起什么：“你等一下。”

　　*
　　昼长变短是秋天最明显的标志之一，下午时光悄悄过去，没多一会儿已经开始天黑了。书房没开灯，甄允翻箱倒柜找东西。
　　耿让趴在椅背上：“还有我的一份？不会是满送吧。”
　　“其他的都还没下单呢。啊，在这儿。”甄允从最底层的抽屉摸出个盒子，递过来，“喏，打开看看。”
　　这个潦草的蝴蝶结应该是甄允自己系的，耿让仔细拆开，竟然是他躺在购物车很久的顶配kindle。
　　不止kindle：“你想看的那几本历史书，我也都买了，都下载好放在里面。”
　　的的确确是个惊喜，少年眉梢染上喜色，嘴上不放松：“我怀疑你有贿赂的嫌疑，不是求我爸给你什么名额吧？”
　　“你和老师平时说的话还没有跟我讲的多呢。”双重意义上。
　　此话不假，他和他爸得有一个月没讲过话了。耿让爱惜地摸了摸边缘：“为什么给我买？”
　　“你想要呀。”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
　　“不告诉你。喜欢吗？”
　　“嗯。”这回小孩儿不再弯弯绕，“特别喜欢。”
　　甄允露出满意的笑。
　　耿让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他，就被这一对酒窝占据了目光。那时候他想戳一戳，现在也想——并且现在也这么做了。
　　甄允没有打掉他的手，没有感到被冒犯或者窘迫，他呆呆地看着他，好像对自己被小朋友调戏一事震惊到无法理解。

　　暮色从窗沿钻进来，延伸向角落。房间越来越暗，两个人四目相对，笑意缓慢消融，时间好似静止。
　　烟霞的光影落在甄允的侧脸，耿让着魔似的没有移开手指，反而去碰触那道明暗的分割线，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呢喃道：“你对我这么好，很危险的。”
　　甄允垂下眼睛。微凉的手指贴着他渐渐升温的皮肤，稍微转头唇角就能碰到它，此前从未被挑明过的心动有了失控的迹象，如此诱人，又如此不合时宜。
　　我知道啊。他想。